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约好了一样,从医院回来后,缠人的家伙们都安静地消失了几天。我正要感慨人心叵测,世上只有自己最靠谱,到头来还是孤军奋战时,却听见住宿区广播播放了一则莫名其妙的寻人启事。
“临床学院的许安好请注意,你的男朋友正在A栋、E栋之间的花坛前等你……”
许……许安好?
听到这则广播时,我正叉着腰在阳台喝水,三十分钟前刚被室友莫名甩了个白眼的我有些伤春悲秋。同样是姓许名安好,人家的男朋友情深意切地在楼下等待,而我……等等!
广播又播报了一遍。如果不是大一军训时整个临床学院按照姓氏分在一起,我也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坚定地认为,临床学院……只有我一个人叫许安好……
搞什么鬼!我刚失恋没几天,哪里来的男朋友!这到底是谁的恶作剧!
我第一时间穿着睡衣套了条牛仔衫就冲下了楼。
花坛边果真有一位男子,衣冠楚楚、一表人才的样子。可惜他的绅士和优雅全专注于环绕在身边的几位女性上,根本就没注意到自己苦苦搜寻并且已经怒发冲冠的“女朋友”出现在了一楼的正门口。
“你是来等女朋友的吗?好可惜,你已经有女朋友了。”
“你女朋友叫什么名字?说不定我们几个认识。”
“谢谢,是的。”他微微扬起嘴角,虽然台词无比糟糕,态度倒显得有几分诚恳,“我女朋友虽然不及你这么美丽,但她依旧是我心目中唯一的天使。”
以退为进,显然是搭讪界的老手。可此时的我完全没办法欣赏这狗血言情剧般帅哥美女们的相聚,我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向鲤!你这个小王八犊子!我今天……
我刚要冲上前去,正对着向鲤微笑的女孩中的一个突然神情怪异地看了我一眼。
“哎,你说的‘女朋友’,该不会就是那个家伙吧?”
女孩们的笑容在下一个瞬间收敛,我突然产生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那几个谈笑风生的女孩子打扮精致,花坛边的浪子今天显然也精心打扮过。深棕色的开衫,精心打理过的头发,领口、袖口露出底下的浅色衬衫,宽松牛仔裤配球鞋,一股松松垮垮的坏学长味道扑面而来。再看看我,散乱的头……算了,还是不看我了。这个样子的我,就算是出现在向鲤面前,也没有资格训斥他拈花惹草。
“别走啊,许安好!”我狼狈地转过身,就听女孩准确又冰冷地喊出了我的名字。
她们是有意这样做的。这个念头从我脑袋里一闪而过,但羞耻感却以更快的速度将其淹没。
和宋星河在一起的日子,我总拿“平淡是真”当作他随心所欲的借口,却忘了给自己留一张落败时力挽狂澜的底牌。
这下,趁着向鲤还没认出我,不如走为上策,好汉不吃眼前亏!
可我刚一转身,就听见向鲤迟疑的声音:“安好?”
向鲤今天说话的语气格外温柔,换成是平时,说不定还能击中一下我的小心脏,可是现在……啊!为什么要在这种情况下叫我!
我加快脚步,连走带跑,尽量假装被叫名字的不是自己。
“安好!”我心虚地低着头快走两步,竟然稳稳地撞在了某个显然是人类的东西上。
“你是不是生气了?对不起,我来晚了……”向鲤情深意切地握住了我的手。
恰是晚餐时间,学生宿舍的人流量大得出奇,路过的行人们纷纷驻足,揣测或臆想着事实的表象,甚至还有人掏出了手机……
这唱的是哪一出啊!
围观群众议论纷纷,刚才被向鲤搭讪的几位美女似乎有些脸色不佳,而我,显然已经不是脸色的问题了——就算不照镜子,我也能感觉到自己面部充血带来的热量。通俗地说,我肯定脸红了。
“还不走?难道你很喜欢这种剧本?”围观的人数迅速增加,刚才还温柔绅士、一往情深的向鲤瞬间变脸,低声反问了一句。我才注意到刚才和他搭讪的那几个女孩似乎和宋星河的关系不错。
难道他这是……真的准备好要和我同仇敌忾?
重新回宿舍换了件像样的衣服后,我回到了花坛边。那个表里不一的浑蛋依旧在招蜂引蝶,不过这次显然是不带目的性的。
“你到底想干吗?”我没好气地双手抱臂,拒绝了某人伸来的胳膊。
“你不是想给那小子好看吗?我不惜牺牲名节,没想到你竟然始乱终弃……”向鲤一脸委屈,路人窃窃私语。我真是连肠子都悔青了,我许安好一世英名,居然会毁在这种家伙手上。
“你该不会觉得,我这样做是为了让宋星河以为你有了如此帅气的现任,然后因为你的幸福而不爽吧?”见我沉默不语,向某人连忙低声追问。
我瞪大了眼睛,难道他的策略不是这样吗?
“虽然我是很帅气啦,可是宝贝,你好好想一想,”向鲤轻车熟路地把我拐上了通往大礼堂的小路,“你会为了一个你完全不在乎的人而感到开心或者难过吗?”
“我……呸,谁允许你叫我宝贝了?”
“我看你是到现在都还不明白……”向鲤根本没有给我回答问题的时间。他用一种关爱智障的眼神看着我,长叹一口气,又突然把视线转到了前方。
“就算咱们是战友,你的策略也要让我实行一下‘一票否决权’吧,怎么,给你个梯子你还能上天?”
我刚要装模作样甩开向鲤的胳膊,却被他猛地狠狠地拉近了距离。
“你!”
“嘘——”迎面走来几个人,他给我使了个眼色,这样反而让我们看起来更像是一对“可疑的情侣”。而下一秒,刚才还一脸看不起世间万物的向鲤,竟然又一次刷新了我的认知下限。
把我按回原地的他迅速换了副好学生的诚恳面孔,脆生生地叫了声:“老师。”
老师?
这些人是谁?向鲤认识?可向鲤不应该是偏远的牧区医院送来的交换生吗?
我的疑问还没有得到解答,就又从大礼堂上悬挂的欢迎横幅上得到了一个难以消化的重要信息——今天的大礼堂竟然已经为欢迎某个大名鼎鼎的医院的嘉宾团而被征用了。
难道……难道我面前的这几个人……
“老、老师好……”我也匆忙地打了个招呼。
虽然没有关心过自己的未来,但我也从宋星河那里听过这家医院几次。据说高强度的工作和严格的录取分数是这家医院筛选新人的第一道关卡,可实际上,更多实习生没有转正的原因却是被判定没有相应的科研能力。
“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我依旧保持着微笑,却从牙缝里挤出了点声音。
“你还真是反应迟钝。”向鲤也保持微笑,用同样的交谈方式回敬我。
“你不是要报复宋星河吗?我这是在给你创造机会。”僵硬地微笑着送走一行嘉宾后,向鲤不由分说就把我扯到了公告栏前面,“你看,宋星河可是这次特别招生的唯一人选。”
原来我校为了给学生提供机会,争取了一次医院特招,但作为特别招生,院方对这次参与面试的方式的要求十分苛刻——需要具备一定科研能力的拔尖人才。
“这家医院一向注重科研创新能力,这次招生也是以论文报告的形式,怎么样,听起来就很酷吧?”向鲤还在我耳边给我解说,可此刻的我脑子里却像是炸开了一样。
这就是宋星河一直梦寐以求的机会,他一定会出席,也一定有资格出席。
“可惜啊,最有实力的人明明不是他,现在什么好事却都落在了他头上。”
“小鲤子,听说你的消息一向很准,但是这回你犯了一个错误。”我咬牙切齿地道。
“哦?”向鲤饶有深意地笑笑。
“不是唯一人选,是唯二!”
我刚要伸手去扯公告栏上的通知,手腕却被某人一把握住。
“哎呀呀,大小姐,你可别冲动。”向鲤漫不经心地道,“这公告你不看别人要看,还是留它一条小命。”
“不要叫我大小姐,要叫我公主殿下。”
“行吧,只要你能拿到课题,无论是叫公主还是叫主公,你想听我都叫给你听。”向某人笑得异常阴险,“不过有件事你可别想,送个核心刊论文这种大买卖,我可做不来。”
向鲤的话就像一盆冷水,瞬间把我浇了个透心凉。
要和宋星河抢机会,首先要有个过硬的科研项目,可现在课题哪里是说找就能找到?我即将毕业,很难说服学校拿出资金支持我这样的一个家伙做项目,且不说资金,就算是科研方向,一时半会儿我也找不出一个。
“爱卿,那就这个问题,你有没有……”
“没有。”向鲤答得飞快,立马切换成一种看好戏的表情,反问了我一个问题,“就算有,我又凭什么要帮你呢?”
这意思,就是有咯?
我简直琢磨不透向鲤这个家伙到底在想什么。
要想做项目,首先要招募几位技术高超并值得信赖的搭档。
我回寝室整整冥想了两天。
向鲤似乎很热衷于看别人狼狈的样子,一路都摆着个笑脸,仿佛这件事和他根本没有关系。反而是我生出了些感慨,一直以为自己一个人就足以改变世界,现在看来真的是年少时期轻狂到爆表。
时来运转,福祸相生,往往都在一瞬间。
依旧是一筹莫展的傍晚,我好久都没有接到过电话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这种时候,又会是谁?我焦头烂额地点亮手机屏幕,却只见短短的三位数——110。
这个110,就是、就是我们从小学习的那个有困难打110的110吗?
我的妈!我犯了什么事吗?!
在仔细思考了一遍给别人挂靠论文不算犯法,以及我真的没有故意伤害顾采薇之后,我战战兢兢地按下了通话键。
“你好,请问是许安好女士吗?”电话那边的男子说得字正腔圆。
“是的……”一种特别的紧张感传遍全身,可我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电话那边传来一个似曾相识的男声:“安好,救命啊!”
哈?
那对于我来说算得上是一次深刻的记忆,人生第一次进局子,没想到竟然是这么大快人心的故事。
刚刚还在互相戳脊梁骨的不良搭档,现在垂头丧气地坐在分区派出所的长凳上。依旧是清晨那身漂亮的装备,新衣服上却不知为什么多了几块形状不明的污点。
“许……”向鲤刚要开口叫我,一股灵光却在我脑海里突然闪过。
“你不用说了!”我故作凝重地看看他,再看看旁边的警员,一脸正气凛然地说,“向鲤同志你放心,我一定会站在正义的一方。”
“许女士,是这样的……”负责接待的民警格外温和,他似乎有话要说,可我却等不及听完他向我解释案情。
“警察先生,没错,不管发生了什么,肯定都是他干的,现在就把他抓起来吧!”
“你!”刚才还用期待的目光看着我的向鲤突然噎住,“许安好,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哈哈,没想到吧?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好在警员先生没有电视剧里那么冲动,他淡定地看着我和向鲤一唱一和,互相损了对方十八代祖宗后,递给了我几张打印纸。
“事情是这样的。”那几张打印纸上面,黑乎乎的监控截图上赫然是个身形和向某人极其相似的男子,“这是附近一家超市失窃时的监控录像,这位先生有重大嫌疑,所以例行调查,但是根据向先生的说法,案发时他正在湖边救你,请问……”
“只是根据一份监控录像就可以吗,是不是应该有更……”我虽然讨厌向鲤,但我干起正事来还是比较认真的。
“没错,原本这一份监控录像是说明不了什么的,可是今天我们收到的另一份材料……”
“哈哈,向鲤啊向鲤,没想到你也有今天。”警员小哥的话还没说完,我就幸灾乐祸地对向鲤说,“证据确凿啊警察先生,就是这小子!还叫我来干什么?难道现在送刑之前还要让他吃一顿好的?”
“许安好,请你尊重一下事情真相!”坐在后面长凳上的向鲤有几分着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已经跌到了谷底,还是和他相处久了被传染了恶趣味,我竟然对他这副狼狈的样子尤为欣赏。
“这儿挺好的,包吃包住,还不用陪我——做课题。”
“你!”
“而且你送我去医院的时候不是连那瓶维生素的一块八毛钱都开到药费单上了吗?我感觉你很有作案偷超市金库的嫌疑。”我装出一副名侦探托着下巴沉思的样子。
事实胜于雄辩,虽然还不明白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我列出的观点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女士,”被我们晾在一旁的警员突然微笑着插话,“这次超市失窃的是一批贵重保健品,不是现金。”
“哇哦,保健品,”我故作惊讶地看着向鲤,“没想到你连……哎,‘那方面’有问题可以和我说嘛,我又不会嘲笑你,大家都是拜倒在孙思邈老师门下学习医术,都是同门师兄弟,来,兄弟我这儿恰好有一个治肾亏的偏方……”
向鲤的嘴角狠狠地抽搐了下。
“喀。”接待我的警员小哥示意一般咳嗽了一声,“这里还有另外一份材料,能够证明当时盗窃超市的人是这位向鲤先生。”
我接过另外的几份“证据”,总觉得哪里不对。
盗窃是不可能的,向鲤当时的确和我在人工湖里,这话虽然说出去可信度不高,但事实的确如此。既然不可能,那么这样一份证据,又是从哪里来的呢?更重要的是,为什么举报人要下血本伪造这样一份证据?
难道……是和向鲤有关?
我扭头望了一眼向鲤。他现在的样子真的有点好笑,不过把他留在派出所对我也没有什么好处。我的玩笑再开就过头了。
在警察小哥的帮助下,我们重新调取了监控,我没有找到疑点,不过我非常确定那个时候有重大作案嫌疑的向鲤本人正在人工湖里和我斗智斗勇。
如果不是有人刻意而为,这监控和证据又要怎么解释?从背影和特征来看,身形真的和向某人很像,还恰好是在他没有有效证明的时间,加上今天警局收到的这份举报文件……难道这世界上真的有那么凑巧的事情吗?
“警察同志,这是我的药费单,这小子是个交换生,这些药单可以拿到医院去核查,开药时间和开药人应该都对侦破这起盗窃案有帮助。”我灵机一动,包里还没来得及丢掉的药费清单,没想到竟然在这里派上了用场,“案发那天我的确是不小心掉进了湖里,这位先生碰巧路过救下了我,沿途应该会有摄像头拍下了他。”
“很不巧,那天湖边路段的摄像头刚好出了问题。”
“那医院呢?或者沿途路边?那天他救下我之后特别着急,好像是从这边的小路走的,这边教学楼的摄像头有记录到什么吗?”
沿途摄像头都出了问题,就像是被人统一做了手脚一样。但做过记录后,某向姓嫌疑人的嫌疑终于被洗脱了一半——我提供的那张连几毛钱维生素都开进去了的药单,竟然成为帮助向某人洗脱嫌疑的重要证物。警察小哥的态度十分严谨,临出门前表示,有消息还需要我们配合调查。
第一次被困警局的向鲤,显得尤为沧桑。
我敢肯定绝对没有人虐待过向鲤,但是他此刻却双目涣散,头发凌乱,要不是一宿长不出胡楂,这小子现在看起来一定像是个刚刚劳改释放的犯人。
“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宿舍了。嘿呀,不然就你这个形象,我怕一会儿被哪个熟人遇见了,会以为我整夜不回宿舍是为了对你做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我努力忍住不笑,在校门前拐角,决心给某人留下一个帅气的背影。
“喂!”向鲤站在原地深吸了一口气,“这次也算救命之恩,要是有机会报……”
“得了吧,我才不要你以身相许!”我学着向鲤平常的语气答了一句。
“你倒是想得美!”直到现在,某人似乎才稍微恢复了几分元气,“这次就算我给你占了一个大便宜。”
“嗨,姑奶奶好心好意去救你,你还把自己看成什么大便宜,啧啧,虽然你便宜倒是挺便宜……”
按照常理,这会儿应该和我针锋相对的向鲤,竟然成熟冷静到令人害怕。
“所以,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他莫名其妙地撂下这句话便离开了,倒是比我还要潇洒。
“喂,你这话什么意思?”我急吼吼地想要叫住向鲤,没想到他却一个加速,一路小跑地消失在了我的视线内。咦,刚才我没有看错的话,向鲤该不会是脸红了吧?
虽然不知道他是不是为了安慰我,但他这句话着实让我的心湖泛起了波澜。
回寝室的路上,我看见宣传栏上选题申报的海报被风吹起了一个角。我突然觉得,自己不能就这样认输。
人活在世界上会学到很多东西,要适应很多情况,可惜我是个笨小孩。我会的东西不多,尤其是“放弃”这种令人解脱的“好事”。
我不能输。
别的不行,可就做科研做课题这点,我对自己充满了自信。
是的,就算没有任何人帮忙,我自己也一定可以做到。
最近的一次院级选题汇报就在半个月后,也的确是赶上了好时候。我在过去的一堆资料里找了半天,没发现之前的文件,却翻出不少和宋星河合作时留下的笔记。
往事可真悲哀。
我想了想,终究没有把它们一股脑丢进垃圾桶的勇气。恋爱这种事,你情我愿,既然付出了,就要学着不后悔。
我总算踩着选题申报的截止时间,倒腾出一份还算合适的简历。过去的我既然能够在核心刊物上发表论文,现在的我一定也可以!我这样想着,单枪匹马地杀进了汇报教室。
然后……落得个落荒而逃。
“你叫许安好?”坐在第一排的老教授提着老花眼镜看我,他对于简历表现出了足够的不感兴趣,稍稍看了一眼题目,常规地抛出问题,“能说说你的技术路线和实践难度吗?”
“没问题!”
我噌地从桌子后面站起来,按下ppt时手有点发抖。
来之前,我唯一的“队友”余子衿曾经传授过一招:双手握拳放在面前,手拽得越紧越不容易发抖。而出门时还对这个她引以为豪的小技巧嗤之以鼻的我,如今却不自觉地开始照做。我害怕了……我,竟然害怕了?
“喀,”旁边看表的辅导员有些不满意,“挑重点讲。”
“好的!”我机械地微笑,机械地重复微笑,机械地开始自己的讲题。可惜出师不利。
“够了。”前排的老师突然叫停,而我的笑容和ppt就此定格在不到一半的地方。
由于是突然报名,我被排到了最后一个。台下的教师还没按照流程问过问题,清洁工阿姨就杀了出来:“你们申请的教室时间快到了,”她双手叉腰,放下拖把时十分有力,“快点,再过会儿还有其他人要来。”
“好好好,不好意思,马上就好了。”辅导员老师连忙应承。
他们的对话刚好打断了正慷慨激昂地讲解课题成果意义的我,讲台上的我有点莫名尴尬。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互相传阅着我的简历和开题报告表格的教授们没有目光交流,他们极其一致地看向我,似乎是在期待着什么。
“啊,没,”被突然打断的我一时愣住了,“但是我……”
“没有的话就可以准备结束了。”前排的老师如释重负,开始收拾东西,后面围观的队伍也像是突然松了口气,整个报告教室的分贝立刻上升了一个层次。
“等等,老师,可我还没有讲完……”我试图力挽狂澜,最重要的部分还没有讲,怎么可以就这样断定我的失败!
“可以了同学,我们几个教授坐在这里听你讲了五分钟,这对于一个普通的一时兴起的科学家足够了。”
台下隐隐传来了笑声。
指导老师淡淡地看了眼手机时间,没有给出任何建设性的意见。
走下讲台的那一瞬,教室里紧绷的那根弦像是终于被扯断,欢乐的气息弥散开来,但是我的世界却好像忽然失去了色彩,死一般寂静下来。
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也断了。
这次选题的结果会在几天之后公布,但看样子我已经落败了。抱着打印纸从公告栏前路过时,那家医院的特招通知还在那里,宋星河微笑的脸不知道为什么又浮现出来,可我只觉得眼眶发酸。
我已经算是奋力拼搏了,努力了,已经做得够好了。这样的失败不算意外,也许是差不多该……我的伤春悲秋还没有结束,身后就传来了室友熟悉的声音。
“许、许安好,你怎么还在这里?”她跑向我的时候还不小心踹在了路边的台阶上。
“大事不好了!”我满脸泥灰的室友定了定,抬起头来看我,“学长,他……”
我软磨硬泡用一个月的蛋糕随便吃优惠券换来的备用队友余子衿,在三十秒前通知我,掌握着我们课题的生死的重要人物突发疾患。
“到底怎么回事?他这种连感冒都要住院的人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来不及听余子衿解释,我就拼命向出租车站台跑去。
“我、我也不知道……”余子衿的声音响亮了一阵,却突然离我越来越远,我转身一看,她已经喘着气站在了路边,“你、你加油,我跑不动了,你快去吧。”
都到这个时候了,哪还顾得上别的!
我直接上了最近一辆出租车,把半条腿刚刚迈进车内的学弟整个人拽了出来。
“对不起啊,真的有急事……”
“不好意思……”车开出去之后,我摇下窗户对着还愣在原地的他喊,话还没说完,就被旁边呼啸而过的公交车塞了一嘴泥灰。呸!这真不是个好日子。
我连滚带爬地赶到特殊病房,情况果然很严重——原本一片歌舞升平的房间,此刻的楼道上竟然安安静静的,和普通病房没有任何区别。
“不好意思,我是……”我来不及多想,立刻赶到房间门口。
“你不能进去。”突然伸出的手把我吓了一跳,挡在前面的是个老熟人,只不过这次她眉头紧锁,口罩捂得更严实了一点。
“学妹,我真的可以解释,我并不是你理解的那样……”我急于为自己开脱,却适得其反。刚刚赶路没注意,我手里竟然还拽着了无希望的开题报告申请表!
“我理解的什么样?只要有我在,你就别想打什么坏主意。”她干脆伸手展了个大字,我不知道该从何解释,具体解释起来似乎过于细碎,也难以令人信服。
她似乎也是刚刚接到消息赶来病房,额角的汗和身后桌上的慰问品还没来得及收拾起来。我突然意识到珂鸣对于她可能也是最特别最重要的一个,就像曾经的宋星河于我一般。
“学妹你……”
她的态度十分坚定,根本不给我解释的余地。我极力保持平静,也听到了她压制着的喘息。我们明明捍卫着一样的东西,却固执到不能说服自己。
对峙还在持续,虽然只过去了半分钟,却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没关系的,让她进来吧。”一个陌生的男声突然响起,打破重围,随之而来的还有几声虚弱的咳嗽。
我正感慨着病房里居然还有如此通情达理的看护,没想到刚才还凶神恶煞地拦住我的女孩,突然温柔了起来。她迅速地回头,视线轻巧地落在了某个特定位置上:“前辈……”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感觉,那一瞬间,她的眼睛里好像泛起了特别的光。
这算不上一个好兆头,第一次得到进入这间特别病房的权利,竟然是来自病房主人的邀请。
我小心翼翼地站在一旁,手指这时才找回一点知觉。想到自己手里的开题报告申请,我恨不得把这团废纸直接吃进肚子里——明明说得那么冠冕堂皇,其实我和那些络绎不绝来抱他大腿的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这绝对是老干区的VIP待遇,病房颜色和配套设施相对普通的住院楼来说显得很豪华,可氧气管和心电监护发出的声音却是不管哪个病房都没办法改善的。不知道是不是这些设备的原因,数据跳动的声响竟然衬得整个病房颇为冷清。
“那个,你……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还说要给我介绍个可爱的女孩子,”他没有抬头看我,“看样子眼光并不怎么好。”
“哈?”
明明说是病情突变,但这位住院病人满脸大写的轻松,我顿时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我知道了,项目是吧。你带了合约吧,想做什么我都配合。”他故作轻松地抿了抿嘴,眉头紧锁,却掩盖不住目光更深处的冷。
“前辈,你……”
“这不是很有趣吗?如果可以的话,我也希望能够自己做出选择。”
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后脚跟撞在了冰冷的瓷砖面上。
“我刚上大学时只有十五岁,所有人都夸赞我是难得一见的天才。”明明门外还有人为他不懈守候,病床上的人语调却没有任何波动,“其实这并没有什么,父母、老师、朋友,但凡是人与人的关系,总是比数据和实验来得复杂。人类相互利用,互相抛弃,这种本能和天性或者智商无关。”
“嗯。”我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对不起,前辈,我这次来,只是想要……”
我的话还没说完,病床上的男子就给了准确的回复:“我累了。你知道的,实验技术繁育携带特定基因的小白鼠,即便天才,也会有点缺陷。你想要用我手里的什么资料都无所谓,我对你和你们的事情不感兴趣。”
“你们?”
直到被“请”出了病房,我仍无法消化这一连串的事。
门口自愿看护的学妹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更为专业的医护人员替换了,事情的走向一下让我理解不了。
难道除了“我”,还有谁来说服过他吗?
“喂,向鲤,”站在老干楼前拨通电话的我毫不客气,没想到这个小子虽然表面一套,暗地里还是这么费尽心思地帮我,“你既然能够说服那个学长,怎么不早点说,不如干脆和我组队,也提高一下我可能通过选题的概率。”
“哈?”
我趾高气扬的叙述还没有结束,电话那边向鲤竟然直接笑出声来。
“许安好,你是不是因为选题没通过受了刺激,脑子出了毛病?”向鲤刻薄的讽刺提神醒脑,瞬间给满血复活的我带来了一百万点的打击,“我才没有帮助弱者的爱好,而且我帮你,完全是出于你替我洗清嫌疑的感谢,没有多余的想法,你别想多了。”
“那……说服珂鸣的人……”我的话还没说完,就意识到自己透露给了电话那边的浑蛋不得了的信息。
“哦?”他顿了一下,“珂鸣被说服了?这倒是个好消息。怎么?你终于察觉到我其实对你……”
“嘁,就说是不是你吧?”我及时阻止了向某人插科打诨。
“不是。”
“就知道你没有那么好心。”我咬牙切齿地挂掉电话后,恨不得直接给自己一拳。
向鲤这小子根本就是在见缝插针地调戏我,他也许根本就没想过要帮忙。冷风吹得有点我清醒,我站在大楼外面,突然打了一个寒战。
既然不是他,又会是谁呢?难道还有一个潜在的、一直在帮助我的人?
如果不是因为天气太冷,我估计自己要立刻学学福尔摩斯,开始思维实验。但现在我没法安心,或者说,暂时没有办法能够安定下来。
刚放进兜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我想着向鲤总不可能因为刚才的事情来找我打圆场,没想到电话接通后却是个陌生的男声。
“您好,请问是许安好女士吗?”
在这个诈骗电话泛滥的年代,字正腔圆的普通话总令人生疑。我满不在乎地应上几句,就准备挂机和骗子说再见,可电话那边的男声却像是懂得读心术一般:“我并不是什么骗子,如果我没猜错,许女士手里应该还有个不错的东西,需要我们的帮助吧?”
“你是谁?”我瞬间紧张起来。
“我,大概是个名不见经传的风险投资人。”电话那头紧绷的男声突然有了微笑的语调,“方便的话,可以约个时间聊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