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槿也收了笑意看向弥翱,咄咄逼人道:“那么就一切免谈。”
四目相对,刀剑相撞般,雪狼似是感受到了两人剑拔弩张的气氛,不明所以地“嗷嗷”地叫了两声。
朝槿总算还有些良心,自知自己欺负人欺负得太狠了些,软了口气道:“只是借来一用,朝槿定会还的,魔君何须这样小气。”
弥翱眸中闪着暗光,咬牙切齿道:“总要让本君知道你要拿它来作什么,本君才能考虑借不借给你吧。”
朝槿眨眨眼睛,垂下眼帘,睫毛像扇子般忽闪着,想到天宫里还面色惨白的昏迷着的那个人,抿了抿唇道:“救人。”
“救谁?”弥翱观她神情有异,自以为窥探到了什么花前月下的风月之事,颇为不屑地笑了笑:“你的心上人?”
弥翱要是个八卦的,此时就能觉察到些猫腻儿。可谁让他两耳不闻窗外事,丝毫不知花灵族公主和天族三殿下那些臭味相投的情谊,也就不会将这件事与天族三殿下联系在一起。
“不是。”朝槿不耐烦的皱了皱眉,一个两个的都爱把她与兮晨之间过命的兄弟之情往片地方想,她也懒得解释,只道:“你借不借?痛快点。”
“算了算了,借就借,本君最见不得你们这些小姑娘要死要活的样子。”灵光镜神通极大,可以连接时空,他只道是小姑娘要去就什么情郎,倒也没有死咬着不松口。
你哪只眼睛看见本公主要死要活了?朝槿朝那只弥枕头翻了个白眼。
弥翱起身摆了摆手道:“灵光镜供奉在魔族圣殿里,需得本君亲自去取,朝槿公主且去随便逛一逛,本座去去就来。”
小雪颇为不舍得看了朝槿一眼,摇了摇大尾巴,也跟着主人走了。
“多谢魔君。”朝槿笑了笑,不知为何,心里却是有些隐隐的不安。
浅黄衣衫的女子等在殿外,细腰纤纤,身姿窈窕。便是这样一位看起来极弱的弱女子,竟能因为一壶桂花酿,手提长剑将她从山头追到山尾,好不凶神恶煞。
听见了身后的动静,女子忙转过头来,一双含着冰雪的眼睛闪过亮色,问道:“可谈妥了?”
朝槿嘴角弯起一贯的笑意:“谈妥啦,十二颗夜明珠,怎么样?赚翻了吧。”
“公主是掉进钱眼儿里了?”桂儿眼神如刀:“快说,不要卖关子。”
没错,这位凶巴巴的女子正是被朝槿偷喝了五千年陈酿的苦主,花灵族桂花仙灵桂儿是也。
“谈妥了,放心吧。”朝槿道:“宝镜稍后就送来,桂儿姐姐莫急,先与我在这西荒逛逛如何?”
两人边走边聊。
桂儿还是有些不放心:“魔君怎么这么好说话?”
“哪里好说话了,他放了一个那么大的雪狼来吓我,”说着,朝槿还用手比划了一下,又继续道:“我当时怕极了,你猜怎么着?”
“……”
朝槿兴致不减:“那雪狼竟是个贪吃的,几块桂花糕就收服了,乖得像条小狗儿,说来还要多谢姐姐给我的糕点。”
桂儿毫不留情:“谢我做什么,该谢谢你这张贪嘴。”
朝槿哈不可置否,凑到她耳边轻语道:“桂儿姐姐,你当真确定这灵光镜能救兮晨?”
她实在想不明白,这灵光镜又不是什么疗伤圣药,为什么兮晨能否醒来全要靠它?可是她是信任桂儿,这个面冷心软的人是从小就配着她的姐姐,虽然整日拿剑看她,却是难得的对她好的人。
桂儿的面容有几分沉郁,却还是坚定地点头:“当然。”
有了灵光镜,她一定不会再让无辜之人因为三月梦之毒而……
魔卫领着两位花灵族的贵客在西荒四下逛了逛。
西荒虽然荒凉,却也有鳞次栉比的住房,熙熙攘攘集市,魔族的百姓们更加率真,四下逛着,笑着,骂着,聊着的比比皆是,有牛头马面的,有气度不凡的,有娇声造作的,也有平平无奇的,他们在暗夜常挂着的灯火下,过着自己鲜活的日子。
朝槿自小能出花灵族的机会少得可怜,除了父王偶尔带她去九重天参加各种宴会,便是她自己偷跑出去,这花灵族的山水纵然是六界绝美的,朝槿也看腻了。
她想去看天寒山的白雪,想看赤阳山的流火,想看北荒的神光,想看东海的波涛,更想看暮域之城的流云与黄沙,或者是人间的杏花微雨、人情冷暖。
她被拘在花灵族这一方万紫千红之处,像一只关在金丝笼里的雀儿,无比的想去见识一下天地间的万种颜色,想得抓心挠肝,跃跃欲试。
奈何天生神力堵塞,法力低微,连那刚修炼成精的花下蚂蚁都打不过,除了穿云术,那些变化术、防御术、攻击术任她怎样努力地去修,都是修不会的。
父母之心,关爱之切,从不轻易放她出来,谁能想到,又坏又拽的花灵族小公主朝槿仅仅只是看着西荒这一片贫瘠至极的土地,心中也是雀跃的,欣喜的,甚至是珍惜的。
天幕里一闪而过的流星在朝槿眼中划过一道亮光,她赞道:“这魔族虽荒凉,却自有它处难见的景色。”
桂儿点头:“是啊,魔族自大战之后便收敛了气焰,西荒这片土地难得安静了几万年。”
天幕为画布,群星做点染,穷光时而闪烁,映在人眼中,倒叫人生出几分绝境里的希望来,像是黑夜中中的一把火,暖而诱人,亮而夺目。
倏地,一声地动山摇的怒吼声打破了这份安宁,四下里尖叫声起,人们冲冲撞撞,抱头逃窜。
“快跑啊,哎呀,别挤我!”粗鲁的大汉吼道。
“哎呦,你踩到奴家的裙摆了。”娇柔的女子尖叫。
“那是什么怪物啊!”惊恐的人捂住嘴连声惊叹。
“梼杌啊,两个月前破出封印的上古妖兽梼杌啊,乖乖,怎么跑到咱们魔界来了。”知情者惊声讷讷。
天幕中,一青面巨兽破云层而来,它怒吼着,鼻息如风,吐息间便将树木拔地吹起,獠牙似巨柱,利爪如巨刃,眼睛如大如盆,红色的血光闪烁。眼光在人群中梭巡了一圈,便盯准了一身红衣,身姿窈窕得以至于鹤立鸡群的朝槿。
怒吼一声,地动山摇,它直直朝着朝槿俯冲而来。
一时间血液凝固,面色苍白,朝槿瞳孔放大地看着青面獠牙的巨兽向她扑来,突感四肢僵硬动弹不得。
千钧一发之际,电光火石之间,就在那妖兽的利爪就要扑在朝槿身上之时,一个力道忽地将她带离了原地。
清凛的莲香萦绕在鼻端,背后是一个坚实的胸膛,一只有力的胳膊将她牢牢的护在怀里,往高处飞身而去,她几乎要跳出胸腔的那颗心忽地便跳得缓了,一下又一下,清晰可闻,是她从未经历过的无所适从。
朝槿抬起一双惊出了蒙蒙细雨的眼眸向上看去:线条明晰的下颌,红润微抿的薄唇,挺拔英俊的鼻梁,以及那一双霜雪覆刃般清凉绝伦的眼眸,就这样依次的、分明的、强势的侵入了她整个视野。
她眨巴了一下眼,又眨巴了一下眼,直到她被怀抱着,掠过了无数飞沙走石,脚下踩在了一处高岩上,才惊惶惶地确定,眼前这双眼、这张脸、这个人,竟是人间真实存在的,而不是她偷看父王那本六界俊杰传时,脑中所臆想出来的。
耳根红了,不知是被那清雅的莲香气熏红的,还是被那梼杌妖兽吓红的。
朝槿三万年的人生里,最常做的事情,莫过于逞一时恶霸之气,而后行撒娇卖好之态,她爱欺负人,收起场来也得心应手。是以,她早就熟知了自己嘴角咧开怎样的弧度,眉眼弯成什么样的月牙儿才是最甜美乖巧,惹人怜爱的模样。
她的胸腔中忽地盈满了一种莫名的欢喜,莫名的亲近。
于是,她弯起眉眼,勾起嘴角,一如她冲父王母后撒娇时的柔软,一如她对桂儿姐姐讨好认错时的香甜,那是练就了千千万万遍的甜美,一时间似是桃花瓣纷纷扬扬落了满身。
她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人,她用晶亮的桃花眼去望那人浅褐色的双眸,她笑盈盈的开口——
“哥哥,你怎么生的这样好看呀?”
钩子似的挠人。
火似的红衣与雪似的白衣勾缠在一起,被飓风吹得愈发难舍难分,立于贫瘠的魔界高岩上,是夜空里比流光还要夺目的色彩。
哥哥?
他漫长的岁月里,曾被人敬称一声“上神”,也曾被人亲切地唤一声:“师兄”,却是第一次有人以“哥哥”二字唤他,澜止不禁狠狠怔了一怔。
他微微睁大了眼眸,有抿了抿薄唇,有些惊讶有些茫然。他瞪了怀中面若朝霞、眸若春水的女郎一眼,却不知该如何开口,是驳回,还是斥责?
女郎娇嗔的话语在他脑海中又不由自主地又环绕了一圈?寄存在天山之雪中的一颗心,霎时间涌起了几分羞恼,似冰雪中探出一只颤颤巍巍的花苞,半合着花瓣,羞于盛开。
他突然觉得烫手似的,松开了胳膊,将怀中人拉离了怀抱。
澜止上神从不与人如此亲近,忍不住皱了皱眉梢,神色波澜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