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京墨给李锐推过去一杯热茶,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香四溢。他端起茶盏轻轻吹拂这才开口道:“说说吧。”
“这苏州城可真是铁桶一个。我刚来的时候人都要傻了,哪能这般欺上瞒下,连城主府里的扫地小子都是眼线,弄得我晚间睡觉都睡不好,只敢跟献卿说说话,可也不敢说太多。好在献卿家底厚实,他们想要从钱的方面下手还难一些。”
“不是说给了献卿一整船的银子?”
“何止,两船!献卿回到家就跟我说白银晃眼,看得他要瞎了。”李瑞一边说一边做着动作给宇文京墨演示献卿当时的表情,后者觉得他眼也快瞎了。只得出口打断他。
“所以你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基本摸清楚了。苏州商会只是表壳,那个梁会长之所以敢这么嚣张,其根本还是在唐文赋身上。”李锐给喝了一大口茶,如牦牛饮水,“唐文赋这人聪明,他知道朝廷命令为官不可经商,所以明面上跟那些商人都保持一定距离。但是,他的儿子却是个风流人物啊。”
“唐明旭,唐大公子。苏州城第一公子哥。为人风流倜傥而且还生得玉树临风英俊潇洒,比你都不为过呢。他风流名声在外,在苏州城组了个诗会,这苏州成立的各家公子小姐无不在其中。每月都会相约作诗,游玩赏景。”
“还有传言说,苏州城里的姑娘无不希望得到这唐大公子的青眼,每次出门掷果盈车,香帕汗巾都可以拿来做衣服了。”
“听起来你很羡慕嘛。”宇文京墨笑道,“要不我给你这个机会,去和他接触一下?”
“哎,不了。你又不是不知道献卿那个大醋坛子,万一打翻了,方圆十里都得酸上十年。还是你去接触吧,不过今日他见过你的模样,人肯定防着你呢。”
“那你的意思是这唐公子借助诗会,来结交苏州商会的人?”
“不止,他是借着商会来控制苏州商会的人。我已经查得大半。苏州商会建于百年之前,但原本只是一个松散的组织,直到十年前唐文赋受封江南道节度使,开始管理整个江南道,这个商会才逐渐形成规模。”
“呵,我说了,区区几个商人怎么可能凭借着手里的钱财就控制江南朝政,只手遮天。果然还是内部出问题。”
“唐文赋任江南节度使之后,将原本松散的苏州商会整合起来,并且分化好各家利益。大小区分,每年各家拿多拿少,全看唐文赋一人决定。就连朝廷历年的招标也都是暗中确定了价格,其他家族只是陪标,中标之后在进行利益划分。”
“一开始是由唐文赋的弟弟来出面管理苏州商会的事情,后来唐明旭长大便交给了他。这唐明旭比他叔叔更加狡猾,借着诗会的名义来交待事情,掩人耳目。而且也是他出的规矩,每年各行各业各类物品,售价最低多少,最高多少,每家该得多少都清楚明确。码头的二钱人头税也是他想出来的。”
宇文京墨扬了扬眉,看向李锐,手里的茶已然冷了:“听着是个人才,怎么?你想要招揽过来?”
“这样的人,用得好了利于万民,是可惜了些。”李锐认真的说道,“不过依照朝廷法度,这一家全判下来,唐氏父子是活不下来的。”
他摇了摇头,不知是在感叹什么。宇文京墨停了大半天,见他不再说话便知道目前也只能查到这里。既然是从节度使开始的乱局,这江南道官场能干净的没几个了。宇文京墨摇了摇头:“我来苏州之前,父亲曾说大贪者死,小贪者囚,一众相关人等皆按国法处置。现在想来他大概也猜到了是唐文赋出了问题。”
“我只怕事情不止于此。”李锐直视宇文京墨的眼睛,他们二人自小一起长大情分不同,哪怕宇文京墨一朝成了太子也没改变什么,“江南道事发,定会在朝堂上掀起巨大风浪,其余四道十州之地只怕也会有一番腥风血雨。”
“国家承平日久,难免有人忘了最初本心。不把这些蛀虫清理干净,只怕风雨飘摇,大厦将倾。更何况,江南富庶所贪者众,百姓已然麻木。若是那苦寒之地的百姓也被贪官吸血呢?他们又该如何?”
“阿锐,你可还记得我们当年立下的誓言。”
“我记得。”
“我自她手上夺过这江山,从未后悔,身后虚名亦不在意,我心所愿不变,面前若是刀山火海也会闯过去。”
李锐点点头,他知道好友的理想,也明白他所想做的事情不止于此,自己所能做的便是帮助他完成心中所愿。他们相识于幼年,彼此之间曾秉烛夜读促膝而眠,若不是当初听到宇文京墨的一番豪言,或许他李锐的一生只会纵马长歌,潇洒肆意。
现而今搅入这风云诡谲的朝堂,为的就是彼此少年时立下的志向。
“现在情况已经了解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便是证据。”李锐以手指敲击桌面,“我猜测还是与诗会有关。可惜那诗会我进不去,参加诗会不难,但拿到证据很难。我们甚至都不知道账本长什么模样,以何种密语写就。若是分开几本账,要合在一起才能解读,那就更麻烦了。”
“没关系,不需要你去。”
“那谁去?”
宇文京墨微微一笑:“牧云黛。”
“琅月王?”
李锐回想起来,自太子出行到苏州上岸,对外的简报里从未见过琅月王牧云黛的名字。哪怕在码头接见一众官员拜见时,牧云黛都未曾出现。若不是入园之后看到了牧云黛,李锐根本就不知道琅月王竟然也在此次随行人员里。
“你一开始就想好了?”
“不是我想到的,是栩栩想的。”宇文京墨摇摇头,颇为自豪地说道,“也是栩栩安排牧云黛不要露面,提前下船,先行来到别院等我们。”
“……殿下竟有未卜先知之能?”
“不是,她单纯不想让牧云黛曝露人前,希望给她一个平稳、开心、自由自在的江南之行。”
“那?阿墨你打算……”李锐摇摇头,把茶水喝完,“你又利用你媳妇,回头媳妇不理你了,你别又来同我喝闷酒。献卿不给我多喝酒了,一日半壶已是极限。”
“我又不是利用栩栩。况且,牧云黛又不需要做什么,她只需要玩就行。剩下的自有暗卫来做。”宇文京墨笑道,牧云栩虽然安排妹妹独自下船,但不会不给侍卫。牧云黛身边的亲卫从四年前开始就换成了他安排的暗卫,只不过那两姐妹都不知道罢了。
“你别和我说,我不想知道。回头殿下那边追问起来我也好脱身。你们这夫妻日子过得,一个比一个狠。去年我听你说她集结一众将士于地宫,准备杀你复国,后面你放手拖她病重。你们这夫妻当的比仇人也差不多。”
宇文京墨回头冷冷看一眼,可惜李锐早已习惯根本无惧他的横眉冷眼,只继续说道:“后来她病重差点身死又活回来了,一心只想出宫,你又不愿放手了。”
“我和她曾于宗庙前立誓,此生相守不离不弃。她要我死,我死在她手中心甘情愿;我拖她病,她也是病死在我怀里;但她要离开我,不行。”
“你两怕是疯了。”李锐翻个白眼,“算了理解不了你们两。我看殿下现在挺正常的,一心就想着赚钱。那个清风染香阁做的不错,连献卿都想和殿下合作,把清风染香阁的生意引入安西道呢。”
“那你自己去和她说,我可帮不了你。我向来是不管她的这些生意事的。”
“让献卿去说,我也就是提一嘴。说回来,你打算让琅月王去查账本,怎么查?”
“这事我和她商量,你就不必管了,但若是诗会那边没有实质进展,你这边也别停下,证据不止账簿,人证也是证据。寻找了这么久了可有找到突破口?”
“有。还是和殿下有关的。”
“谁?”
“原来和堂先生做生意的,黄安平。那人原是苏州城里一个成衣铺子的老板,后来和堂和中合作,生意逐渐扩大,我观察他已有月余,他虽也是商会中人,但所拿利益较少,而且这些年来也做一些商会外的生意。若说突破口,大约就只有他了。”
“你派人跟着了?”
“嗯,大约三个月前他们家招工已经安排人进去了。只想问你,你是打算明着问还是暗地里问。”
“现在不宜打草惊蛇,唐文赋是节度使,手上用调兵之权,就我身边这些侍卫不够看的。所以还是暗地里问,查问清楚了,我从安南道的郎将军也该到了。”
“你觉得唐文赋会对你不利?他敢么?”
“节度使堪比小朝廷,天高皇帝远有什么不敢的。而且你真的觉得他相信我就是来监督招商的?苏州城的前几任城守被调回京城的事他不怀疑么?若是唐文赋如此疏忽,还会只手遮天这么多年?”
“既然堂和中和那黄老板有合作,那么就从这边查吧。回头让堂和中把那位黄老板请到院中喝茶吧。”
两人又说了些话,直到夜深李锐才从侧门离开。堂和中看着李锐纵马消失在街道口,侧头边听到蓝桥说:“四周都看过了,没人跟着。我已派人护送李大人回去。”
“好,小姐说过,咱们也小心些。”
“是。”
宇文京墨夜深才回到紫藤小院的,却见牧云栩还未休息坐在树下赏花。她穿着一身紫色纱裙,不仔细瞧还以为是紫藤化做的仙女。他走到妻子身后将人揽住,埋首在她颈间亲吻:“在等我呢?”
苏季青回过神来,听到他这么说微微一笑没说话。她其实只是想到了自己年少时,曾和父亲游历苏州拙政园,那里也有一株紫藤,生得繁茂美丽,一时间入了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