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长盘腿坐在地上,郁闷地撑着头。
坐在身边的仁兄着白衫,黑着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两人都很默契地把视线投向远方,谁都没有先开口的意思。
吕长很容易能猜出小青出身不凡,能独自一人坐在这清水楼的酒台上必定含着金汤匙或者银汤匙长大,身份尊贵。
只是他没有猜到小青的真名是赵小青,是身边这位赵无垠的妹妹。
赵家是寥寥数家屹立在皇城金字塔尖的名门望族。
与其他家族不同的是,赵家人丁兴旺,后辈中不断地涌现出神人,正当鼎盛之时。
吕家虽是家大业大,奈何只有吕长一根独苗,而且还是根劣苗。
于是蒸蒸日上的赵家自然便成为了皇城最富有代表性的家族。
各个府邸在年末来往时总是将赵家列为榜首,带着门中优秀的后生,携重礼亲自登门拜访。
吕长在老管家的陪同下见过赵无垠一面。
这位赵家二少爷当时略带轻慢的态度显然是不把吕长放在眼里。
而吕长乐得清闲,无需说些准备好的客套话。只等着拜访结束,行了礼便溜走。
“令妹真乃沉鱼落雁之姿,闭月羞花之容,赵兄好福气!”吕长斟酌了一番,还是率先开口。
虽然自己是清清白白的,但保不准眼前的二哥会怎么想,吕长有些亏心。
“我自然知道。”赵无垠皱着眉回答,“诸葛明在哪?”
吕长挑了挑眉,诸葛明果然是人见人爱。
就连赵无垠也能放下心爱的小妹先去寻他。
“谁知道呢?”吕长一脸犯难,“他说想去阴气重的地方转一转。”
“阴气重的地方,赵兄知道醉春城哪儿阴气重么?”
赵无垠转头盯着吕长,眼神像两把剑直指吕长的心。
吕长则是一脸猥琐,一副意味深长的表情。
赵无垠有些迷茫了,他从未认真看过吕长一眼,所以他一时间无法读懂吕长那张嬉笑的烂脸到底想要表达些什么。
“阴气重诶。”吕长一副朽木不可雕的表情,“这醉春城里,阴气重的地方,那不就是女人堆里了。”
吕长砸吧着嘴,“要不是我们吕长的家训是修身养性,我也得探一探这聚阴之地。”
赵无垠的小臂青筋暴起,左手几乎要把手边坚固的护栏捏碎了。
果然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废物永远是个废物。
醉春城的守备军忽然封锁住了西南区,即使是赵无垠也得不到里面的消息。
心急如焚的他只能死命地找吕长,希望能在诸葛明行动之前截住他。
可惜似乎晚了一步,身边还是个离谱的不着调的傻逼。
再加上小青和他还混迹了一会儿了,新仇旧账一起算,赵无垠有杀人的冲动。
“诸葛明的目的地不是青楼。”赵无垠语气加重了许多,“那是一个污秽汇聚之地,是要被永世封印的地方。’
“化粪池?“吕长缩了缩脖子,“他为什么要去这么恶心的地方?”
“不是化粪池。”赵无垠快要抓狂了,抓着吕长的衣领低吼道,“那里面是鬼,成群的鬼。”
四周阴森寂静,只有诸葛明手中的灯笼在不断晃悠着。
月光出奇地皎洁,银辉像雪花铺满了屋顶。
这里的阴气浓重地仿佛化成了雾,缠绕在每一间屋子上。
屋子地样式与外城士兵的居所相仿,最大的区别在于这里的屋子没有一扇窗。
屋子错落有致地排列在两旁,墨色的石砖路像是一条走廊,连接起了每一个房间。
诸葛明将灯笼与剑挂在第一座屋子的屋檐下,老旧的木板门旁是一个黑色的木桶。
诸葛明笑了笑,伸手推开了门,走了进去。
月光射入了封闭的小屋里,地上铺满了鲜红的血迹。
闭塞的空间里充满了血腥味,一滩还未凝结的血液上躺着一具无法辨别样貌的尸体。
尸体的一只手臂被强行撕扯了下来,碎肉散落在破烂衣物上。
这是一具新鲜的尸体,是一顿可口的美食。
凶手预知到了不速之客的来访,及时地躲避了起来。
诸葛明的视线在屋子里移动,角落里堆放着数具苍色的白骨,黑红的血迹遍布,呛鼻的臭味从四方八方聚拢了过来。似乎白骨才是整个房间里最干净的一抹颜色。
诸葛明叹了口气,要是以屋子的数量来判断鬼的多少。
这里简直是十八层地狱。
忽然,一根锋利的骨刺从他的头上刺下,速度之快隐隐出现了轻微的破空声。
凶手竟然没有逃跑,它藏在漆黑的屋顶上,月光照不到的地方。
食物链顶端的猛兽除非遭遇可怖的天灾,否则没有其他对手能让他甘愿丢弃自己的老窝。
暂时的退避只是为了让入侵者放松警惕,好一击必杀。
可是出乎鬼的意料,他的奇袭非但没有成功痛击入侵者,反而让自己陷入了窘境。
诸葛明只是简单地伸出了手,轻描淡写地握住了那根致命的刺。
仿佛是提前策划好的精妙配合,诸葛明在关键的一瞬间,巧妙的握住了那根致命的骨刺。
鬼降落时自上而下带来的巨大冲击力,却依然没能动摇诸葛明半分。
诸葛明缓缓地抬起头,直视着暴露在月光下的鬼的面目。
尖利的牙齿从上下颚里突出,脸上覆盖着漆黑的外骨骼,像是一副重甲面具。
血红的眼睛,庞大的身躯,各种苍白尖锐的细小骨刺插在脊背上。
鬼的左臂完全退化,变成了一根锋利巨大的骨刺,这是它主要的进攻手段。
青面獠牙,面目狰狞。这就是鬼的真相,一只可怖的怪物。
鬼的反应很快,战斗是它的本能之一。
左臂被控制住后没有打断它的进攻节奏,借由身体的重量,另一只利爪以极快的速度划了过来,瞄准的部位是诸葛明的喉咙。
诸葛明脚步一转,只是侧身便避开了致命的一击。
左手松了松,被擎在空中的鬼失去了平衡,身体扭曲地向外摔去。
接着诸葛明重新握住了鬼的骨刺。
他抡起了鬼,狠狠地拍在了地上。
墨色的地砖应声开裂,鬼的身下出现了一个大坑。
鬼发出了野兽般的哀嚎声,不停地挣扎着想要起身。
如果鬼也有内脏的话,这时候十有八九也被震碎大半。
黑色的血液从鬼的口中缓缓流出,一股浓烈的腥臭味也随之爆开。
即便是经验丰富的斩鬼人,还是无法习惯这股恶臭的味道。
诸葛明眉头微微皱起,他踩住了鬼的左臂,轻松地掰断了鬼的骨刺,像掰断一根火柴。
凄厉地惨叫声仿佛要将鼓膜震破,鬼的左臂泉涌般地喷出黑色血液。
诸葛明面无表情地将骨刺从鬼胸口处插入。
诸葛明跳步向后,倚着门框。
鬼渐渐无力的手还在试图掰开插在胸口的骨刺,将诸葛明撕裂。
但是鬼越是挣扎,伤口的血流得越多。
黑色的血与红色的血混合在一起,像是一副妖邪的图画。
鬼最后艰难地抬起头,血红的双眼在充血后像两颗即将爆开的火球。
它死死地盯着诸葛明,混着血浆的嘴里断断续续地发出低吼。
鬼能预见自己的死亡了,它甚至不能抬起那只完好的手,所以它不再执着地反抗。
鬼的判断出现了很严重的错误,眼前的人不是他能匹敌的对手。
即便成了鬼,拥有了远超常人的力量,但是在诸葛明面前依旧不够看。
它拼命想要看清月光下的人影,然而它的视线渐渐模糊,直到失去了光彩。
“到死也要持着那份不甘么?”
诸葛明低声地说着。
鬼死了,这时候它却像极了一个人。
在剑与盾的保护下,它的身躯便显得十分脆弱。
在血液流干之前,它还想着咬下诸葛明哪怕是一小块皮肤。
像人一样挣扎着反抗,像人一样挣扎着死去。
诸葛明谨慎地关上了门,插上了安在外头的门栓。
对于鬼,他从不怜悯。
每一只鬼的身上都负着累累的血债。
那是最深的恶,像是最黑的墨,用一条大江也无法洗净的污渍。
诸葛明取下灯笼,打开灯罩,灯芯的火焰在黑暗中燃地很亮。
阴气被火光驱散开来,火焰仿佛成为了禁区的中心。
诸葛明解开一丝灯芯,扔进了门边的木桶中。
熊熊火焰迸出,顷刻间爬上了屋子。
红色的火光冲天而起,弥漫在禁区中的阴气被灼热的气息逼退到了角落里。
对于鬼来说,这是一个来自入侵者的血色的讯号。
诸葛明缓步走到了禁区的中心,远方飘来微弱的乐声,此时是醉春城最喧闹的时刻。
今天的诸葛明不再是个猎人,而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斩鬼人。
他带着剑和火焰,只身冲向了恶鬼们栖息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