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尔十分清楚那条腿是不可能从身体上扯下来的。因此,只剩下两种可能。贝尔十分清楚(并非他毫无同情之心),奎因已经公开要这么做了。他现在必须要么把整个尸体拉出坟墓,要么承认自己还不够强壮做不到。贝尔默默地看着奎因竭尽全力要去赢得这场自欺欺人的试验,吸引他的东西大大超出他现在所见到的。
我能怎么做呢,马蒂?无论如何,你是个女人。你想要创造生命。你不了解男人。即便在他的内心里也含有骄傲和希望的成分,他不想看到奎因失败。尽管四肢麻木,心里难受,贝尔突然想大声地呼喊:加油,奎因!加油,兄弟!我支持你!
在壕沟的那一边多尔的反应则完全相反。狂暴、嫉妒、怨恨,他一心一意全然不希望奎因赢。刚刚得到的那把刺刀已被他抛到脑后,垂在他手下,他屏住呼吸,绷紧腹肌,努力帮那尸体对抗奎因的力量。他妈的,多尔咬牙切齿地想,他妈的。好,他比我们强壮,那又怎样?
奎因对于任何一种反应都十分在乎。他盯着下面,眼睛凸出,牙齿裸露,在他用力时他的呼吸从鼻孔发出呼哧呼哧的响声。他十分肯定地相信那条腿在被扯展开来。这腿的腿肚子肌肉结实,裹在羊毛绑腿里,即便死了还保持弓形姿势,趾高气扬的样子,看上去跟腿的主人公生前一样那么自恃,那么充满了日本人的极度优越感。奎因朦胧地感到其他人都放下手上的活儿在看着他。但他已经使尽了全力。绝望中,他要求发挥出自己超常的潜力。他现在不能放弃,不能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放弃。有一次在执行勤务时,他曾经把刚从树桩上砍下的整棵大树扛到了背上。他集中注意去回忆那个情景。奇迹般的,那条腿开始松动了。
慢慢地,梦一般地,那具有幸被泥土覆盖的尸体一点点地滑出了坟墓,就像某种发疯的、亵渎的滑稽剧在模仿耶稣复活。首先出来的是那条腿的其余部分;而后是另一条腿,以奇怪的角度飞出;再就是人的躯体;最后是肩膀和伸开的胳膊,看上去好像那人正努力抓紧泥土,防止自己被拉出来;最终才是那沾满泥土的头部。奎因喘了口大气,把抓着那只脚的手一松,向后退去,差点儿跌倒在地。之后,他只是站在那儿,低头看了看他做的作业。那戴着钢盔的头沾满了泥土以致无法分辨其面部特征。当然,整个尸体都沾满泥土,无法说出除了他身上穿的军服外还有没有其他装备。奎因没有想要靠近它,继续看着那尸体,大口地喘气。
“嗯,我想我是错了,”他终于说话了,“我猜这人身上毕竟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好像他的话把人们从全神贯注的状态中解放了出来,观众中突然迸发出一阵自发的、微弱的对奎因的欢呼。头顶上,鸟儿振翅,惶恐地鸣叫着逃走。奎因突然谦虚起来,回头笑笑,全身直冒汗。但是欢呼以及随后的活动突然被一个新的发展止住了。从坟墓里冒出一股新的气味,明显不同于以前绿色的气体,好像出自不同的来源,看上去像一股油腻的雾,从满身是泥的尸体周围升起,向四周散开。伴着失望的咒骂和痛苦的惊呼,人们开始后退,继而终于转身就跑,把尊严和其他一切全都抛在脑后。只要是有鼻子的人,都会被那股臭气熏得狼狈逃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