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在轰鸣的电脑和空调噪音中,我过了很久才入睡。我开始做纷乱繁杂的梦。我梦见一个男人模糊的脸。我知道他不是阿良。
天微亮时我醒了,看到阿良在很近很近的地方注视着我。他说,阿慧,你永远不会爱上我。
(四)
我就是那个叫阿慧的无名女子。我个子不高,资质平平,相貌平平,从来不是男人目光会落在身上的那种女子。从幼儿园、小学、中学到大学,循规蹈矩,谨慎克己。我经历过小儿麻疹,打过天花疫苗,参加过小学的文艺演出,长过青春痘,读过三毛和席慕容,暗恋过男体育委员。我有过生涩的初恋,有过不欢而散和伤心的日记。最后我按照一个设计好的模板成长为一个普通的姑娘。我准备找一份工作和一个男友,准备和他一起好好生活和心平气和地结婚。我准备平实地度过一生,任凭春天复春天。
你知道,这是不公平的,如果普通人不能和普通人相爱,如果我和阿良不可以厮守终身。
(五)
八月的某一天,我拨打阿良的手机,它告诉我说: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我于是打电话到他的单位,他们告诉我阿良已经在半个月前辞职。
打电话到他们家,无论什么时候也没有人接。我去摁他们家的门铃,邻居告诉我说,这户人家已经搬走。
我想向阿良的朋友们打听一下他的下落,却发现自己没有任何一个他们的电话。
阿良的手机再也没有开机。
阿良,男,二十五岁,身高一米七八。他在和我平静相处了一年零四个月之后,毫无预兆地突然消失。
(六)
一年后,我认识了长跑冠军南生。
读到这里,一个写长篇的女人长舒了一口气,她说:“噢,你的小说终于出现了另外一个人物,我期待他发出别样的声音,你知道,我赞成小说有多个声部。”听到这番关于创作的劝导时,我对她露出了一个凄楚的笑容,不管她有多么诚挚,巴赫金的复调理论对我而言毫无帮助,长跑冠军南生的过早出现意味着他会很快消失。他不会有自己的声音,所有的声音都是我一个人发出,对于一个毫无写作天赋的小女人而言,任何规劝都只能是对牛弹琴。这让我想起小学一年级的音乐课。我们一起在教室里唱《放牛的孩子王二小》:“牛儿——还在山坡吃——草——”我总是比其他的小孩要高出一个声调,或者快出半拍来。在自己的调子和节拍中我完全是合乎规范的,没有走调,而且永远只是比别人快半拍。这首歌是我小时候最喜欢的一首歌。虽然它只有四种短调,却要重复七次,用非常凄美委婉的小调,讲述了一个无比悲惨的故事,这是在最年幼的歌声中所能体会的最凄美的死亡,所以我常常眼睛潮湿,忘我歌唱。老师却在我最忘情的时候叫大家停住,说:“你虽然是对的,但是你还是要和大家一起唱才对。”后来,我就不唱了,学别人一样把嘴一张一合,像鱼一样,面无表情地吐泡泡。老师很满意,于是合唱可以顺利进行。我后来也没有资格加入任何一个合唱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