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这要怎么处置呢?”最先把衬衫捡起来的人说。
第二个捡起衬衫的人听到这寂静中的话语,好像摆脱了责任似的,立马把手一松,向后退去。他拿着的那一半潮湿而粘满泥土的衬衫重重地落下去,摆向第一个人。后者把胳膊一伸,不让衬衫碰到他,继续拿着。衬衫就在那儿摇来晃去,就像一面象征爱国主义的旗帜——上半部分吹不到风而黯然失色。
“我觉得好像不该……”他开始说,却又停住。他话的结尾声音小得只能靠猜测了。
“你说好像不该是什么意思?”奎因突然愤怒地问道,几乎是在尖声叫喊,话说完之前,他设法把声音压低到了平时的样子,“有什么不该?”
没有人回答。
“就是件衬衣,不是吗?又不是穿着它的那家伙,不是吗?你想怎样?把它带回连里去啊?带回去做什么?埋了它?还是把它给斯托姆擦炉子?”
奎因很少会说这么多。但至少他又重新控制住自己的嗓音,像众人所期望的那样用低沉的声音说话了。再一次,没有人回答。
“哪儿找到的还放在哪儿。”他沉闷地说,话中带着权威。
那个士兵(仍然用拇指和食指拎着那衬衫,好像会弄脏他似的)一句话也不说,转过身去,一挥臂把它扔了出去。它飘落回地上,两头张成一定角度,不再是一团。
“对,耶稣把它扔哪儿就让它待在哪儿吧。”另一个人说。没有人对他的话做出回应。
人们脸上那种屏住呼吸,好奇的性爱表情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带有性负疚感的忧郁的表情。似乎没有人想和别人的目光相遇。他们看上去怪怪的,像一群男孩儿在一起手淫时被抓似的。
“好吧。我们在周围再看看吧。”有人说。
“对,说不定能发现这儿发生过什么呢。”
所有人都想要离开。
然而,就是在这种情绪下,他们果真发现了战场,就在旁边,后来又在战场旁边找到了战壕墓。
自从发现了那件衬衫后,他们都感到有一种奇怪的虚幻感。那幽暗的、湿漉漉的、毫不通风的丛林,加之它高高的大教堂似的拱顶没有帮助他们减轻这种感觉。打仗、杀戮以及被能打穿你的身体致人死亡的子弹击中,这些都是真实的。确实他们都还活着。但太多了,他们无法消化吸收,留给他们的是一种难以抹去的噩梦般可怕的感觉。
大家都缄默不言,因为很自然谁也不愿意向其他人承认这种没有男子汉气概的反应。大家都心照不宣地吸着这丛林里的绿色空气悄然离开。他们的思想已经畏缩不前。当思想那样停滞不前时,现实比噩梦更不真实。每个人每一次都努力设想自己会死,努力想象那子弹穿过自己肺部的经过,但最终却发现在被自己的思想所欺骗。唯一所能设想的便是在死的时候摆出他要做的那个英雄的、勇敢的姿势。其他的东西是不可想象的。与此同时,在每个人内心深处,像人们难以控制地用手指甲去抠一个结痂的伤口那样,有一个声音在轻轻说道:这样做值不值得呢?只为向别人证明你不是懦夫而去死,了此一生,真的值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