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磊进了酒馆,才知道竟然有雅间和大堂之分。
侯三这是带着郭磊前来,自然财大气粗的要了一个雅间,里面早有酒保,安置好了三个案几。
郭磊居中跪坐,也不说话,第一次来他根本不知道该点什么,便都交给了侯三。
侯三这小子此时有郭磊在后面顶着,很有暴发户的风范,不仅点了酒肉,还叫了一个侍女进来,正是先前的匈奴女。
“婢子见过几位郎君。”那匈奴女一进来,便弯腰下拜,声音带着一丝异样风情,不过吐字却清晰婉转。
她衣服宽大,如此一垂身,自有风光无限。
郭磊扫了一眼,便忙收回目光,不等他说话,侯三已笑道,“还不伺候我家郎君,站着作甚?”
那匈奴女脚步轻盈的来到了郭磊身后,款款跪坐下来。伸出白皙的手臂,为他箍满酒杯,“郎君请用。”
侯三冲着李默嘿嘿一笑,毫不客气的开始吃喝起来。另一边,郭磊才放下酒杯,胡女便又给他的面前的盘子分起肉来。
这是水煮的羊肉,放了些去除腥味的佐料,旁边得漆木小盘子里,还有盐巴和孜然以供沾食。
“姑子这话说的倒是利索,学了多久了?”
姑子就是这个时候对没结婚的女子的称呼,除此外还有一个是小娘。
嗯,郭磊感觉这么叫自己很吃亏,所以已经将它排除了。
“婢子自幼便习汉家言语。”胡女笑道。她看起来也就十三四岁,可一点也不怕生。
郭磊倒是诧异,喝了口酒又吃了口肉,狠狠的体会了一把古代的腐朽生活,这才道,“哦,如姑子这般的人多么?”
“族人已归汉百多年,如婢子者自是极多。”胡女快速而轻柔的回道。
郭磊隐约记得,匈奴被汉帝国干趴下之后曾有分裂,其中北匈奴继续朝北窜,南匈奴向南归附大汉,被迁入了内地。
也正是如此,才有了现在鲜卑崛起,趁虚占据大漠。
如此算来,南匈奴归附汉朝的时间真是不短了。毕竟,干趴下匈奴的汉武帝,可是西汉的。
“何以在此沽酒为生?莫非这是你族中生意?”郭磊一边喝酒一边道。
“婢子是颜氏僮仆,此为颜氏酒肆,故而在此。”
这是被卖给颜家做丫鬟,又被派到这里卖酒来了?看起来,这南匈奴归附后日子并不好过,竟也卖儿卖女起来了。
不过大汉这方面有些迟钝啊,百多年,竟然没给它们同化了,一个文化输出,还是靠的人家自觉。
郭磊心中暗自嘀咕,却也没再多说。
他今天就是纯粹来长长见识,顺便填饱肚子。加上他年纪尚小,所以喝了一会便停了,反是将羊肉吃了个饱。
回到客栈后,郭磊斜斜的坐在床上,轻捶腿,吃个饭腿都跪麻了,“侯三,吃酒花了多少钱?”
“回郎君,八百又十三钱。”
侯三有些尴尬道,“许是叫了那胡女沽酒的缘故,比平时贵了不少。”
“倒是个会做生意的,行了,你先去吧,记得明日早些打听清楚县学所在,莫要误了正事。”
“诺。”
郭磊打发走了侯三,不多时,店小厮在外面轻声道,“郎君,小的来送灯火。”
“进来吧。”
郭磊应了一声,却见先前的小厮进来了,笑着道,“天黑了,小的进来给郎君添置灯火。”
说着,便走到了旁边的案几之上,顺手自身后的盘子上,拿出了一个陶瓷的油灯。
“郎君早些歇息吧。”
“送一壶热汤上来。”郭磊道。
那小二立即点头应着,才重新退了出去。油灯,郭磊凑近过去仔细打量着这晚上的豆大光芒,两眼露出好奇之色。
“这是以麻捻丝,下浸猪油?”
郭磊嘴角一挑,“嗯,倒也是个方法,就是烟火气大了些。”
一天十二个时辰,夜晚便占据了一半的时间。
这个时代每到夜晚人们早早睡觉,一是生活所迫,节省体力,可更多的则是因为没有灯。
如果自己能找到更好的照明方式,那或许这个时代的许多习惯都会因此而改变。
别的不说,至少妇人可借灯继续纺织,男子可编织一些手工品。
可怎么改进呢?
郭磊一时没有头绪,等小厮送来了热水,他洗了脸,泡泡脚,便上床休息去了。
这些日子他可是累坏了,如今难得无事,这一晚睡的舒服无比。
第二天,天还尚未放亮,郭磊便醒了过来。
左右无事,便开始在房中做起了仰卧起坐,俯卧撑来。
不知是不是被王甫揍出毛病来了,今天应该是不用挨打了,可他竟觉得有些无聊。只能用这种方法来打发时间。
舒展活动开了身体,郭磊这才洗漱一番,默默的坐在那里,考虑起见夫子的事来。
“郎君可是醒了?”侯三在门外道。
郭磊应了一声,侯三推门进来,笑道,“郎君,这是朝食,您先用着,小的这就去打探县学所在。”
郭磊点点头,自顾自的吃了起来。
不一会便将一碗粟肉饭给吃了下去,可左右不见侯三回来。
又等了一会,郭磊不耐烦了,叫了李默便要去找他。
才出了门,侯三便已跑了上来。
“郎君,县学的位置打听清楚了。过了三条街口,朝右边一拐,就是县学所在。我专程过去看了一眼,县学还没开门呢。”
“宜早不宜迟,我们这就去等着。”郭磊深吸一口气,整了整自己身上的灰色细葛长袍,娘希匹的,便去会会夫子。
说完带了两人径直朝着县学而去。
红木斗拱,梁架飞脊,顶上的黑色的圆形瓦当细密如鱼鳞一般。
伸出的屋檐下,三道台阶之上,各有一个粗大的黑色木柱,紧紧的拱卫着中间的漆木大门。
门上悬着一尺长的木质匾额,上面隶书写着县学二字。
门前左侧还建有单出门阙,贴了青砖,一排青竹遮掩下的墙壁也隐约透出青色,加上县学前的东西青石大道,一种古拙粗犷简单大气的古朴气息扑面而来。
郭磊微微吸了口气,便要上前叫门,侯三却是忙拽了他一下,“郎君,侧门。”
“嗯?”郭磊微微一愣,目光不由得朝着那竹子间露出的侧门看去,倒是比他家的门宽大了一倍有余。
可这侧门不都是下人进出的么?
“若无重大日子,尊贵访客,寻常只开侧门供人出入。”侯三小声解释道。
得了,自己不过是学子的身份,想来没资格走正门的了。郭磊抽了抽鼻子,袖子一甩便走向侧门。
轻拍门环,不大会便有一青衫老仆开了门,询问道,“小郎君何事?”
“见过老君。”郭磊拱手行礼,双手将手中的木板递了过去,“小子安平里郭磊,今日是来拜谒夫子的。”
“请稍候。”
老仆看了一眼郭磊,这才拿着名刺转了身,门也被重新关上了。
郭磊在门口站着,过了好一会,老仆才走了回来,轻笑道,“累郎君久候了,请随我来。”
“不敢。”
郭磊本着礼多人不怪的原则,能行礼时绝不偷懒。跟着老仆身后进了院子。
他也没有四下胡乱张望,只是微微低头,表示恭谨。不过眼角却已将四周看了个分明。
甬道都铺着石板,院内种了些花草修竹,已经开始吐露新绿。
院子两侧则是两排悬木房舍,竖木为基,离地一米而建,以长廊相连。院子正中则是一间重檐高堂,厅门是四扇暗红色的扇门,中间的两扇微微开着,侧廊的纹花棱木窗却紧紧闭着。
高塘一侧,一株柳树正在风中轻轻摇曳着浅绿色的枝条嫩芽。
“我家先生正在朝食,郎君可先行入内。”
郭磊忙拱手道,“老君自去,小子在此恭候夫子便是。”
老仆也不多说,点点头自去了后院。
郭磊目光微微一扫,这才看见堂后还有一道夯土高墙,墙后则是后院,隐约能看见仆人穿行,耳内还能听见鸡鸣犬吠之声。
看起来这先生生活富足啊,这住处只怕有十个自己的家还要大了。
郭磊心中暗自嘀咕一句,便收敛心神,看着自己手中拎着的束脩,也就是十条干肉。回想着从乡有秩那里学来的礼节。
足足站了大半个小时,郭磊站的腿都酸了,才看见一个头戴进贤冠的中年男子,身穿黑色儒服,在刚才那老仆的带领下阔步而来。
只瞄了一眼,郭磊便迅速的收回了目光,屏息凝神的瞅着自己的脚尖。
脚步在近前停住了,“安平里郭家子?”
“小子郭磊,拜见夫子。”
郭磊急忙躬身,双手捧着束脩。这是第一次拜见老师的时候必须得给的孝敬。
“小小年纪,何以扼虎?莫非母为子而欺世乎?”来人并没有接束脩,而是冷淡的道。
郭磊的心头狠狠一缩。
这是第二个质疑他的人了,也当是最后一个。
只要能过了此关,过上些日子,他身子长开了,众口铄金之下,便没人能再怀疑他。
可若是过不了,那前面的所有努力,就当全废了。
跟史大郎那较劲似的问询不一样,眼前的这个人,可是直接点明了,这是她母亲为他取的欺世盗名。
这是要置他于死地啊!
郭磊感觉自己耳内能够听见自己砰砰的心跳声,他缓缓的抬起了微低的头颅,直起了身子。
正迎上了一双满是嘲弄的眸子。
郭磊嘴角微微一咧,“汝,欲死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