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安秀的睡眠质量很好,穷人家的孩子没有失眠的说法。所以直接就到了第二天。
早饭是白粥油条,舅舅已经穿好衣服准备去上班了。叮嘱了安秀几句不要走太远,记得带钥匙和电话卡出门之类的,就风风火火地走了。舅妈是机关工作的,所以她可以晚一点去。此刻她正坐在饭桌对面低头喝粥。安秀一抬头就看到舅妈头顶的卷毛漩涡,因为她发质很硬,所以电了小卷发,可这样,让她本来就不显年轻的脸更老态了些。
舅妈是一个很努力把自己包装成贤惠女人的刻薄女人。可她第一次跟安秀见面的时候,还是很和蔼的——她还带她去散过步。
那是在外公外婆家附近散步。一排排的小别墅,人们叫“雷湖新村”,因为旁边是三个湖连在一起——东湖,西湖,南湖。雷湖,意思就是雷州的湖,就这么直接简单。湖边垂柳依依,风景还是挺优美的,诗人苏东坡还来游玩并留下诗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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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的路上小梅去小卖部给安秀买了一根冰淇淋。那时候安秀才读小学一年级,外公外婆对她要求严格,从不给她买零食吃。最大的奖励就是期末考试双百,能有几根泡泡棒或者一小袋瓜子——大概价值五角钱。而这个未来的舅妈居然一下子给她买了一根一块五的冰淇淋。那个冰淇淋什么味道她可一点都不记得,只记得她笑眯眯地对她说:“我对你还不错吧,记得在外婆面前多说我的好话,不许说坏话哦!”
也许是从小被养在外公外婆家,即使不是长孙(还有一个大一岁的表姐),可两老对安秀依然特别重视。安秀也争气,从小就门门功课好,又乖巧懂事,长得也是肉嘟嘟,神仙模样的大眼睛小嘴巴。除了爱夜里尿床之外,没别的毛病。
外公外婆家就在第九排别墅。从雷湖边上走过来,有一个双车道的水泥马路,那是非常长的一个陡坡。陡坡的两旁便是雷湖新村。马路是最经典的填充式水泥地面。水泥大块的面上还有一条条细细的防滑的横线。安秀之所以这么清楚地面,是因为爸爸妈妈带她走的时候她总喜欢低着头,缩起脚,这样玩一个叫荡秋千的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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坡的底端是一座桥,黄昏的时候,会有人在这边卖烧稚猪肉或者白切鸡和烧鸭。外公每个月发工资的时候,就会来买一点。偶尔还要带安秀来这座桥边上打预防针或者是吃糖丸。就这样向上数着走到了第九排,巷子口有一家零食铺,泡泡棒就是这里买的。那是一种空心的米花棒,多是白色或者黄色的。松脆美味,一角钱一根。
巷子口往里走,第十二座,便到了外公外婆家。那是一栋两层的普通楼房,洋气一点的就叫小别墅,不过是外公的国企给员工分的,左邻右舍都是同事,倒也不觉得谁比谁家有钱些。
外公是副经理,隔壁也是别的部门的副经理。他们这个农资公司,有五六个副经理。这些中层干部员工们的家都住在雷湖新村第九排。外婆倒是经常抱怨,都是认识的人,烦得要命。外婆不喜欢那些人,买菜回来碰见也是哼的一声,转身回家把铁门靠得咣响。她说,右边这家的跟外公是死对头,还娶了个小三。
右边那家的婶婶安秀见过的,的确是比外婆年轻一些,皮肤也细嫩许多。外婆午睡了,安秀自己在外面大青石板上玩的时候,她教过她折纸——翅膀会动的小鸟,乌篷船还有纸做的钢琴。她总是笑眯眯的,声音也很温柔。她女儿也是安秀同一个小学的,她读五年级三班,安秀那时候才读一年级。刚上一年级的时候,还让她带过几次上下学,安秀也去等过她放学。不像安秀在一楼的学前班,小姐姐的班级要爬到五楼这么高,而且她们班放学好晚。后来安秀有了自己班上的学伴,就也不跟她走了。
那个被靠得咣响的铁门是银白色的,可能本来是别的颜色,但是自从外公买了一罐银色的油漆涂上去之后它就是银色的了。油漆干了之后表面花滑,也没有刺刺的铁锈了。只是外公算不得是一位技术高超的油漆工,油漆涂得并不均匀,涂得多的地方便呈水珠状滴落下来的痕迹,干了之后像是铁门留下了银色的眼泪。有些还半干的甚至能戳开看到里面软软的银色油漆。
第二道是两扇朱红色带门栓的传统木门。上面还有威武的狮子头铜门环。新年的时候,安秀要给外公帮忙,用浆糊往上贴神荼郁垒的门神纸片。后来又换成了秦叔宝尉迟恭的纸画像。木门背后是两道门栓,外婆睡觉前总要拧紧,门里的机关于是发出咔啦啦咔啦声,直到上下两道门栓都卡实,她才能安心去睡觉。
待客厅的地面铺满的是那个年代最常见的绿色八角马赛克瓷砖,而墙面的下端30厘米都涂了淡绿色的腻子。墙边是一张长条藤木椅,还有一张同款的单人藤木椅。安秀和妈妈曾经一起在上面,看着电视抄“感谢天,感谢地,感谢命运让我们相遇”这样的歌词。藤条很硬,安秀曾经因为天气太热而在客厅睡着,结果醒来时脸上会有印子。坐着也不舒服,屁股硌着疼。于是外公在上面铺了四个蒲草做的方型的椅垫。有染色的草拼成的图案。另一边墙是一个L形的长桌,梨花木做的。上面放着布罩住了的电视机,旁边还有茶果盘。
这两者之间,墙角有一张小方桌,上面有一部红色的家庭座机电话。话筒说话那段贴着一个圆形的香香的东西,图案很淡雅。外婆说不能乱打电话玩,所以安秀很珍惜拿起电话时闻到香气的时刻,那也是安秀给妈妈或者外公公司打电话让他们早点回家,告诉她们有好吃的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