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4月1日,我前半生中最悲惨的日子。
清晨,相恋两年的男友宋星河给我打来电话,说他很抱歉,但还是想和我分手。迷迷糊糊挨到中午,我却又碰上学生会副主席委婉表示:我工作作风过于强硬,在监察部攒够了九十九封有效投诉信,需要引咎辞职,以挽回学生会的声誉。
别以为愚人节你们就可以组团来骗我!
尽管宋星河和副主席均选择了关闭手机,我却依旧潇洒地等着对方自投罗网,大喊一声:“April Fool!”
可事实上,从晨光熹微等到日落余晖,我却没有再接到任何一个新信息。
谁也没来,连愚人节的玩笑都没有。眼睁睁地看着时针和分针在十二点的位置聚头后,我终于意识到了一件不得了的事情。
他们说的竟然是真的……
谁能倒霉到在愚人节失恋又失意的?普天之下,我许安好算一个。
我怎么都找不到宋星河,他在发完那条短信后,便销声匿迹了。所以我不得不决定先去学生会办公室了解一下状况,试图挽回一下自己岌岌可危的“事业”。
“副主席,我在学生会工作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
我一个前扑趴上了人事部干事的办公桌上,却在其他干事目光热烈的注视下,被迫开始收拾行李。副主席一脸颓废地斜躺在椅子上说:“许安好,组织很理解你现在的心情,我们原本有一千种安慰你的方法,可是现在一种也派不上用场。你虽然被炒了鱿鱼,但没做完的工作还是要去做……”
学生会的基本传统是,最没人想干的活让最快离开的人去干。我当然是要拒绝的啊!一个人到底要倒霉到什么程度,才能先丢了男友,又丢了职务,还被强行塞了一个所有人都不想去干的活。
“不不不,副主席,这个大任我……”
可副主席不由分说地塞给我一张纸:“你别跑啊。这个资料我们只有一份,这人对我们学校来说真的特别重要,希望你去接他的时候能……”
我和副主席正在学生会办公室“打太极”,她的话还没说完,我躺在裤子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是室友余子衿打来电话,说在新建的实验室碰到宋星河了。
事业算是保不住了。如果爱情和事业只能选一个,那么我选男朋友!
“喂,好,子衿,你现在在哪里?好的,我马上就过去!”
“等等,许安好,你听清楚了没有啊,记得去接人啊——”副主席长啸一声,硬生生把她手里那张“只有一份”的资料塞进了我打包好准备带走的家当里。
“啊——好——我有时间会去的。”
而我扛起资料就往外跑,也不确定自己这不靠谱的承诺对方是否能听见。
恋爱这事既然需要你情我愿,那么分手也一定要征求一下对方的意见啊。我一边跑向余子衿在电话里描述的地点,脑子里一边走马灯似的闪过诸多的画面。
宋星河是我在大学遇见的第一个学长,那年我还是青涩的学妹,抱着包比人高的行李站在商业街拐角。
他问我是不是在找宿舍。
按照影视作品的惯例,在大学遇见的第一个学长,日后陪伴女主角到老的概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九。而我和宋星河恋爱两年,一起做过的实验比从本科读到博士要写的论文还多,说分手就分手……他必须和我说清楚!
“宋星河在哪儿呢?”我气势汹汹地冲向站在人群中啃煎饼的室友,犹如提刀行凶的悍妇,吓得她差点把装饼的纸盒子一起吞进肚子里。
“他、他、他刚才还在这里,你来之前进实验室去了。”
“好,我就在这里等他出来!”我习惯性把手里的资料书往地上一撂,身边的人群立刻围绕着我让出一片空地。
“那、那个,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室友小心翼翼地道,而我憋了半天才努力从嗓子眼里挤出一个“嗯”。
那是我第一次觉得太阳落山的速度那么快。
我在这里等他,不怕别人怎么看我。可是等待的时间越长,一开始那股理直气壮的劲就越发弱。不知道绝大多数人第一次被分手时是什么体验。心急如焚的我开始收拾丢在地上的资料书,试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却猛地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把副主席塞的那张资料纸也一起带了出来。
没错,就是那份学生会副主席口口声声说“只有一份”的宝贵资料。
我颤颤巍巍地展开纸,不知道宣传部是喝了多少白开水,才能把一份接机资料做得跟逃犯通缉令一样……上面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地写着:
向鲤,男,××大学交换生,主要外貌特征如图所示,所乘航班于4月2日16:20到达,请务必提前半个小时接机。
底下还附了一张看不清的一寸免冠照。
要是拿着这种东西能准确地接到人才奇怪了好吗!
我下意识看了眼手机,屏幕上显示,现在是4月2日20:32。
也就是说,在我死守实验楼的这段时间里,那位重要人物要是选择打车找来学校,现在应该已经足够绕校完成一日游了。
好吧……没想到我在爱情事业双失利之后,还能顺势搞砸学生会最后委托的重任。都说祸不单行,古人诚不欺我。
这下算是全完了。
太阳磨蹭着落到地平线下。我破罐子破摔地放好接机资料,在实验楼门前等了很久,心虚地从水泥路正中的位置一直缩到花坛一角,却迟迟等不到宋星河出来。
他去哪儿了,他还会出来吗?他一直不出来,是不是……我正专心致志地脑补电视剧里的片段,五百个苦情女主角同时上身,却被身旁突然响起的陌生男声吓了个半死。
“哟,你好。”
谁会在这种时候打断别人,也太没眼力了!我从伤春悲秋中惊醒,下意识地转过身,苦情戏刚演了一半,半带着自行脑补的泪水,一个重心不稳,向后倒进了草丛里。
“我好……好得很!”
“嗯……真的吗?”
“真……的。”
我咬牙切齿地从草丛里爬起来,才发现身旁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
“那就好。”路灯的逆光方向只印出个大概人影,我看不清他的脸,但复古的圆框眼镜,嘴角微微上扬的样子,以及白衬衫搭着条酒红色的领带,在这所学长学弟上实验室都趿拉双拖鞋的学校里格外扎眼,我却没来由地产生了一种想痛殴他的冲动。
可惜我们素不相识,何况我还在等人,初次见面就给人留下不好的印象多不好。一番思索后,我拍拍身上的灰,决定暂时原谅这个把我吓得倒进草丛的家伙。
“不好意思,”他依旧带着笑意,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请问实验楼是在这儿吗?”
“如果实验楼不在这儿,那我们现在看到的这栋建筑物是什么?”我没好气地指着路灯下微微反光的实验楼指示牌,心生一念,然后一个转身,指向了另一个方向,“也是看你有缘,不然我才懒得告诉你。现在去实验楼的路在维修,你往这边走,要快一点。”
我指的那个方向,是学校解剖实验室存放未处理标本的地方。
决定原谅,但不一定要立刻原谅。我又看了一眼眼前的人,总觉得有几分眼熟。这个时候穿成这样来找实验楼,该不会是什么不良人员吧?哼,如果是不良就刚好,让你长长记性。
“哦,谢谢。”他向上推了推眼镜,刚转身要走,又似乎想起了什么,回头望着我,“这个季节还是不要总是躲在植被茂盛的地方,有很多蚤目的完全变态类节肢动物很喜欢藏在那儿。”
蚤目的完全变态类节肢动物?
这个无法理解的词陪伴着我度过了剩下的一个半小时,直到看门的大爷赶来实验室关门。
“什么时候了,还藏在这儿干什么?”大爷一语惊醒梦中人,“这个天实验楼跳蚤那么多,小姑娘这身衣服回宿舍得多泡泡。”
跳……跳蚤?
我愣愣地站到灯光下,后知后觉地发现手臂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了几个大小不均的红疙瘩。记忆也在一瞬间接通,课本上介绍跳蚤危害的那页迅速浮起。巨大的昆虫图片下,清清楚楚地写着“蚤目的完全变态类节肢动物”。
呸,就你书念得多?
“大爷,请问刚才有没有看到一个人在那边迷路了?”我不解气地问。
“那边?今天晚上根本没有人去那边。哦,我想起来了,一个多小时前有个小伙子问过我,可是实验室不就在这儿吗?不过他都走到了那边,我就干脆告诉了他实验室后门的位置,让他少走冤枉路。”
我隐约感觉喉咙里聚集了一口血,吞也不是,咽也不是。
好你这家伙,以后可千万不要让我再遇见你!
常言道,学医久了,本事不一定有增长,洁癖程度倒是一直都在提高。
出师未捷的我回到寝室,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上过系统解剖实验课后,全体同学对清洁的苛刻程度从上个月起越发变本加厉。
不过幸运的是,我的室友余子衿在正常情况下都保持着一种连话都说不清楚的蠢萌状态——我不担心她会凶我撵我,但偶尔也有例外的时候……
“你、你回来啦?”我蹑手蹑脚地摸到寝室门,却突然被叫住。
“啊,嗯、嗯……我……”
“你别动!”
糟了,我猛然感觉颈后一凉。余子衿全副武装,手里举着瓶消毒液,颇有种熟悉的感觉:“我、我跟你说,不要怕,这种情况,只要喷上消毒水就没问题了。”
我下意识地往后一退,直接被逼到了洗手池的死角。
“要喷多少?”
“理论上来说,是全身浸泡。”到这种时候,我胆小怯懦的室友就像是换了个人一样,她步步逼近,边走还边职业病发作地给我科普知识,“宠物或家畜体表可用0.5%拟除虫菊酯类粉剂,人……”
“等等,你先回答我,你手里的84哪里来的?”我突然冷静下来。
“楼下宿管阿姨的,就是打扫厕所的那个。”
“……”
天知道我是怎么和子衿斗智斗勇,才勉强逃过了84消毒液的洗涤。没有沦落到和厕所一般的待遇自然好,但现在的问题是,跳蚤该怎么处理?
每个医学生都知道,和大型疾病不同,这样的小问题往往才是最难解决的。
逃出宿舍的我有些迷茫。去医院自然是最佳选择,可门诊医生问起来该怎么说?躲在草丛里等人没等到,反而成了其他生物的美餐吗?那为什么要在这种天气躲在草丛里?
苦思冥想十分钟后,我终于做出了一个让我接下来后悔了好长一段时间的决定——上网求助。
人总是要在做过傻事之后,才知道自己犯了傻。
“求问各位大神,有没有什么快速除跳蚤的方法,在线等,急!”
“跳蚤可是种生命力顽强的生物,想要除掉它们,最好的方法就是在消毒液里长时间彻底浸泡。”
“那个,中招的东西比较脆弱,有没有一个除了消毒液以外的温和方案?”
“我有个祖传秘术,保证温和有效,不过……”
“不过什么?”我蹲在浴室的瓷砖上,看手机屏幕上的头像明明暗暗,那个声称有祖传秘术的发言者似乎在刻意卖关子。
等待了十分钟后,匿名回答者的对话框突然亮了起来。
“你先悬赏1000贡献,我再告诉你。”
好家伙,1000贡献,刚好就是我账户上目前所有的贡献值。上个星期我还发了个帖子,庆祝自己贡献达到1000,结果这周就摊上了这种事。
“祖传秘术,走过错过,错过可就没有了。”似乎是看出了我的犹豫,对方还恰到好处地补上了一句。
“你的方子真的有效?”
“无效退贡献。”
“好。”我一咬牙答应了。比起在医院被医生盘问,最后在同学间传得沸沸扬扬,还是选择放弃自己辛辛苦苦攒了三年的论坛贡献好一点。
“多谢惠顾。”
匿名回答者果然没有食言。悬赏提高后,我的私信箱里立刻收到了一封陌生人的邮件。发信人的头像是一条奇怪的鱼,邮件正文清清楚楚地写着:祖传秘术,不得外传,夜半三更,头顶羊皮,缓慢入水,持续数分,招到病除。
这种偏方现在还会有人信?会信的人一定是被脑子被扒了皮的那只羊踹了!
可就在我大呼上当,正准备请论坛管理员介入时,鱼头像的对话窗口又弹了出来。
“你可能不信,我从小在牧区长大,这个法子百试百灵。真的,我以我头像的鱼鳞发誓。”
“你头像的……”
我正准备再询问一下偏方的可行性,余子衿不知道怎么找到了我,直接举着两瓶84冲了进来。
“许、许安好,我已经问过了,你这个毛病用84泡泡就好。真的,你相信我!”余子衿一紧张说话就不利索,但是这丝毫不影响我看清她举着的消毒液瓶子上露出“厕所专用”的字样。
我室友哪里都好,就是脑回路太直。一旦她断定了什么事情,除非让她亲眼见到打破迷信,否则就算撞破了南墙,她还会继续向南。
“等等!我这里有个偏方,治跳蚤最灵!啊,不对,你看窗外,有个飞狗!”
“这、这都什么年代了,还用飞碟……嗯?飞狗?”
在余子衿将我逼到马桶盖上前,我终于趁机拽起了她淘汰丢弃的羊皮围脖,夺门而出。到了这种地步,既不想去医院丢人,又不想被消毒水浸泡,也只能试试那个以头像起誓的偏方是否有效。等等,话说回来,黄鳝有鳞吗?我刚准备再翻出手机问问那个家伙时,唯一的通信器械竟然发着蓝光自动关机了。
看来只能硬着头皮试一试……
我哪有多余的时间再考虑!
四月的湖边并不美丽,尤其是夜晚,空无一人。我不知道游牧民族到底是怎么总结出这个偏方的,也不清楚第一个知道用这个方法除跳蚤的人是不是和我一样一事无成,躲在草丛里眼巴巴地等着挽回别人。我莫名感到悲伤,却无法将它表露出来。
头顶羊皮围脖的我仿佛水面上的一撮杂毛。不过仔细想想,跳蚤怕水,又受到羊膻味的吸引,这方法从理论上来说是有效的……但是,我怎么就感觉这个法子好像有哪里不对呢?我一边往水深处走,一边觉得似乎哪里有问题。夜深人静,独自慢慢淹进水里……这个场景是不是在什么地方见过?
不过,小型生物微妙的迁移感打消了我的顾虑——我身上藏匿的那些小型生物似乎真的开始向羊皮迁移了!管他有什么别的问题呢,只要真的有效,豁出去了!
可就在我一步步迈向湖心时,岸边突然传来了一阵急切的脚步声。
“别动!你!”
“啊?”
“你考虑清楚!不要动!就算沉湖也改变不了什么的!”
夜色很深,我看不清对方的样子,只是听完这句“好心”的劝说后突然有点想揍人。那人跑到岸边时湖水已经淹到了我的胸口,窒息感油然而生。
难怪我刚才觉得哪里不对,原来这样看起来有点像沉湖,人家误解了也是没办法。经过片刻思考,我认为讲清事实和表明决心是最好的解释办法,于是高声回应:“我是认真思考了之后才这样做的,希望你不要影响我。”
是嘛,万一我除跳蚤大业功败垂成,又被余子衿或者其他人用洗厕所的消毒液围堵怎么办?我还怎么去见宋星河?急救有黄金四分钟,爱情也有挽回四小时。虽然我并没有在最初的四个小时内挽回宋星河,但我是不会轻易放弃的。
可我也不知道我哪里说错了,来人在听过这句话之后显然更加激动了。我明明是前思后想,认真求助后才选择了这个方法,却见他丢了线衫就直接冲进了湖里,准备把我强行带上岸。
初春微寒,冰凉冰凉的湖水,一男一女,深夜出现在学校人工湖里,男的就穿个背心,女的头顶一块破旧羊皮围脖……这要是传出去,我许安好以后还怎么做人!
“这种天,就算在湖里认真思考过也不算!你等等!”
“我为什么要等?”我拼命向湖中心移去,根本不想听这小子废话。
“你过来我就告诉你……”
他见说服难有成效,试图直接抓住我的手。我真是哭笑不得,这种套路,我这几天可算是丰富得过头了。今晚要是被拉上岸,功亏一篑,我除跳蚤的大业就要覆灭了。与其回去被舍友用洗厕所的84追杀,我宁愿现在泡在湖里。
于是我义正词严地说:“你懂不懂科学啊,我这是在治病!”
他却用一副关爱智障的眼神回看我。
“你懂不懂科学啊?有病就吃药,哪有人这样治的!”
“你才不懂科学呢,我真的有正事,你是看不起牧区伟大的实践经验吗?”
冲过来的人显然是愣了一秒,我趁机往水更深的地方挪了挪。还好是深更半夜,这要是放在白天,我俩就像是一对苦命鸳鸯,脑子有问题的那种。
“你是不是傻!”来人使劲往前一探,我几乎被逼到绝路。
我试图进行最后的挣扎:“你别过来,我没事……”
从这个家伙试图救我,我已经在水里泡了将近十五分钟。从中午开始就没有吃东西,加上他这么一折腾,我仅剩的那点体力也快耗尽。
“你别动我,让我安安静静地泡一会儿,我就……”我一边说一边退后,突然觉得身体里穿过一股特殊的电流。
我指天发誓这不是爱情的那种来电,而是更加真实的,有一股电流穿过了我的身体。
一切结束之前,我努力地低下了头——
到底是谁莫名其妙地在大学人工湖里放生了一条电鲶?!
“喂,同学,同学你醒醒……”
我的身体不可控制地向后倒去。一切都结束了吗?我控制不了自己,对方胸牌上的名字成为视神经最后传导进来的影像。
向鲤。
向鲤?
这两个字的组合……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眼皮越来越沉,这大概就是教科书上所说的“濒死感”了吧。我感觉自己出奇地冷静,半个月前和宋星河闹矛盾的画面又浮现在眼前。
“女大学生在人工湖除跳蚤被胡乱放生的入侵物种电死”,估计我就要以这样的方式登上明天的报纸头条了……啊,我的青春一片无悔……
等等,喂,那个叫向鲤的,不要随便把我捞起来啊!
好运气大概根本不想便宜我,让我随便就霸占报纸的一个版面。
再醒来时世界一片空白,我完全可以断定这里并不是天堂,因为此刻我的身边还叠着一床艳红的东北老棉被……嗯?哪里来的东北老棉被?
“对不起,床位满了,这里是留观室,被子不够,先让家属给你拿了一床。”穿着粉色工作服的护士姐姐推门进来。
床位满了,把我放在留观室,我可以理解;被子不够,给我搬一床结婚用的喜字棉被,我也可以理解;但是我一个二十几岁的成年人,为什么会出现在儿科病房?
“哟,你醒啦?”
隔帘被拉开,一个身穿白褂、医生打扮的男子出现在病床前。黑色的碎发,蓝色口罩虽然遮住了大半边脸,却一点都不妨碍病人看出来他正在微笑。当我还在纳闷这位是不是就是收治我的医师时,他却示意护士离开,随后关上了房门。
“你……你想干什么?”我下意识地抱紧了身后那床大棉被。初来乍到,而且我囊中确实有些羞涩,看医生这个架势,难不成我遇上了传说中的……潜规则?
“你猜我想干什么?”
“我……我告诉你,我为人刚正不阿,医药费我会给,但是你再走近一步……”
“哦,再走近一步?”来人眯着眼,使坏般又靠近了一步。
我下意识地往后一靠,后脑勺稳稳地撞在了床头的护栏上。
哎……疼。
“嘿,疼吧,你还真是有意思。”他似乎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接着伸手摘下口罩。按理来说,医生是不能在接触病人时摘下口罩的。我刚准备制止,却发现这小子长得还不赖。沉迷于男色不到一秒,我便惊觉不对。黑框眼镜,漂亮的五官,白大褂下露出的一节酒红色领带,等等,这、这打扮是……
“你……你就是!”
“想起来了?”不称职的医生一脸高傲,似乎还有什么话要说。我的记忆却瞬间回到了昨晚被强行扛到医院的场景,影响到我除跳蚤大业,这个账我必须先算!
“你!就是你!”我死死瞪了他一眼,留观室里的气氛立刻变得紧张起来,“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那个一定要把我从湖里捞出来的变态!你说,你要怎么赔偿我?!”
哈?这次换他一脸震惊。
“我许安好一身正气,别以为你做了的事隔一晚我就会忘,让我看看你叫什么名字,向鲤……”
咦,向鲤?
除了昨晚救我的那个人胸牌上出现过这两个字外,我似乎还在……
一种不好的感觉爬上心头。
等等,向鲤,不就是副主席反复交代让我去机场接的重要人物吗?
“我以为你想不起来。”他见我神情忽变,也猜到了七八分,立马淡定下来,“那天有人通知我,给我发了一张女孩的照片,说她会负责接待我,但是那天我从下午四点等到太阳下山都没有看到人来,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向鲤说着,从衣服口袋里拿出手机,屏幕上赫然是我上次参加学生会活动被偷拍的一张气势汹汹的“玉照”。学生会这群家伙也太坑人了,偷拍都不知道帮我美颜一下!
“我……”被男朋友甩了,在实验室门口苦苦等候,最终忘记去接机这种理由,我怎么说得出口啊!
“不过我这么英俊潇洒,你把我撂在机场的事就既往不咎了。”我正在紧张地寻找借口,没想到先发制人的家伙却率先退了一步。
“我不知道你的学号,校医室都住不了,便先把你安排在我科室了。”向鲤瞥了我一眼,“人呢,活在世界上总是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问题,我不准备安慰你,但麻烦你要死之前捐献一下器官,把生的希望留给想活的人。”
“要死?谁?我吗?”
“不然呢?”
“拜托,我?自杀?怎么可能!”我准备用游牧民族的智慧好好震惊一下这位只会摆架子的西医,所以立马冷静了下来,并且故作冷艳地望了他一眼,“瞧瞧你没文化的样。这可是一个珍贵的偏方,传说中我国游牧民族除跳蚤时,都会选择……”
“噗!”原本还贱贱地望着我的向鲤忍俊不禁。
“干吗?你这样也太不尊重我了!”
“没什么,没什么。”他像是为了遮挡什么,动作僵硬地向上拉上口罩,然后递给我一个电蚊拍,强行摆出一张扑克脸,“喏。”
“又干吗?”
“给你除跳蚤用的,病号服护士给你换上了,旧衣服工人给你处理了,费用可以通融,但是你不能给我们科的病床带来隐患。”
嘿,我还有没有尊严了?敢情你们这些学医的都有职业病,谁求你们救我了吗?我手持电蚊拍,在自己和向鲤之间挥舞了几下,没想到还真炸出了几个火花。
“你们科蚊子有这么多吗?”
“嘁。这是我改装过的,大概能产生10毫安左右的电流,静电场吸附能力较强,在距离足够的情况下可以吸附小型昆虫,并在瞬间将其击毙。我们科的蚊子是不清楚了,不过你身上的小昆虫倒是没什么问题。”向鲤似乎良心发现,虽然还是面无表情,却顺带向我解释了一下电蚊拍的工作原理。
飞起来的个别小型生物在发出火光的同时传来一股焦味,早知道有这样的好方法,我为什么还要去做顶羊皮那么愚蠢的事?我一时无语凝噎,不过好在我冰雪聪明,马上就想通了这件事情最关键的一点——就算是我脑子短路,这种事也轮不到他向鲤来教我啊!
“走走走,快去查房,小心我举报你上班时间偷懒!”我比赶跳蚤还嫌弃他。
“走了。”向鲤倒是还有点良心,在临出门前回头看我一眼,可惜嘴里说出来的话却有几分刺耳,“还没付费的加床,回见。”
哼。我直接给了他一个完美的背影。
向鲤离开后,我坐在床上整理了一会儿头绪。因为听信网络偏方,深夜在校园人工湖实践时险些溺毙——我回去到底该怎么向我亲爱的室友解释我夜不归宿的原因啊……
“那边工作的医生好帅啊。”
“是啊是啊,还那么年轻,不知道有没有女朋友……”
走廊上路人们的声音此起彼伏。留观室的生活的确无趣,尤其是作为一名成年人,还被放在儿科留观室。就算是自己学校,这样似乎也不合规矩吧?
于是,在确定身体没有出现其他异常情况后,我悄悄地溜出了房间。
我们附属医院的观察室和护士更衣室近在咫尺。我虽然没有真正上岗,却也来实习了好多次。软磨硬泡向护士借了身衣服,准备离开医院的我,却在走廊尽头瞥见了一张无比熟悉的脸。
“这个药按照说明吃就行了。”说话的医生看起来有些疲惫,但是这并不影响我认出他。
“谢谢,谢谢宋医生。”病人诚惶诚恐,感激不尽,“这次多亏了你。”
“没事,医者父母心,孩子好就好了。”
“谢谢,真是太感谢了,医生……”
宋星河。
我的身体猛然一僵。
宋——星——河——
他没有看见我,但是我的供血系统却一下子乱了阵脚,所有的血液一股脑地向头部涌来。
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我急急忙忙抱着病号服溜回留观室,想来宋星河也是儿科医生,虽然他一直不肯告诉我他被分配到的工作地点,没想到竟然能在这样的情况下被我找到。可我现在的样子何止是狼狈,哪能这样见他……
明明被分手的人是我,为什么想道歉的人也是我?
我鼻子一酸,直挺挺地钻进了留观室的门后。不行,我许安好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既然下定决心要做的事情,怎么可以半途而废?
“啪!”护士推门进来时,我倒地的姿势极其不雅。身旁的杯子变成了碎片,更惨的是瓷片和我都在地上翻滚。
“你没事吧?”她急急忙忙放下治疗盘就过来扶我,我顺势在地面上又翻了个面。
“我、我感觉很不好,可能还要在这里住几天。”
“可是我们这里的病房……”
“没事没事,我只要能住在儿科留观室就行了。”我使劲眨巴着眼睛,奋力挤出几滴眼泪,“都是校友,难道学姐忍心看我暴尸荒野?”
护士毫无疑问被我说服了,毕竟是校友,这点惺惺相惜还是有的。只可惜她临出门前回头对我说了一句,一会儿会叫医生过来看看。
哎,我想见的医生,为什么偏偏就不是见我的医生。对了,话说我的医生该不会是……
“向鲤前辈!”
向鲤再来慰问我时,险些被病房的干净和整洁吓了一跳。我气势磅礴地一鞠躬,他竟然条件反射性地向后退了一步。
“哟,今天这是怎么了……”他显然警惕了起来。
“感谢向前辈救命之恩,小女子无以为报,只……”我奥斯卡影后上身,就差挤出几滴眼泪挂在眼角,以表示自己情深意切。
“等等,打住,我看的电视剧不多,”向鲤像是受到了惊吓,他看似严肃地想了想,随即开始诱导我发言,“一般电视剧里这种情况下,‘小女子无以为报’之后是要接什么来着?”
“只得以身相许!”我脱口而出,说完才发现自己又一脚踩进了某人的圈套。
“呸!你不要脸!”话虽如此,奈何我还处于求人帮忙的状态,只好又调整到低声下气的模式,“只是还有一事相求,您好人做到底,能不能再帮小女子一次?”
向鲤眯着眼,一听我是有事相求,立刻冷静下来,露出了本性。他夸张地跨坐在了病床旁的椅子上,单手托着脑袋一脸不正经地望着我:“说说看。”
“我寝室有个粉色的化妆包,能不能拜托您跑一趟,帮我拿来?”我诚恳地表达了请求。
“哦,我还以为多大点事呢。”他爽快地答应了。
“那么……”我的心里燃起了希望的火苗。
“嗯……不行。”向鲤轻巧地扬起嘴角。
我怎么就那么恨!要不是子衿有儿科恐惧症,打死都不来儿科,我才不会拜托这种浑蛋!
“说说,在医院想要化妆包,是什么意思?”向鲤抱着椅背原地转来转去,一副严刑逼供的样子,却让我感觉自己正面对的不是个优秀儿科交换医师,而是一加大号的多动症儿童。
“实不相瞒,儿科有一位医生对我很重要,我找了他很长时间,决不能素颜出现在他面前。”我推心置腹。
“哦,他就是你投湖的理由?”
“我没投湖!”
他眯起眼:“不过我觉得没关系,你化不化妆问题都不大。你知道有句话叫情人眼里出西施吗?人的视网膜在过滤喜欢的人的影像时,是自带美颜功能的。”
“没想到你外表文质彬彬,对这方面还……”我刚要夸他懂事,他却话锋一转:“不不不,我的意思是说,宋先生的女友非常漂亮,所以你再努力也没用。还有,你床头的开水瓶、瓷杯和小刀我就没收了。病好了就给我乖乖出院,别想着玩什么花样。”
哼。
看来我假装伤病员吓护士的事已经被他看穿了,这向鲤留着也是个祸害……不过,等等,宋先生的女友非常漂亮?难道是我理解的方式不对,宋星河的女友不就是我吗?
我正琢磨着,怀里突然被丢进了一个粉色包装的药瓶。
“钙、磷和……复合维生素D?”
“我这不是怕你‘暴尸荒野’吗?”向鲤正准备离开病房,顺势回头望了我一眼,“没事补补钙和磷,就算是在野外没了,我起码能认出你骨头上的小磷火。”
你的骨头上才会有小磷火!
我气不打一处来,却奈何自己还是个病号。
留观室的窗户不太明亮,我决意做点什么,起码搜集点信息,就悄无声息地趴在了门后。这一趴不要紧,我清楚地看见了对面走廊上装模作样的向鲤和他旁边的宋星河。
看上去似乎是一次大查房,既然是大查房,身为住院病人的我应该也能见到医生吧?
我记得自己明明是准备报复,却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神经抽搐了,意识到这件事后,第一反应竟然是打盆水洗洗脸等着医生们推门而入。
“滴滴……”手机屏幕上弹出提示。
宋星河我是一定要见的,我已经下定决心了。但是,在那之前,我必须先处理掉某个隐患。
虽然挂着个交换生的牌子,但这张学霸脸看着的确不像是特别精明。我决定随便说个谎。
“向鲤前辈,一会儿能不能请你来一下天台?”
“哦?你是在求我吗?”
小样,一会儿上去了有你好看。我默默压下怒气:“是——的——啊——”
要骗他上去不要太容易。我随便就反锁了大门,向鲤在消防通道前呼救了几声,便安静了下来。
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才刚刚开始。我,要去见宋星河。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执着,我的确是喜欢宋星河的。甚至毫不夸张地说,他是我这十余年来遇见的最重要的人。我构想过所有和他一起的未来,只等待时机到来,共同实现。
可我似乎误解了什么。
我在房间里等了很久,但是谁也没有来。
我眼睁睁地看着宋星河从我对面的房间走出来,若无其事地绕开留观室,继续面带微笑地向病人解释治疗效果。
对了,他根本就不知道我在留观室啊!就算护士站的床位卡片上写着我的名字,他万一粗心没看见呢?
我以前太不勇敢,总是把所有的事情都推给他,可我可以改啊。
我跌跌撞撞地去开房门,走廊上人来人往,一个纤弱的女护士正被一群人高马大的男人围住,气氛严肃得很微妙。
“宋星河在哪儿?找他有事,急事,特别急!”为首的男子表情有点凶狠,看得出来情绪非常激动,我立刻联想到了《古惑仔》里的街头大哥。
被拦住的护士有点发愣,弱弱地重复着:“宋医生……”
我听不清他们具体在说些什么,但是脑子里浮上了一个词:医闹。
护士轻轻地指了一个方向,几个穿白大褂的身影刚好消失在回廊转角。
这个护士怎么这么不懂变通,我必须帮帮宋星河。医院的走廊上原则上是不允许奔跑的,可我显然比“有急事”的那几位急多了,竞走般转过转角,我也顾不上医生的白大褂上有多少细菌,找准目标,直接将其中的一个拽进了路边的储藏室。
只有这次机会了,只有这次机会了许安好!
“我知道我之前太固执、太自我,但是……”
储藏室里没有开灯。我先发制人,被拽进来的人似乎想说些什么,可我一时之间真情流露过头,竟然下意识地伸手捂住了他的嘴,直接把人按在了储藏室的墙上。我确实是准备煽情,他稍做挣扎,我一用力,使劲捂着他凶了一句:“你先别说话,听我说,不然你小命不保!”
我的意思是外面的医闹可能会要了他的命,可好像在表达上出现了什么问题。
但是这招很有效,尤其是配上我凶狠的手劲和语气,被按住的男子果然安静了下来。
“你别说话,听我的,等一阵子。”
那人配合地点了点头。
储藏室里光线很暗,我们俩紧紧靠在堆放箱子的储物架旁。门口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我的心跳突然变得好快。我和宋星河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像这样独处了,即便做了几年情侣,此刻的我却是从未有过的紧张。
等等,如果要解释的话,这不就是一个极佳的机会吗?
他还没有要走的意思,我没想到多少煽情的台词,可是成败在此一举:“还有一些话,你能不能也一并听听?”
对方没有做出任何回应,也许不拒绝就是默许的意思?
“我之前也有很多做错的地方,我很少顾及你的感受,凡事锱铢必较,根本受不了半点委屈,甚至还有点公主病。”我感觉被我按着的人轻轻点了点头,难不成我的自我反省完全符合事实?
“我没什么恋爱经验,但我是真心的。我很后悔,之前答应过的事经常做不到。你总是在等我,而我却没看见。是我错了,原谅我吧。如果可以,我们重新开始好吗?我真的不能……”
我没有背台词,是真的有点想哭,手也松了下来,被按住的男子轻轻移开我的胳膊。按照电视剧里的套路,接下来应该有一个深情的拥抱,男女主角就会和好如初。可惜储藏室里很安静了,过了很久,那人才不紧不慢地答了一句:“好啊,我现在就去机场,你再来接我一次,我就不教你顶羊皮的损招了。”
啊?
啊!
“啪。”他气定神闲地伸手打开了储藏室的灯,我这才发现自己拽进来的人竟然是那个本应该被反锁在天台的向鲤。
“你反省得还挺深刻的,我就原谅你吧。你想重新开始也可以。”向鲤整理了一下领带,坏笑着调侃道,“不过就刚才那个情况,我觉得想要我这条小命的不是别人,而是许小姐你吧。”
这个小子,我明明已经……不对,如果我拽进来的人是向鲤,那么宋星河……
我打开门就向外冲去,可惜晚了一步,刚才那几个人已经把宋星河团团围住了。
“不许你们伤害他!”我想也没想就推开人群挡在了落单医生的前面。我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来的勇气,只是觉得无论发生什么,都绝对不能让宋星河受伤。
“伤害?我们?”那些人好像吃了一惊。
“你们什么也不用解释!”我许安好哪里是那种温柔的角色?况且为了宋星河,我什么都敢做。
“不管你们今天想做什么,都要先过我这一关!”
也许是我的气势过于逼人,小包围圈内一瞬鸦雀无声。
“安好,他们是我病人的家属。”温润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我整个身子猛然一僵。
两天了,何止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简直想他想到崩溃,此刻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那几位被我质问的患者家属连忙应和:“宋医生治好了孩子的病,我们全家都特别感激,这次来医院,只是想感谢宋医生照顾我们家孩子。只是刚才一直找错人,比较激动……”
宋星河一言不发,我甚至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转身,要是时间能在我挡在他前面那一刻冻结就好了。
患者家属似乎感觉情况不对,识趣地准备先回病房。
我僵硬地转过来,却不敢抬头去看他的眼睛:“这、这几天一直在医院加班……辛苦了,不过分手的话,还是抽时间和我聊聊比较好吧……”
“对不起,现在是我的工作时间,我还有很多病人要照顾,如果是工作之外的事情,我们能先不谈吗。”
这是一个疑问句,他却说得很平稳,一副不容反驳的样子。
“我知道是我不对,我只占用你一点点时间,我也是这里的病号。”我举起戴着蓝色腕带的左手,话还没说出口,眼泪就不争气地聚在了眼眶,“我只想问你,两年前的那个傍晚你还记得吗?我……”
我想说的话有那么多,可是眼睛酸得厉害,嗓子也慢慢发不出声音。只是,这一次宋星河没有点头。他看着我,过了好长时间,才开了口:“对不起,许安好,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你有喜欢的人了?
我愣在了原地,好长时间都回不过神来。
“有喜欢的人?我们分手才……”
“我很抱歉。”他礼貌地回答,做出了一个侧身准备离开的姿势。
“她是谁?”我的脑袋乱作一团,一股无名的勇气蹿了上来,说话也蛮不讲理起来,“你让我见她,我今天倒是要看看,有勇气抢别人男朋友的女人到底长一副什么样的面孔!”
“许安好!”宋星河骤然提高了音量,走廊上的路人们纷纷看过来。
我实在没有办法让自己再注视着他的眼睛,使劲逼迫自己笑出来,用尽可能温柔的声音说:“如果这是你希望的,那我不去找她。刚才的话我没有说完,现在我可以把故事的结局再重复一遍。”
“那天晚上你牵了我的手。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你问我,相信有永恒的爱吗,就像星月那样。只是,宋星河,现在的你还相信吗?”
走廊上很安静,他望着我的眼睛,认认真真地重复了一遍:“对不起,许安好,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别离开我好吗……拜托你……”我的身体忍不住开始战栗,视线也渐渐模糊。
我听见他长叹一口气:“对不起,许安好,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我的世界仿佛在瞬间崩塌。
“那……让我去见见她……”我像是将死之人,连遗愿都说得毫无底气。
“你去见谁我都不管你,只是你要想清楚,你去见她,是以什么身份。”宋星河冷静地回答。
“宋医生!”护士站那头有个女人念出了一个名字,他侧身抱歉,安静离开。
我曾经试想过无数种见到他后的情景,可是却没有哪一种能比得上现在望着他背影时的绝望。
这是一场大战,可惜我尚未开火,就不战而败。
“喂,许安好,”向鲤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狠狠拽了我一把,“走。”
“我不走,你让我留……”我想拼死反抗,才挣扎了一下,就没了力气。
“你爱留不留!”向鲤的语调里不带一丝柔情,甚至连平时嬉笑的腔调都收敛了起来。他松开手,我却没有惯性向着宋星河的方向冲出去。
“你干吗不拦我!你拦啊!”
“我从来都没有想拦你,”我视线模糊地转过身,向鲤不苟言笑地戴上口罩,“换药时间到了,希望你能遵照医嘱跟我回去。”
我没法挽留他,不光是由于天时地利,以及在医院走廊上不可以大声喧哗。
向鲤没有点破,可是我清楚,就算我留下来,也没有任何意义。
宋星河没有再做多余的解释,一个医生平均分管八个病人,他没有时间和我解释。我也是第一次见到他离开时的背影那么坚定。
我哪里有什么底气,我悲伤,难过,无力挽回,那又有什么用?
世界上最残忍的结局,莫过于沉默。
你一个拼尽全力的大招,无息湮没。没有人同台共竞,所有的愤怒在爆发的那一刻被反弹回来,最终又被打回了自己身上。
快意人生真的是一件难事。
我不想再见到他了。
向鲤把我按回房间就走了,毕竟他比普通的医生多分管一个病人——住在留观室的我。
我坐在窗前,想要吹吹风冷静冷静,却好死不死地发现留观室的窗户正对着的就是普外科的病房。对面住院部的房间刚好开着窗户,阳光投进去,照亮某位原本就不属于那个科室的医生的侧面——宋星河?
我的心里咯噔一下。
病床上的女孩似乎正在微笑,我忍不住靠近窗户,身后的门突然被推开。某个不知好歹的家伙偏偏选在这时候出现。
“向……你这么早就忙完了?”
“怎么,今天把我按进储藏室,所以害羞了,没脸见我?”
“你管我!”我立刻调整好状态。这几天已经失态太多次,我决不能在这个时候又让这小子看不起。
“我的确要管你啊,你要不要看看你的床头卡上管床医生写的是谁的名字?”
“没事就赶紧走开,不要影响我看风景。”
“风景?”向鲤凑到我身边,我下意识地拉上窗户。
“这里没有什么风景啊。”
“所谓的风景,是不能只用眼睛去看的。”
我咬牙切齿地说完,便不再说话。向鲤也保持安静。我们俩就站在窗前,对着拉上窗帘的窗户看了整整五分钟。通常情况下,我会是率先打破僵局的人,可是今天,光忍着不掉下眼泪就已经够辛苦的了。向鲤是准备看我笑话吗?哼,像他这样的人,的确做得出这种事情。
“算了,看来这里的风景不适合我。”向鲤率先选择了放弃,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发现了什么,他出门时比往常温和了很多,但我并不想听到这小子这样说,“我先去看病人了,一会儿阿姨给你送饭来,就报我的名字,算我的。”
这算是……被怜悯了吗?
我根本没哭,这有什么好哭的。
我只是对空气过敏,眼睛自己在流泪。
那天我对着拉上窗帘的窗户看了好久好久,久到自己都忘了时间。
这一切似乎如他所说的,明月依旧是那轮明月,夜晚也还是那个夜晚,只是现在的我已经没法重来。分手痛吗?人们总说你少见多怪。也是,针没扎到他们身上,风凉话却要你独自忍受。
但是,就这样结束,甘心吗?
“喂,向鲤。”
“大小姐,又怎么了?”向鲤再出现在门前时被我叫住。
“你知道你私下篡改我的资料,把我收在留观室是不符合医院规定的吗?”
向鲤估计也是猝不及防,他压根没想到我竟然还能实践《农夫与蛇》这种典故。
前天夜里急诊床位爆满,他没办法,只好把我年龄写成十五岁强塞进了自己科室。他的确是做了件错事,不排除是为了救我,但是通报上去肯定也要受到处罚。
“怎么?或者你更喜欢我救不了你,让你暴尸荒野?”
“救人是救人,规定是规定。”我义正词严地道,“但是如果你愿意答应我一件事,这次违反规定的事,我一定绝口不提。”
“怎么,你是在和我谈条件?”他刚准备迈进门,我就立刻冲上去给门上了个保险,虽然这样做特别不厚道,不过人无论何时都是把自己的利益放在首位的,“行啊,你说说看。”
向鲤意味深长地看着我。不过我很确定,这次主导权在我手上。
“我前男友在恋爱期间背着我找了个……”
“嗯?先说好,要是想开泻药,你诓你师兄去。”
“泻药?我看起来就是那么俗不可耐的人?我要你做的可是更高难度的事情。哼,不过反正你们学医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觉得此刻自己的语气非常霸道,也许行为也应该配套跟上一个档次。想起外国电影里特工撩妹的姿势,我准备顺势给眼前的白大褂来一个“壁咚”。结果胳膊才伸到对方面前,手腕就被稳稳地抓住。
“哦?”
他眯起眼睛,似乎是在质疑,但眼里却满是笑意。明明我才是狠角色的担当,他却显得游刃有余:“学医的不是什么好东西,如果我没记错,你也应该是学医的吧?”
虽然“壁咚”失败,我依旧使出了这辈子最凶狠的眼神,死死盯着向鲤:“我一个人势单力薄,根本扛不住人家一对璧人,所以我需要你帮我。有道是三个臭皮匠,顶一个诸葛亮!”最后一句狠话掷地有声。不是我吹,就在我大脑当机的那一刻,整个留观室内都回响着我的沉重的誓言。
“噗!”眼前的交换医师忍不住笑了场,良久才把一直揣在口袋里的另一只手伸了出来,“先把脸擦擦。”
他递给我的竟然是叠好的手帕。
“你少装绅士!”我嘴里这样说,却乖乖地接过手帕。
“帮你可以,但是你最好把脸擦干净,”向鲤顿了一下,淡定地踱着步子出门,“我有洁癖,见不得女人花脸。”
化敌为友就是件这么简单的事?我竟然还有些小感动。
但是,向鲤平常是这样好的人吗?他离开房间后,我深刻反思了三十秒,直到打开手帕的那一刻,一张药费单翩然落地。在目光焦距到上面赫然的四位数时,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如果再恋爱,千万不要和学医的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