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你看着我笑了吧。为什么要笑?”
唉!刚才那情况确实容易让人感到不快。恩尚正在苦恼怎样才能从这尴尬的境地脱身。
“那个,怎么了?我是日本人。”(日语)
看着恩尚蹩脚地扮演着日本人,瑞秋嗤笑了一下,随后马上用流利的日语说道:“你如果想装日本人,那么在我喊那谁的时候就不应该回头,不是吗?”恩尚听不懂她在说什么,打算说一句对不起之后走人,结果瑞秋再一次喊“喂”,把恩尚叫了下来。恩尚觉得这件事已经无法逃避了,无可奈何地转过了身。
“为什么要嘲笑我?”
“不是嘲笑,只是通话内容和我所看到的不太一样,所以多看了一眼。”
“你觉得我现在是在跟你讨论当时的情景吗?”
“再说一遍,我没有嘲笑你,只是觉得我俩同病相怜。在这里,不只是我不受欢迎,类似这种想法。”
“什么?”
“至于装成日本人这件事,很抱歉。那么告辞了。”
瑞秋一脸气愤地看着恩尚道完歉转身离去的背影。即使得到了道歉,却如此不痛快,这心情要如何形容。无论是在韩国,还是在美国,总有这种不知好歹的人让瑞秋不快,没有一样是令她满意的:妈妈也好,崔英道也好,金叹也好,那个臭丫头也好,还有站在这里的自己也是。
就是这附近没错了。恩尚看着握在手里的地图,又看了看路口。她来到了恩夕家所在的马里布附近,但到了这儿才发现更大的问题。站在初来乍到的街区,看着写满英语的路标,恩尚有点犯难了。
“就是这儿!”
恩尚发现了一栋跟恩夕家地址号码相符的楼房,大步踏上了台阶。按下门铃的瞬间,她脑中闪过各种情况。如果姐姐让自己回去该怎么办……这些都是后话,她还是非常想念姐姐的。结果,恩尚看到从门里走出来一个金发白人女子和醉醺醺的男人后,彻底失望了。
居然是服务生!上大学也好,结婚也好,居然都是骗人的!像贫民窟一样乱糟糟的房间,还有站在那些垃圾中间、看起来最像垃圾的姐姐的同居男,这一切太令人无语,恩尚就连眼泪都流不出来。她用一口蹩脚的英语大喊大叫,才得知恩夕打工的餐厅。恩尚无精打采地边走边回想这几年来姐姐说过的谎言;也回想起因为这些谎言而恨姐姐、嫉妒姐姐的自己。究竟从何时开始,究竟哪些是谎言?她害怕等待自己的是个更大的谎言,她害怕姐姐经历的事情更加糟糕和不幸。
叹坐在窗边,望着从刚才就瞪着双眼看向这里的东方女子。那个女孩儿的大眼睛里噙满了泪水,一直盯着这边。仔细一看,她是在注视史黛拉的一举一动。
恩夕和往常一样,面无表情地对付着对她动手动脚的男人,偶尔还会对着那些把小费塞在胸口的男人勉强笑一笑。看着这样的恩夕,恩尚的眼神渐渐黯淡下去,最终,大颗大颗的眼泪掉了下来。
“要加点咖啡吗?”
恩夕走向叹,视线自然而然随着叹的视线看向了窗外,而且马上就看到了恩尚。她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把咖啡壶扔在桌子上,跑出了咖啡屋。
“车恩尚。”
恩尚转过身擦了擦眼泪。
“怎么回事?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妈妈呢,你来了妈妈怎么办?”
居然好意思提起妈妈,凭你也好意思担心妈妈?恩尚用可怕的眼神瞪着恩夕。
“妈妈?妈妈?你还好意思亲口提妈妈?”
“是谁告诉你我在这儿干活的?”
“还能是谁?当然是你那个了不起的同居男!”
“你去过我家了?”
“是啊,去过了。你来美国这么久,难道就是一直在帮那种混蛋赚酒钱吗?你到底说了多少谎话?什么结婚?遇到了好男人?上大学?你该找个真正的好男人,而不是你喜欢的人。你真是疯了!”
恩夕比预想的要沉着得多,恩尚如此声泪俱下地对她大喊大叫,她却丝毫没有动摇。她看着恩尚,没有丝毫的表情,就像一面墙。
“钱呢,在哪儿?你把钱带来了吗?”
“你真是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了,车恩夕。我抛弃了妈妈,想来投奔你过几天舒服日子,现在可真是遭报应了我。”
“到底在哪儿呢,啊?”
恩夕最终还是翻开恩尚放在地上的行李箱。看着恩夕为了找钱如此不顾形象地翻着行李箱,恩尚打心底觉得她既可恨又可怜。
“你住手!”
她乞求姐姐不要再堕落下去。
“我让你住手!”
恩尚粗暴地拉扯着恩夕的胳膊。恩夕身子晃了晃。
“本以为人生好坏早已是注定的,根本不敢有什么梦想,只打算考个专科混个文凭,找个月薪200万的文职工作,就此跟这该死的世界妥协算了。为什么?因为在你回国之前,我和妈妈总得坚持活下去才行!”
有那么几秒钟,恩尚与恩夕看着彼此的眼神都是冰冷的。姐姐,拜托,就此停手吧,跟我一起回家。这句话一直停在恩尚嘴边,最终却没能说出口。
“对不起了,就一次。你就原谅我这一次吧。”
恩夕冷冰冰地回答着,从衣服中间翻出了装钱的信封。
“不许你碰。”
恩尚威胁着恩夕,抓住了她的胳膊。恩夕犹豫了一下,还是甩开了恩尚的手。
“你赶快回韩国去吧。我会给妈妈打电话的。”
哈,姐姐最终还是要再一次抛弃我们。恩尚的眼里再一次噙满了泪水。
“不要,不要拿走!那是妈妈多么辛苦才赚来的钱啊!”
“走!快点!”
恩夕强行甩开黏在自己身上的恩尚,无情地转身跑了起来。
“你去哪儿?你怎么能就这样一个人走了呢!姐姐!”
看着逃跑的恩夕和被翻得一团糟的行李箱,恩尚不知所措地直跳脚。最终,她还是跑向了行李箱,一边收拾乱糟糟的行李,一边喊道:“别走,带我一起走。带我一起走啊,姐姐。”
恩尚胡乱收拾着行李,看着远去的姐姐,像个孩子一样号啕大哭。她害怕被一个人留在这里,也因为再一次被姐姐抛弃而感到心灰意冷。
叹觉得自己和她一模一样:被哥哥抛弃,疯了一样玩耍,胡吃海喝,结果晚上却无声哭泣,然后一个人睡去。叹总希望能有个人来安慰自己,强烈地希望能有个人陪在自己身边。她现在也应该是这种心情吧:非常害怕,非常心痛。叹想走到像孩子一样坐在地上哭泣的恩尚身边,静静地陪她坐一坐。就在叹这样打算的时候,杰的声音插了进来。
“那个派对简直太棒了!走吧,汤米和杰西卡让你……”
“嘘!”
“怎么了?”
情绪高涨的杰顿了一下,顺着叹的眼神转过了头。看到哭泣的恩尚,他眼前一亮。
“哦,我的神!那个可爱的小家伙是谁?她是从哪里下凡的天使啊?你果然很有眼光。后面的事交给我吧。话说她不会有枪吧?”
杰咋咋呼呼地跑了出去。叹搞不懂他为什么如此激动,顿了一下,马上猜到了他的意图。
“唉……这个疯子!”
杰身手敏捷地捡起掉在地上的运动鞋递给了恩尚。
“你没事吧?”
这就是美国男人的绅士风度吗?初次见面的金发外国人居然如此亲切地对待自己,恩尚不知所措了一会儿,之后居然被感动了。
“I"m OK. Thank you.”
这世界果然还是很温暖的。恩尚因为感受到了这份温暖,眼泪止住了。
“遇到你,我真的要相信天神的存在了。”
“What?”
这个人究竟在说什么啊?
“Thank you.”
杰一把抢过恩尚拿在手里的油茶面,飞一般地跑了起来。那个美国佬为什么要抢油茶面啊?看着逃走的杰,恩尚发起了呆。就在这时,她突然想起了认真挑豆子做油茶面的妈妈。
“喂,你给我站住!你给我站住!”
恩尚开始奋力追赶。在马里布海岸边,拿着油茶面的美国人居然和一个东方女子玩抓小偷,真是没有比这更有趣的事情了。
叹晚一步跑出来,大喊着逃走的杰。“杰,那个!”叹刚要说出“毒品”两个字,犹豫着看了看周围。唉,怎么办才好?
“那个不是毒品。”
早知道让杰学点韩语好了。后悔也只是一时的。一定要在他做出更疯狂的事情之前抓住他。这样想着,叹也加入了追赶的队伍。
“还给我,小偷!知不知道这是我妈妈花了多少工夫才做出来的!还给我!这是我要给我姐姐的!叫你还给我啊!”
恩尚好不容易抓住了杰的后衣领,伸手就要抢回油茶面。不想被抢的人与想要抢回东西的人之间展开了激烈的斗争,结果当然是弱不禁风的油茶面袋子当场被撕烂。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杰差不多也该放弃了,但对毒品的依赖居然厉害到让他趴在地上,开始用鼻子吸起了油茶面。他到底在干什么啊?美国人都是用鼻子吃油茶面的吗?搞不清楚状况的恩尚只是傻傻地站在原地,就在这时,杰发出咔的一声,晕倒了。不光是恩尚,晚一步赶到现场的叹也吓了一跳。叹抱着晕倒的杰,扇了他几个耳光。他呼吸困难,脸憋得通红,艰难地喘着气。
“杰!你个疯子!快给我醒醒!有手机吧?打911。快点!”
“我没有……手机。”
什么?韩语?恩尚下意识地回答完叹的问题,惊讶地看了看叹。
“你是韩国人吗?”
“这很重要吗?”
由豆子过敏所引发的休克,这是杰被送进医院的病因。真是自作自受!说实话,恩尚甚至想过他活该过敏,但因为那个自称是他朋友的韩国男子看起来太刻薄,恩尚都没办法痛快地嘲笑他。
“你朋友没什么大事了吧?”
“究竟为什么要随身带着那种东西?”
“你现在是在跟我发脾气吗?抢东西的应该是你的那位朋友吧,居然还吸毒!”
“他就是单纯地喝醉了。如果真是吸毒的人,难道还分辨不出油茶面和毒品吗?”
“所以,你的意思是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吗?”
“无缘无故惹上是非的人是我。”
物以类聚这句话应该就是用在这种情况的吧?恩尚被气得无语,只能干瞪眼。这时,一个长相凶恶的黑人警察走了过来,然后抖出了装油茶面的袋子。
“这是你的吗?”
看着眼前这位警察散发着如同好莱坞电影般强大的气场,通俗点讲,恩尚怂了。
“This is 油茶面。就是吧,Bean powder. You know?Just food!My point is, it"s not drug.”
韩国英语教学的重点放在读写上,造成了很大的问题。恩尚怪自己平时没有多练习会话,这会儿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和幼儿园水平没什么区别:总不能因为私藏毒品罪被关进美国监狱啊!
“这点需要再继续调查一下。一般人是不会用鼻子去吸食物的,对吧?住哪里?”
“What?啊,住址啊。I"m from Korea. I"m Korean.”
“韩国?出示一下护照。看起来年纪不大,是未成年人吗?”
“…Pardon?”
“护照。”
“啊,护照!”
恩尚马上翻出护照交给了警察。警察看了看护照,又看了看恩尚的脸,充满疑惑地问道:“在美国的住址是哪里,该不会是非法滞留吧?”
“到底在说什么啊?真是要疯了。More slow please.”
谁看都会起疑心。再这样下去,恩尚倒不会因为私藏毒品被带走,而是因为非法滞留。叹站在远处把这一切看在眼里,无奈地走过去一把搂住了恩尚的肩膀。
“没事吧,亲爱的?她是我女朋友,来旅游的……”
“哦,叹!这件事和你有关系吗?”
难道真的是多管闲事了吗?看到警察的瞬间,叹内心强烈地感受到自己“管错事了”。
“不管怎样,那个不是毒品。你心里清楚。”
“就算刚才没什么问题,可既然和你有关,就要另当别论了。不是吗?”
“说什么呢?事情很严重吗?”
恩尚作为专业兼职人士,眼力倒是快得很。虽然她不能听懂全部的对话内容,但大致的气氛还是能看出来的。明显不是在谈什么好事情。
“在成分分析结果出来之前,你女朋友的护照我要没收。”
警察在递给恩尚一张名片之后,潇洒地转过了身。恩尚根本无法理解事态发展的方向,只能呆呆地接过名片。
“什么情况啊?为什么要拿走我的护照?说了什么时候会还给我吗?”
“适当的时候。”
“那又是什么时候?”
“时机成熟的时候。”
“什么时候才算时机成熟啊?究竟为什么要拿走我的护照?”
“不过你为什么不对我说敬语?”
“在美国……不是不说敬语的吗?”
“那是说英语的时候。”
“那你就当我是在说英语好了。再说了,我看到了你朋友病历上写着的年龄,和我是同岁。那么,你和我也是同岁吧?”
“你打算一直站在这里吗?你住哪儿?我至少要知道你住哪儿,警察那边有消息我才好联络你啊,不是说连手机都没有吗。”
“所以我想跟你商量一下——手机,借我用一下呗。我会付话费的。我姐姐住这附近。”
“她会接你电话吗?刚才吵得那么凶。”
“都看见了?”
到底看到了些什么呢?
“你不会是打电话让她收留你过夜吧?”
“这个不要你管。我再重申一次,这次的事,百分之百不是我的错。你回家的时候顺便送我一程吧,我会付车费的。”
“你倒是挺喜欢用钱解决问题啊,你很有钱吗?”
糟糕透顶的家族史先放一边,就目前情况来看,除了这个男人,恩尚已经无依无靠了。
“我怕你会走掉。拜托你了……”
恩尚深深沉下去的眼神,哐一声砸进了叹的心里。
“早上八点,中午十二点,下午三点,我每天给你打三次电话。如果护照送回来了,你就接电话;如果没送来,就不用接了。拜托你了。”
“花样儿够多的。”
“谢谢你送我回来。”
最终,叹还是安全地把恩尚送回了家。搭便车也就算了,居然还借用手机,如果是平时,叹肯定已经开始不耐烦了,但奇怪的是,他却无法对恩尚发脾气。可能是因为每当看着恩尚的眼睛,总能想起她像个孩子一样跌坐在路上哭泣的样子。
屋里的灯全都黑着,恩尚忐忑不安地走上了台阶。不对,应该是都睡下了。恩尚努力平复着心情,轻轻地喊了一声:“姐姐,姐姐。”没有回答。她敲了敲门,仍然没有回答。这一刻,恩尚的心情与刚到这里时的心情,已经截然不同了。心存希望的那份期盼,却变成了不要让自己失望的期盼。
是喊声太小了吗?恩尚提高了一点声音,边喊着“姐姐”,边敲着门,但门里头仍然毫无回应。叹坐在驾驶席上看着这一切,开门走下了车。
“该不会是没有人吧?”
“会回来的。”
“你要在这里一直等到有人回来吗?”
“可能就是去附近了吧。”
“你就没有听说过美国夜间治安方面的故事吗?”
“哎呀,干吗吓人啊!”
“你觉得拿着钱逃走的女人会乖乖回到家里吗?”
“会回来的……”
“好吧,那你就继续等吧。”
真是个倔强的丫头。就算等一百天,姐姐也不会回来。等了三年,别说是回来了,就连一句会回来的承诺都没听到。叹重新回到车里,暴躁地踩下了油门。一眨眼的工夫,叹的红色跑车就消失在了拐角处。因为太过无助,恩尚轻轻叹了口气:不知该从何做起,不知该如何计划。这时,从远处传来了报警器的声音。恩尚突然想起关于美国夜间治安的故事,紧张地左顾右盼,结果看到了一群喝醉的黑人与西班牙人。虽然恩尚很快低下了头,但他们好像已经看到了恩尚,冲着她吹起了口哨。吓了一跳的恩尚拉着行李箱往靠近围墙的地方挪了挪。他们一看恩尚有反应,更加肆无忌惮地对她开着露骨的玩笑。恩尚屏住呼吸,一直躲在墙根下。看到恩尚没有任何反应,他们好像没了兴致一样离开了。虽然他们离开了,但恐惧仍然没有消退,恩尚意识到不能这样一直等下去,拉起行李箱毫无目的地走了起来。就在这时,叹的那辆红色跑车从拐角处驶来,稳稳地停在了恩尚的身边。透过窗户,叹沉着地看着受到惊吓的恩尚。打破寂静的是叹。
“要不要去我家?”
叹深邃的眼神,哐一声砸进了恩尚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