他们看到的是探照灯的两三道微弱的光柱,无力地触摸着天空,什么也没有照见;时不时地还有单个高射炮弹爆炸时一闪即逝的光芒。
他们能听到的远比他们所能看到的要多:但听到的东西实际上什么也没告诉他们。有高音警报器的声音,整个袭击过程中它都在冗长单调地、没命似的发着狺狺的□□;一次又一次告诉人们不同型号的高射炮正将没用的炮弹打上夜空的机器似的响声。最后,隐隐约约地还有一个或几个马达在黑暗中嘟嘟作响的声音。从声音中根本无法判断出是否有一架或好几架飞机。
每个人都试图——但不甚成功地——掩饰着自己的紧张。这是一架外号叫“查利牌洗衣机”的日本飞机,不太风趣的人也叫它虱子。他们当然都听说过它:单枪匹马的一架飞机,总爱在夜间搞一次讨厌的空袭,而且勇敢的美国军人还给它起了绰号——这些信息在所有新闻公报中都有。事实上,由于飞得太高,它的声音的确像一台过时的单桶洗衣机发出的噪声。但是这个外号太笼统了;所有此类的袭击,不分飞机的数量,或一晚上袭击的次数,都被不加区分地用上了这个外号。新闻公报对这一点往往只是轻描淡写。可不管怎么说,在这儿站着,仰望着热带夜空里陌生的星辰,听着,等着,随手打着肆意吮血的蚊群,谈论“查利牌洗衣机”,要比在公报里读有关它的描述有趣得多。
最终传来了他们今天早上就已铭记于心的那种几乎难以听清的、如同叹息一般的声音。他们下意识地迅速做出俯身的动作,就像一阵微风拂过麦田,但谁也没有卧倒在地上。这时他们的耳朵已经足以判断出这些声音很远,况且地面很泥泞。从树林深处机场的方向传来了轰隆轰隆的爆炸声,缓慢地、大跨步地朝着他们这边靠近。他们数出有两串五发的,一串四发的(可能另一发坏了)。如果只有一架飞机的话,它肯定是一架大飞机。在接下来的那一阵死一般的沉寂里,可笑的高射炮又连续不断地向天空打了几分钟没用的炮弹。然后,警报器开始全线发出短促凄厉的、如同打嗝一般的叫声,表示警报已经解除。
三连的人开始大笑起来,哼哼鼻子,然后彼此拍打后背。沿着椰林长长的走道,警报器继续急促地、没命地叫着。军官和士兵们都好像在彼此庆贺对方度过了这场空袭。这持续了几乎有一分钟,然后军官们想起了自己的尊严,便各自离开了。警报声停止了。而这两群人中的笑声和拍打后背的动作又延续了几分钟。最后,这也停了下来,他们在黑暗中试探着脚步,纷纷回到了自己歇息的地方,看上去灰头土脸的,巴不得没有哪个真正的老兵看到了他们惊慌失措的表现,然后重新开始想办法躲避寒冷和潮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