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桥轻轻把那枚戒指从无名指上退了下来,温和地说道,“健之,不要这样,即使分手了我们还是朋友。我爱的是傅越明,不管我能不能和他结婚,都不可能和你在一起的。”
“嘟—”地一声,元健之一拳打在方向盘上,汽车喇叭发出刺耳的尖叫。他瞪着圆圆的眼睛,猛然转过头,“你说什么?”
小桥忽然觉得心里有一种无以言喻的轻松。
“健之,我们两个不合适。这些年来,耽误了你那么多时间,我很抱歉。”
“你混蛋”元健之暴躁地吼了一声,一把夺过她手心里的戒指,小心翼翼的塞进自己的衣袋。“这个先让我来保管!咱们继续说”
小桥觉得好笑,就连这种时刻,他最关心的仍旧是自己付过账的那一点东西。
“郦小桥!你不要欺人太甚!当年难道不是我把你带到洛杉矶的?这些年来,我对你难道不够好?你以为现在一句话就可以全盘否定了吗?我还为你买了戒指!你以为我挣这点薪水容易吗,我事事为你着想,在你身上费了那么多心思,你现在拍拍屁股就想走人?”
郦小桥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说道,“我们不是早就分手了么,我实在不懂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开门,我要下车了。”
刚才那一阵不可遏制的怒意已经过去,现在元健之心里只剩下不知所措的慌张和茫然。
“我是爱你的啊!小桥!我那么忙,还抽空陪你去那么多地方玩,我带你去过迪斯尼乐园,去过海洋公园,去过六旗山乐园……你怎么都不记得了呢……”
他喃喃地念叨着洛杉矶周边大众旅游景点的名字,同时把手伸过来,在储物柜里翻来翻去,想要找出一张公园入场券的票根。小桥不再说话,只是安静地望着他。
元健之的心中涌起一阵冰冷的恐惧感,他明白自己是一点希望都没有了—即使这女孩子没和傅越明在一起,也势必不会回到他的身边。
“小桥,你别走,我会对你好的,我愿意给你买礼物,花多少钱都没关系,只要你高兴就行……”
他突然一发力,朝她扑了过来。车里的空间太小,小桥一时没有躲开,只觉得一团肉体压到了自己身上。元健之用尽全力制住她的挣扎,整张面孔凑上来,濡湿的舌头拼命地往她的嘴唇上舔,口腔的气味扑面而来,混合着他身上的汗水味,郦小桥突然感到一阵恶心,忍不住干呕起来。
“哎呀!哎呀”元健之惨叫着向后退去,“你干什么,你弄脏我的车座啦”
小桥趁着他这一瞬间的松动,反手打开门,飞快地跳出车外。
凉风吹动她的发丝,空气中飘散着远处华人超市特有的生食味,她摇摇晃晃地蹲下身,不再压抑持续上涌的不适感,兀自干呕起来。过了一会儿,终于舒服些,扶着一旁的购物推车轻轻喘息着。
元健之也下了车,抱着胳膊站在不远处朝她张望,似乎是担心她再次失态,弄脏了自己的衣服。
“你就这么讨厌我?”
小桥抬起手背,用力地抹了抹嘴角,笑着站起身。她原本就不比元健之矮,穿了鞋,越发高出几公分来。“对不起,不能陪你去买东西了,我要回家。”
他呆了呆,“你不是很有本事么,自己走回去吧”
小桥平静地点了点头,“请便。”
她苍白的面孔在艳阳的照耀下,有一种夺人心魄的奇异美感,看得元健之心头一颤。他心想,好好一个人,居然这样说分手就分手了,一点机会都不留。越想越怒,终于忍不住,捏着拳头向小桥逼近过来。
她明白他的意图,一点都没有显出害怕的样子,泰然自若地站在原地。
不远处一个身穿红色制服的黑人员工见状,立即大步走了过来,关心地朝她询问道,“女士,你需要帮忙吗?”
元健之瞥了一眼那黑人高大壮硕的身材,连忙往后一缩,假惺惺地笑了起来。
“我跟她是认识的,不信你问她。”
对方很有礼貌地征询小桥的意见,她平静回答,“谢谢你的帮助,他确实是我的朋友,我们很好。”
黑人点点头,盯了元健之一眼,又对小桥说,“没关系的,女士,如果你需要帮助,我就在旁边。”说罢,他走回原来的位置,目光炯炯地盯向这里。
元健之尴尬地咳嗽了一声,假装很和善地朝小桥笑笑,压低声音,咬牙切齿地说,“算你狠!不过你放心,今天到这里来的汽油费,我一个美分都不会帮你付的,你等着收账单吧”
“请便。”小桥还是那句话。
元健之终于知道,自己是无论如何都刺激不到她了,于是恶狠狠地补了一句,“还有你们家的那些破事,走着瞧吧,以后每一个人都会知道了。”
郦小桥静静看着他,忽然长吁出一口气,淡淡地道,“这么说,以前你是在替我保守秘密了?那可真巧,其实,我也一直在帮你保守秘密呀。”
她走到他身侧,轻盈地站定了,目光流眄,俯身在他耳畔说出几个字。
元健之的面色一黑,倒退两步,咬牙切齿地问道,“到底是谁告诉你的”
小桥充满戏谑地笑了起来,“我猜的。看来,还真猜对了”见他一脸懊恼的表情,她接着说,“这件事,你叔叔知不知道?六年来,我一直以为你是绅士风度,克制守礼,后来才明白过来,其实……”
“闭嘴”
小桥同情地看着他,“别在意那些‘秘密’了。至少,我已经不在乎了。”
他哼了一声,脸色阴沉地回到驾驶座,“砰—”地一声,车门紧闭,黑色的雷克萨斯绝尘而去。
小桥耸耸肩,对不远处那位目光炯炯的黑人大汉挥挥手,转身走进一旁的Pinkberry蛋糕店。元健之一走,她反倒有点茫然起来,想了想刚才的情形,只觉得心里隐隐作痛。“甜食疗法”在所难免,她买了优格,倒上厚厚的糖霜,百无聊赖地坐在店外的遮阳伞下。手机里二十多条语音信息,全是元健之在骂街,小桥叹了口气,舀了一大勺甜品到嘴巴里。
刚才义正言辞地对他说,“我相信越明”,现在想来倒有点疑惑了。
那陌生的女孩子是谁呢,她想,葛叶倩?从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喜帖的日子是三个月后,而照片上显示的日期却是前一周,这么说,越明一回国就和那女孩子见面了。
“我在想什么呀,拜托有点自信好不好”小桥托着脸蛋自言自语,“越明不会做那样的事的,我相信他。”
过了一会儿,又道,“他说让我相信他。”
可是一个隐隐约约的声音钻出脑海,漆黑的影子藏在暗处,覆在她耳边悄悄地重复着,“傻瓜,谁都不要相信……”
小桥叹了口气,在手机上拨了一个号码。
长音响了一会儿,一个男人低声说道,“喂,你好。”
“越明,是我……我很想你。”
温润低沉的声音透过听筒传过来,轻轻地敲击着她的耳膜,“我也很想你。”
这里已经是下午,南城的一天却刚刚开始,傅越明显然还没有起床,说话时带着轻微的鼻音,更显得深沉。
“今天不上班吗,最近好不好?”
小桥忍住哭鼻子的冲动,用力捏着话筒问道,“你呢,你好不好?回国之后,有没有遇到什么事?”
“这里能有什么事,”他笑起来,“南城的夏天还是这么热,每次出门,都觉得像在火炉里烤一样。”
这么热,所以他贴心地递给她一瓶矿泉水。
小桥怔怔地盯着眼前空了的优格杯子,深吸一口气,“越明,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既然没什么事,为什么还要在南城待那么久……”
“我父亲身体不太好,公司里也有些事情需要交代,我陪他住一阵子就回洛杉矶。”
“真的没事?”
“真的,”他安慰性地对着话筒笑了一声,“你今天怎么了,好像有什么话想说又不敢说似的,简直不像是我认识的郦小桥了。”
“我担心你。”她冲口说道。
“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越明,我怕你不回来了。”
傅越明沉默了一下,好像已经感觉到她有什么重要的话要说。
“我,我刚才看到了喜帖……”
他继续沉默着,既不否认,也不解释。
“越明,葛叶倩是谁?”
“父亲朋友的女儿。我在加拿大读书的时候和她很熟,我想,可能是一些事让我父亲误会了我和小倩的关系了吧。我已经和他谈过了,可是老人家性格比较固执,对于一些问题的认同还需要时间。”他的语气完全没有改变,很平和地叙述着。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不想让你担心,况且这本来就是无关紧要的事。”
“可是对我来说很重要氨小桥忍不住大声反驳道。
傅越明的声音有一点疲倦,“小桥,你不相信我?”
“我,我只是害怕而已……”
“你总是这样。即使不相信我,至少也应该相信你自己吧,既然我已经选择了跟你结婚,就不会再跟其他的女孩子有牵扯。”
“可是你明明陪她逛街,还帮她拿饮料。”
傅越明顿了一下,沉声反问道,“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小桥连忙回答,“你误会了,我没有做那么无聊的事,只是今天有人把照片……”
“不用解释了,我相信你。”他淡淡回答,“我只是希望你也能一样地相信我。如果你觉得逛街是不适当的行为的话,周末为什么要跟别人一起逛街,还为他试戴首饰呢?”
这下轮到小桥吃惊了,“你怎么知道……啊,我明白了,是荷塞告诉你的”
她的性子一向率直,最受不得别人拿话来激,当即赌气道,“人家尽孝心,想给母亲买一件礼物,请我去帮忙而已,有什么不对的?”
“当然没有什么不对。我也只是听荷塞随口说起而已。如果我不信任你,早让荷塞去教训他了。”
言者无意,听者有心。小桥的心头电光石火间一闪,霎时通透,“啊!我明白了,怪不得蒂姆的脸被打成那个样子,原来是荷塞”
傅越明还没有回答,听筒里忽然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隐隐约约地,似乎隔着门在喊他。
小桥愣了一下,下意识地说道,“葛叶倩?”
他叹了口气,“所以你还是不相信我。”
“越明……”
“小桥,我父亲的保健医生来了,下次再聊。再见。”
喀地一声,电话被轻轻放下了。
这时候已经快要七点了,夕阳西下,偏偏洛杉矶不像纽约,随手就可以招来一辆出租车。小桥机械地搜索着移动电话中联系人的名单,打算找个人过来接自己回家。
铃声突然响起,她条件反射地点了一下按键。
“嗨,知不知道我是谁?”
年轻的声音里带着一点顽皮。
郦小桥的嗓子有些发涩,“傻瓜,这么大的人了,还玩这种小孩子的把戏……”
“神奇药草究竟找到了没有,我的青眼圈还在等着它发挥魔力呢。”蒂姆开玩笑地问道,“你在不在家,待会儿我去你那里吧,拿了药之后我就请你吃饭。”
小桥叹了一口气,“算了,我不饿。况且我现在也不在家里。”
“那你在哪儿?我去接你。”
小桥茫然地看着座椅前走来走去的行人,一瞬间竟有些恍惚,“我在哪儿呢?”她默默自问,“这些年来,我究竟走到什么地方去了……”
“桥?桥你还在听吗?”信号有些不好,蒂姆的声音混合着沙沙的杂音,好像从某个被遗忘的时空中传来。
白瑗从西班牙打电话回来,兴高采烈地跟小桥讲述这里的民居多么有风格,海岸多么阳光,高迪的作品多么拉风,米拉莱斯的几何变换多么有趣。
她说得精彩,小桥虽然不是建筑系的学生,也听得津津有味。
讲到生活细节的时候,电话线那头似乎传来异性说话的声音,白瑗跟那人交谈了几句,语气中带点赌气的意思,然而声音还是那么柔和悦耳。
小桥恍惚觉得那个说话的男人声音有点耳熟,想了想,忽然间反应过来。
“咦,泰山怎么也在西班牙?”
白瑗有点不好意思,“他刚进了一家咨询公司,第一年要到西班牙工作,本来我也是因为知道他在这儿,才申请到马德里来当交换生的。”
“你们住在一起呀,那可真好,彼此也有个照应。”小桥想到上次在泰山家门口看到这兄妹俩上演“全武行”的经历,有点怀疑这两个人究竟是彼此照应还是彼此厮杀。
白瑗顿了一下,突然对小桥坦白道,“其实我和泰山已经在一起了。”
“我知道啊,你不是刚说过。”
“哎呀,不是那个‘在一起’的意思,就是‘在一起’了……”
“什么和什么嘛,”小桥愣了一下,忽然间反应过来,惊得目瞪口呆,“你,你是说你和泰山?如果我没有弄错的话,他可是你的表兄氨
“我们没有血缘关系的。”白瑗连忙解释。
小桥这才放下心来,“好啊,你这个家伙,快点老实交代,你们已经交往多久了?我的天,我真是没眼力,以前居然一点端倪都没有看出来。前几天我还想把你介绍给一个朋友呢”
白瑗“切”了一声,“谁要你介绍,你那种眼光,别又挑到一个元健之就好。对了,你现在跟小傅发展到哪一步了,怎么最近都没听你提他?我跟你说,傅越明是个难得的好男人,这一次你可千万不要错过了……”
“好了好了,你在马德里好好过你的留学生活吧,别来操心我了。”小桥知道白瑗正在热恋的兴头上,不想跟她说不愉快的事情。
“少来,我还等着喝你的喜酒呢”
“什么呀,根本就是没谱的事,你还是好好关心你的泰山先生吧,‘郁太太’,别再出咏春拳揍他啦。”她大笑着挂上电话,过了一会儿,轻声叹了口气。
傅越明已经将近一周没有跟她打电话了,因为小桥一时赌气跟他写了封邮件,说自己这阵子忙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