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还喜乐融融的王宫内,突然间,羽林军尽数出动,各处关口封闭盘查,搞得官员们有些无所适从,纷纷打听出了什么岔子。
“阿若,是你突然闯进了我的天地,你休想就这么一走了之。”
王座旁,祁承运面色铁青,三两下剥了王袍,换了一身劲装,接过太监递上的宝剑,冷冷道:“华英池通到哪儿?”
宫里的老太监跪在地上,哆哆嗦嗦,一旁的校尉拱手报道:“问清了,应是通到城外头的平渠。属下已经派了队兵士赶过去了。”
宫里宫外肯定有接应,祁承运皱着眉,眸中闪着寒光,道:“给本王彻查,还有谁知道华英池通往外头,服侍的人里也查一遍,消息怎么传递的,这会去估摸着可能会扑空,去,看画师把画像画好没,带上了,沿途盘查。”说完,大步流星出宫而去,校尉忙挥手让兵士们跟在后头。
一路上盘查极严,到处都有官兵在拉人比对,幸亏秦英然早做了准备,凭借身份文牒和尚书令的手书,加之羲和的面容狰狞,盘查之人避之不及,倒出乎意料的顺利,向着东山行去。
为什么去东山,羲和也说不清,但是那日风生衣与祁承运议事时提到东山,补天石似有感应的亮了一亮,东山,会不会和补天石有所关联,哥哥会不会去过那里。
外间雨渐渐大了起来,雨点啪啪砸落在车篷上。
车夫提议去前面找个地方先避避雨,秦英然见羲和疲惫的靠着软枕,允诺了。
到了小镇上,找了家客栈投宿,羲和那惨烈的面容着实惊吓了不少人,但她毫不在意,反倒是装扮成她姐姐的秦英然横眉竖眼赶走了几个好事好问之徒。
天黑了不久,雨也渐渐停了,忽然,无数马蹄声踩踏着石板路发出的脆响,惊扰了一镇的宁静。
“开门,奉命搜查要犯。”
“出来,快点,都出来。”
一时间,四处都是铿锵阵阵的甲胄声、急急沉沉的脚步声,骑兵们举着火把,或挨个敲门,或拉住行人,对着画像认人,更有甚的直接抹脸,看有无易容痕迹。
羲和与秦英然倒是不慌不忙,应对盘查,拿了文碟和文书,只说是张尚书的下人伤了脸,由胞姐带了回乡医治。
搜查客栈的官兵见羲和这幅模样,又抹了两下脸,见不是伪装的,扭身便走。
祁承运紧追不舍,大有搜遍天下、挖地三尺之势,而羲和为了离开,竟然自毁的这般决绝,秦英然不由暗暗感叹这二人都是世间少有的狠绝之人,怎么偏偏就对上了。
羲和并不知她所想,一点不受外间喧闹影响,闭目养神。
倒是秦英然依窗而坐,望着纷乱的街景,目光悠长,缓缓道:“我其实记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来的云国,只记得那天天空飘着小雨,船行水哗哗响,故土就这么一点点消失在天际,我告诉自己无论付出多大代价,都要完成任务,哪怕不能活着踏上回家的路,也要把尸骨埋在家门口的大槐树下。”
此情此景此地触发了她心底最深处的回忆和共鸣,而这些话压在她心里不知道多少年了,如今,虽然一旁的是羲和,却终于可以一吐为快。
羲和睁开眼看着她的背影,入神的听她絮语。
“我家住在淮河畔,我爹是渔夫,我娘是个绣娘,为了养活我和三个弟妹,寒天腊月我爹都要去捕鱼,我娘冻的双手红肿,也要日日挑灯刺绣,还不到三十,两眼就快瞎了,可是即便这样,我们还是经常挨饿挨冻,有一年村子里碰到饥荒,我们饿的奄奄一息,快死的那刻来了个人,喊着愿意用半袋粮食换个人,我死命爬了出去,告诉他我愿意,就这么留下了粮食给他们,跟着走了。从那以后,我再也没回去过,也不知道我的亲人们是否还活着。”
羲和无法想象幼小的她所经历的苦痛,心头莫名沉重不已,却不知道怎么开口安慰她。
恰好这时,她扭过头,泪光闪闪,哽咽道:“对不起,羲和妹妹,一想到是我把你拖进了这深渊,害你失去了美好的面容,倒不如当年,当年一家人死在一处。”
羲和起身,走过去,情不自禁的搂住她,轻拍着她的背,沉沉道:“不要说这种胡话,你家人一定在等着你回去,所有一切都是我的选择,无论进镇西候府,还是毁去容貌,我都不曾后悔过,这不是安慰的违心之语,而是我发自肺腑的真心话。”
秦英然无声抽泣着,尽情释放内心的难过和愧疚,羲和明白她的这种感受,就像当年她四哥为了救她,不得已做出的选择,也让他日日愧悔。
“英然姐姐,容貌不过是皮相,人所爱人,基于的是爱他的人,而不仅仅是容貌,哪怕我变成这样,但是我想我的哥哥我的亲人,还有你都不会嫌弃我嘲笑我,不是吗?”
身子一震,秦英然抬起头,震撼的望着她,从她眼眸深处,读到那种超脱于世和发自内心的强大。
“还有,我要谢谢你,本来你可以一走了之的,却还是冒着危险留下来,帮助我,我要去东山,你也没阻拦,而是陪着我走了条与回家相反的路。”
秦英然抹去泪水,坚定道:“羲和妹妹,别这么说,虽然你没说为什么要去东山,但我想对你肯定很重要,能让你不惜一切都要去的地方,哪怕龙潭虎穴,我都会陪着你。”
距离小镇不远处,风生衣一行风驰电掣。
西关府一带肆虐的飞虫才得到了遏制,立刻收到了祁王的密令,他连夜赶路与之会合。
好不容易到了约好的驿站,他丢了马鞭不待通传就闯了进去,但见斜映在窗棂的长长身影,孤孤零零,寂寞无比。
就好像这一刻的夜,漫长的好像无边无际。
“王上,承运。”
闻声,祁承运转过头,只不过短短数日,全然不见昔日意气风发的神采,双眼通红,眼窝凹陷。
风生衣气结无语,走过去,先恭敬行了个礼,眉头紧锁,道:“王上,你现在应该待的地方是王宫,当下内局初定,外有强敌,为了区区一个女子,就让多年心血付诸东流吗?”
祁承运浮起一抹苦笑,隐着不被理解的悲伤,自嘲道:“如果是三个月前我能看到如今的我,定不会像你这样客气,应该会先打上一架。”
听他说的这般无奈,风生衣叹了口气,满腔怒意顿时烟消云散。
他虽然未经情事,但博览群书,书里描写的“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还有什么“长相思摧心肝”读来也是心有戚戚。
两人像小时候一样挨着肩,就地而坐,静默了半晌,风生衣缓缓道:“她曾经出现在蒲牢关,陈豫在那里见过她,我曾让人去查过,她与宋诤前后脚到的蒲牢关,与她在一起的还有个不明身份的男子。”
没感到任何的意外,祁承运一脸平静道:“她是玄国的暗探。”
风生衣长眉微扬,惊道:“你早知道?那为何还留着她?这一点不像你的行事。”
“我的行事?”祁承运微微往后仰身,有些惫懒地靠着桌角,鬓边一缕长发散落在白衣上,好似染了丝滑的墨。
“是啊,乱我心者绝不会留。”他深邃无边的瞳眸仿佛闪过羲和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让他内心既痛苦又甜蜜,过了好一会,才涩声道:“但那是在我从不知道会有这么一个人对我如此重要之前,有她在我才感到安心和快活,她不见了,我的心也跟着不见了,空了,别说她是暗探,哪怕她是毒药,我都甘之如饴。”
风生衣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呐呐道:“你疯了。”
祁承运扶额,苦笑道:“是吧,我是疯了。”
风生衣不忍,拍拍他的肩膀道:“情深不寿,慧极必伤。我以为这句话是恩师留给我的,断然想不到,会用在你身上。”顿了一顿,他继续道:“如果她对你真这般重要,我帮你一起找到她。但是现在你必须回去,彭城伯送亲一行明日就会抵达上郡。”
是啊,彭城伯,真的慕容林若要来了,本来他安排好的局,因为“阿若”突然逃离变成了一个死局。
风生衣敏锐的捕捉到他的犹豫,不得不提醒他:“承运,你如今是王上,是大祁的王上,你需要彭城伯,你的妻子只能是慕容林若。”
祁承运面露痛苦之色,一点点握紧拳头,颓然的低垂下了头,任无言的绞痛游走于四肢百骸。
“阿若,我的妻子只能是你,执手百年、看尽天下、共赴黄泉。”
风生衣再次抬起手,想要拍拍他的肩,却怎么也拍不下去。
月落星沉,东方渐渐露出鱼肚白。
风生衣心事重重,从门口一走出,忍不住驻足回望,陈豫已上前,躬身道:“少主,我们是回西关府吗?”
“不,我们要替王上找一个人,天一亮,王上就要回撤京都,你立刻把我们的暗卫都从阳郡调出来。”
这藏在阳郡的三千名暗卫是多年前他和祁承运悄悄谋划,暗中训练的,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的高手,为的是在危急之时,给予敌人致命一击,却不料当下就要提前调用,而且居然是用来找人,真可说是天意弄人。
“找谁?”陈豫吃了一惊,心道找什么人竟要动用到三千暗卫,这大手笔,啧啧。
风生衣别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道:“是你见过的人。”
承运关心则乱,从一开始他找的方法就不对,那人显然是有接应的,此刻不是躲藏在某处,就是改换了妆容,肯定不会那么容易被找到,但只要找到接应她的人,顺藤摸瓜,就一定能找到。
暗卫中就有百人擅长追踪,全撒出去,不信找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