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先生向小桥建议去“出路冰川”,那里离住处很近,其源头是上一次冰河时期遗留下来的,算得上北美洲最大的一个冰原。
访客中心的卫生间简而不陋,然而水管里涌出的冰水却凉得让人打颤。小桥选了一条2英里的小径,和傅越明直奔冰舌而去。
在林间穿行了一会儿,终于看到开阔的地面,小径一旁的草丛里有一堆堆食草动物的粪便,好在气温不够高,完全闻不出一丝异味。
山间的潺潺流水汇成几股,顺着石缝流到近处,变成了一条宽宽的小溪,傅越明本想带小桥绕道过去,却发现根本没有可供通行的捷径。
溪流并不深,却颇为湍急,几块圆圆的石头高出水面,早被各种鞋子磨得光如明镜。
前面有一位客人没穿防水靴,在溪水中央滑了一跤,把整条裤子都弄湿了,之后的几个年轻小伙子干脆把鞋袜脱下来,赤着脚淌水而过。
傅越明在水边试了试,转身对小桥说,“反正也不宽,我背你过去。”
“哪用这么麻烦,一点点水而已,我自己能够过去。”
“那你抓住我的胳膊。”
他拉着她,小心翼翼地踩着石头,慢慢走到溪水那头。
到了冰舌面前才发现它居然这么脏,像小时候一不留神掉在地上的奶油冰砖,摔坏了形状,可怜巴巴地趴在煤堆一样的山岩上冰体千沟万壑,每一寸都沾染着黑漆漆的尘埃。
山势并不陡峭,小桥生性好动,立即四处寻找“不许攀爬”的牌子,找了半天都没找到。
“既然没有警示牌,我们就上去看看啦”
傅越明思忖着,暗自觉得有点不妥。山上连一个返回的客人都没有,可见尽头并不是通畅的。
“去看看吧,反正都已经到这儿了。”小桥连声催促。
他不想打击她的积极性,想想反正附近也没有公告牌,难得放肆一回,就算真的走不通,至多不过绕点路而已,当下点点头道,“也好,就上去看看。”
山岩上其实并没有路,两个人只能手脚并用,顺着冰舌与岩石的缝隙一点点移动,爬到半山腰,小桥停下来喘息,傅越明听见后面没有声音,又折回来等她,伸出一只手,“快点,我拉你上去。”
手心里乌漆漆的。
小桥忍不住笑话他,自己伸手在脸上擦了把汗,抬起来一看,两只掌心也都一片漆黑。
“可以想象,我的脸上现在一定很精彩。”她摇头笑道,“可惜那个大冰块太脏了,根本不能当镜子。”
傅越明却不觉得她的脸蛋有什么不妥。
小桥的面颊由于运动而现出健康的血色,在阳光下显得尤为莹润,额际的汗水被刚才那一抹给染黑了,显得很俏皮。
“看什么呀,很好笑么?”小桥大咧咧地问道。
“走吧。”傅越明笑了笑,把手递给她。他一向欣赏小桥的率性和纯真,她的特质影响了他少年时期形成的审美观。相较于衣冠整齐妆容精致的丽人来说,傅越明倒是觉得,一个活泼动人却又对自己的美毫无自觉的女孩子更加可爱。
等到两个人辛辛苦苦地接近了目标,却看见一个身着制服的黑人老兄从崖边探出头来。
“回去,回去,这里的路被封了,不允许通过。”
小桥尴尬地卡在灰不溜秋的冰舌和黑不溜秋的山岩间,只好用力瞪他,“既然不能过,为什么在下面没有警示牌?”
黑人老兄振振有词,“所以我才站在这里呀。”
算了算了,爬到这里也完成了99%的光荣任务,此行不虚,现在的问题是怎么顺利爬下去。
好容易折腾到山下,在溪水里洗了手,就看见一个大胡子背包客也蠢蠢欲动要往冰川上爬。小桥连忙去阻止他,一打听,原来这人是辞职的基金经理,今年的目标是顺着徒步小径,从苏厄德一直走到墨西哥。
小桥听得豪情陡升,打算趁着天好,今天就跟他一起去挑战“哈丁冰原”。
那片冰原号称上下一千公尺,来回十二公里,刚刚步行了半个小时,小桥就感到气喘吁吁。
“老啦老啦,”她郁闷地抱怨了一声,“该死的低血糖……”
“要不要帮你背包?”
“不用不用,我一个人能行。”毕竟豪言壮语都发出来了,再怎么都不能半途而废吧。
又坚持了一个小时,忽然间觉得神清气爽,好像任督二脉都被打通了一样,一下子轻盈起来。
力气够用了,便开始观察四周的景致,同行的大胡子背包客对于植物学很有研究,引经据典地谈论着沿途的花草树木,傅越明和他颇为投机,小桥却一个人走在前面,安静聆听着森林的气息。
随着海拔逐步上升,空气越来越寒冷,包裹着大地植被也越来越低矮,直到皑皑冰雪代替了一切。
傅越明也有些疲倦了,小桥累得蹲在地上喘息。不远处,一所小小的木房子孤孤单单地立在黑色岩石上,那就是登山者的临时避难所。
大胡子看了一眼手册,对小桥解释说,当年公园服务部的工作人员用飞机运来木料,然后和同事一起,花了两周时间才在山顶搭起这座房子。因为建造者不想破坏原有的自然景观,所以房子被刻意漆成了暗棕色,并且与山顶保持了一段距离。
小桥吁出一口气,慢慢走进小木屋里,整间房子都空空荡荡的,只有四壁和天花板上的签名涂鸦供人解闷。
国人喜欢在旅游景点的墙壁上涂写“到此一游”,没想到这里也是同样的风格。各国文字遍布木板,总的来说都是自我介绍加日期签名,也有些问候别人的女性亲戚,小桥在一堆怪模怪样的中东字母旁陡然看到一个汉语名字,旁边还留了电话号码和Email。后面有人加了个箭头,用英文写了一行字,“我拨了,是空号。坏蛋”。
没想到居然有人相信这种滑稽的交友方式。
大胡子入乡随俗,也摸出瑞士军刀刻字留名,小桥跳跳蹦蹦地跑到外面看风景了,她可不想为这种“行为艺术”添砖加瓦,适当留白也是需要的吧。
山体一侧,巨大的冰原一直延伸到遥远的天边,小桥突发奇想,对傅越明说道,“为什么没有人带雪橇来呢,如果一直滑下去,不知道会不会到达大海?”
“确实有人尝试过,”大胡子也走了过来,一边翻看旅行手册一边说道,“有部记录片就是说这个的。”
“好厉害,真让人羡慕……”
大胡子眼珠一转,笑嘻嘻地说,“有什么好羡慕的,我教你一个更简单的方法。”
说着,面朝一块覆盖着冰雪的缓坡,深吸一口气,小跑几步,然后一屁股坐了下来。只听“哧溜—”一声,整个人顺着坡道一滑到底。
“嘿,真刺激,你们也下来吧”
这么原始的滑雪法逗得小桥捧腹大笑,她也学着他的样子,冲刺十几米,然后轻盈地滑了下去。
“要是能一直这样滑到山脚就好啦”小桥由衷地感叹,“何必还要辛辛苦苦地爬几个少时呢?”
可惜只有山顶覆盖着冰雪,没出半个小时,满眼已经是青翠的草地了。
大胡子游性大发,又建议小桥和越明和他一起去看熊。
“这附近有动物园吗?”小桥很疑惑。
大胡子哈哈大笑,扬了扬手里《圣经》一样的旅游手册,“拜托,这里可是阿拉斯加啊!要看熊难道还得去动物园吗?跟我来,我知道去哪儿能找到那些大家伙”
原来阿拉斯加从七月开始,便有鲑鱼从大海回游产卵,一路上历尽艰辛,逆流而上,完成生育下一代的任务之后就默默地死去。
陆地上的熊在冬眠之前,最期待的就是这一次鲑鱼大餐,雷打不动地守在溪水边等待鱼儿们自投罗网。
“所以我们只要顺着鲑鱼的路线走,一定能够遇见熊。”
小桥虽然没有和熊打过照面,好歹也知道这种大型猛兽一旦发起脾气来,在场三个人根本不是它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