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刚开学的时候,有一次沈遥佳和她骑车从傅越明身边经过,突然间自言自语道,“难怪学妹都喜欢他,我今天才发现,他确实长得不错氨
“你是说傅越明?”小桥随口问道,“男生都是这个样子的吧……”
“傻瓜,谁告诉你男生都是这个样子,你看看咸鱼,有这么长的腿吗,有这么挺的鼻梁吗,有这么宽的肩吗……”
沈遥佳连珠炮似地反驳着。
那个时候遥佳还不知道,几年后,自己竟然会和“不像样”的咸鱼兄走入婚礼殿堂。这是后话了。
她朝小桥瞥了一眼,“你啊,根本完全不懂得欣赏,白白浪费了同桌的好位置”
“那,不然咱们换个座位吧。”
“算了算了,不跟你说了,一点共同语言都没有……”。
小桥在跑道与草地交接的地方坐下,傅越明心有灵犀似地转过头,远远看见她,立即走了过来。
刚刚离开,一个声音便冒了出来,“越位,刚才明明就是越位,裁判有没有戴眼镜啊,没钱的话,我给你配副新的”
“少来了,根本就没有越位,鹏飞跟小七全程都在死盯越明,还被他进了一个球,你们别这么没品,输了就想耍赖”
“耍赖的明明是你们!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刚才就是越位,裁判眼花才没有吹哨”
……
原来是双方队员为了刚才傅越明的那脚进球争吵起来了。
可怜的裁判是个高一新生,没胆跟学长呛声,完全镇不住场子,木木讷讷地呆站在一边,边推眼镜边傻笑。
傅越明正和小桥说话,全未在意场上的火药味,学妹们可受不得欺负,纷纷簇拥过去,围着对方的球员理论起来。
女孩子人多势众,不一会儿情势就急转直下。对方的队长是个火爆脾气的大块头,场上专门负责盯住傅越明,刚才被他生生进了一个球,心里本就气闷,又被牙尖嘴利的少女们缠住不放,更是恼怒。急怒攻心,一把捞起地上的足球,大喝一声,“吵什么!吵什么!一群外行,懂不懂什么叫越位氨
说着,狠狠一脚把那只球给踢了出去。
他其实很小心,早留意了眼前女生们的站位,务求球过之处绝不伤人,纯粹是想灭灭对方的威风而已。谁知百密必有一疏,那球带着劲风从女孩们的头顶飞过,精准无比地朝草坪尽头的郦小桥飞去。
“哎呀—”
小桥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想要躲闪,然而一切来得太快,根本避无可避。眼看那只足球就要落在她的身上,身旁的人一把扯住她的手臂,俯下身,张开胳膊护住她的面孔。
“砰—”地一声,球砸在傅越明的肩颈,连小桥也清清楚楚地感受到那一记撞击带来的震动。
她被压在草地上,百忙之中抬头喊道,“喂,你怎么样”
傅越明松开手坐起来,“你呢,你没事吧?”
远处数道目光随着那只足球划出的弧线朝这里射来。
沈遥佳夹在人群里,看到小桥有点不好意思,吴丹丹倒是很羡慕地朝她盯了几眼。
对方队长也知道自己误伤了旁人,未免有些讪讪的,一旁的女孩子们立即反击起来,冷嘲热讽,眼看又要爆发一场争吵。
小桥无奈,正打算好言相劝,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个清越柔和的声音。
“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吗?”
声音并不高,语气也并不强烈,却立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小桥回过头,只见一个高年级的女生站在人群外,脸上带着温婉的微笑,安静地望着乱纷纷的球常
傅蕴仪。
小桥望着她,微微有些诧异。
蕴仪是越明的堂姐,比小桥高一个年级,是上一届学生会的主席,很快就要毕业了。
小桥记得前几天学校广播里刚公布过名单,说她已经取得了清大的保送资格,这段日子应该在家里准备面试才对。
“学姐,你也来看比赛吗?”
傅蕴仪笑了笑,“我回教务处补办一些材料,正好路过这里。”
她朝不远处望了一眼,只见那肇事者尴尬地站在一群女生之中,便径直朝他走过去。
傅蕴仪很美。南中在历史上出过几位知名女士,蕴仪颇有前辈们的神韵。老师都爱拿她的成绩激励新生,诸如创办学生报刊,采访教育部长,远涉重洋参加国际青少年会议,并且被推选为闭幕式主持人,计算机竞赛获得年度最佳女选手……
蕴仪走进人群中,站定了。
“刚才的比赛一定很精彩,来了这么多人。”
可怜的队长迟疑了一下,有点不好意思。
他也在学生会任职,傅蕴仪是上届的主席,对他非常熟悉。
“啊,是啊,是挺精彩的……”
“我原本赶着去补材料,可是忽然听见有人在争吵,所以就过来看看。现在教务处应该已经关门了吧,只好明天再去了。对了,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队长忽然有种小小的负罪感,静了几秒钟,终于说道,“没事,就是一个进球裁判没有看清,我觉得是越位,他们都说不算犯规……可能是我看错了吧。学姐,你忙你的,今天耽误了你准备材料,真是不好意思。”
一旁的学妹们突然乖巧起来,全都安安静静地围在傅蕴仪身边。
郦小桥悄悄扯了扯傅越明的胳膊,“你姐姐真厉害,几句话就把那家伙给摆平了。”
他只是耸耸肩。
蕴仪一向如此,早在学生会担任主席的时候,她手下一堆自诩才子的部长,个个眼界甚高,没有谁是好打发的。然而也不见她如何用心,依旧是轻轻柔柔的嗓音,恬恬淡淡的微笑,照样把那群小爷们管得服服帖帖,还留下一个“神仙姐姐”的雅号。
小桥见球场上的纷争已经消弭,拉着傅越明走到跑道边缘。
“嗳,把你的校服脱下来。”
“怎么?”
“傻瓜,刚才不是被球打到了嘛,让我看看有没有受伤。”
傅越明轻描淡写地摇了摇头,“没事的,小擦伤而已。”
小桥却不肯罢休,七手八脚挂在他身上,硬是把那件校服衬衫解了开来。叶咸鱼刚好从一旁经过,挤眉弄眼地调侃道,“都督,又在被小乔调教氨
郦小桥在班里的昵称是东吴小乔,傅越明同她熟,因此被冠上了都督的名号。
少年的肩颈暴露在空气中,小桥踮起脚,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那块受伤的皮肤。
“痛不痛?”
“一点都不痛。”
“撒谎的家伙,怎么可能不痛嘛,明明都已经肿起来了”她有些不高兴,“受伤了就说呀,跟我逞什么英雄?快点起来,我陪你去医务室擦一点药……”
“现在这个时候,医务室怎么可能还有人,等回去了再说吧。”
他别过头,不去看她的眼睛。
小桥的指尖是柔软温暖的,轻轻触碰到他的肩膀,略微有些发痒。
傅越明感觉到自己的心跳突然加速了,他咬着嘴唇站起来,把那件薄薄的衬衫搭在肩上。
“真的没事吗?”她还是有些不放心。
“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傅越明伸手揉了揉她的短发,“趁现在还有时间,我陪你练一次800米。”
“呃,还是明天再说吧,刚才跑得好累……”
越明笑了笑,转头看见傅蕴仪正朝这里走过来,流水般的长发垂坠于肩头,随着步子轻轻起伏,在夕阳下闪着柔和的光泽。
“小桥,越明,你们也在这里呀。”傅蕴仪的声音很柔和,“越明,你的肩膀是怎么回事?”
她走到弟弟面前,将长发拨到耳后,仔细地看了看,“已经肿了,回家记得让婶婶给你敷药……”
小桥待她走远了,笑着做了个鬼脸,“我听咸鱼说,班上一半的男生都把你姐当做梦中情人呢”
傅越明照例耸了耸肩,没有回答。
平心而论,蕴仪就像是没有生命的玉石偶像,每个细节都太过完美,反而失去了本真的魅力。
小桥却不一样。她或许不够精致,率性有余,娴雅不足,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纯真感觉,就连偶尔犯错的时候都显得那样可爱。
夕阳西下的时候,操场上群魔乱舞,沈遥佳指挥着一众身着奇装异服的少年男女,列队排练。
男生们身上只裹了一层白窗帘布,赤着双足,头戴桂冠,扮演古希腊武士。女生的装束稍许齐全些,白裙曳地,却有一种跑错剧组的奇妙感觉。
小桥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累累赘赘的轻纱,小声征询道,“真要穿成这样上场?有点离谱了吧……”
沈遥佳闻言瞪了她一眼。
她一向以另类时尚先锋自居,追求的就是这种离谱的效果。
“这样多好看,凌乱中又有一种和谐的美感,堪称混搭的经典!算了算了,你不懂这些的,快去把吴丹丹她们叫过来,我们从头到尾排演一遍。”
体育节开幕式那天,每个班级在主席台前都有2分钟的表演时间,按照沈遥佳的构想,到时候先放一段编曲诡异的北欧摇滚;然后由叶贤宇扮演的神子朝天空射出一支羽箭—上帝保佑千万不要射到主席台上—接着,南欧打扮的武士们蜂拥而出,激情四溢,热烈欢呼;最后,身着白色婚纱冒充希腊长裙的女孩款款走出,与武士们共舞一曲。
班主任茅小姐听得简直要热泪盈眶了,鼓掌赞成。叶贤宇和小桥面面相觑,心里都在嘀咕,且不说这个方案到底有没有逻辑性,单是从时间上考量,恐怕就行不通埃
然而时间紧迫,也没什么好计较的了,放学之后,所有参演者都集中在一起练习。
沈遥佳刚刚看完球赛,尚在回味之中,骤然看到叶贤宇别别扭扭地跑出队伍,歪歪斜斜地射出一支小箭,不由地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咸鱼!你怎么回事,动作窝囊得要命,拜托能不能有一点气质呀,你是天神之子,又不是采花大盗”
叶贤宇比之其余男生,更加无奈,连窗帘都没得披,只在腰里缠了一条麻布,头戴花冠,赤脚踩在塑胶跑道上,脚踝上还挂着金铃。
“遥佳,你自己看看我这个打扮……本来就更像是采花大盗,而且还是精神分裂的采花大盗……”
沈遥佳妙目一瞪,叶贤宇立即闭嘴,乖乖地继续练箭去了。
“真是讨厌,连箭都不会射,还当什么班长……”
“那个,你是说咸鱼吧,”小桥吐吐舌头,“遥佳,你对他的要求未免也太高了,本来大家都是第一次排练,出错也是难免的嘛。”
“我就是看他不顺眼,整天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好像什么事情都搞得定,其实一点真才实学都没有,就会耍嘴皮子”
她一边抱怨着,一边朝远方望去,无限向往地说,“我想找的‘神子’根本就不是他,可惜人家不愿意……”
见小桥好像没什么兴趣的样子,她怅然地叹了口气,“唉,跟你说了也白说,一点审美观都没有……其实,傅越明不错啊,要不然你劝他来试一试?”
小桥噗嗤一笑,“我看还是算了,谁会愿意穿成那样出常”
天色渐渐暗下来,排练的人们开始感到饥饿,可惜沈遥佳是个追求完美的女魔头,只要还有一个细节不尽如人意,她就坚决不肯宣布解散。
混搭大队在操场上一遍又一遍地欢呼,舞蹈,苦不堪言。小桥看看实在不行,对叶贤宇说,“不如我先去对面的超市买一点吃的东西,你让遥佳他们休息一会儿。”
“唉哟哟,谁敢去惹沈老佛爷,刚才就为了那个拉弓的动作,她扯着我的耳朵吼了五分钟呢……”
小桥有点想笑,拍拍他的肩膀,“算了,我去找傅越明商量商量,让他跟你对调角色吧。”
“那真是太好了,你快去说吧,小乔出马,都督怎么可能拒绝呢。快去快去,我实在受不了啦……”
这件事最后究竟是怎么解决的,小桥有些记不清了,印象中,傅越明似乎也是极不情愿的,但同以往一样,他并没有对她说不。
天已经完全黑了,灯光打在塑胶跑道上,将地面的颜色映得尤为鲜润。小桥被安排去购买食物,提着纱裙往运动场的出口处跑,门锁着,她用力推了推,没推开,又懒得去另一个出口,干脆手脚并用翻上栏杆。
裙子太长,下摆刚巧绕在了栏杆的雕花上,她小心翼翼地坐到一旁的水泥方柱上,伸手解了半天,总算弄开了,这才放心地站了起来。
方柱并不高,小桥回头望了望,只见人群三三两两地或坐或站,傅越明已经跟叶贤宇交换了装束,若有所思地望着手上的弓箭。
同样是腰缠麻布脚系金铃,他却没有叶贤宇那种不尴不尬的违和感,安然自若地站在灯光下,身体的线条均匀而流畅。
小桥心想,沈遥佳果然有眼光,还是这样的“神子”比较有说服力。
遥佳总是说她没有审美观,其实,她只是太粗心,忽略了身边的美好。
小桥胡思乱想,却不知道傅越明也正在看她。因为排练前刚练过长跑,她去淋浴间冲了冲头发,经过一段时间,已经半干,被晚风吹得有点乱,毛毛地蹭在颊边。
傅越明从来都不知道,原来短发配长裙也能这样好看。
叶贤宇恰巧走过来,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随口感慨道,“唉哟,我还真没发现,其实小乔也挺漂亮的呀,过去都把她当哥们儿了,忘了人家是江东美人碍…”
傅越明没有接话。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并不喜欢其他人对小桥妄加评论。
在他看来,她就是独一无二的,明明很可爱,却根本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动人之处,或者是根本不在乎。她不太懂得打扮,也缺少女孩子特有的娇媚,但那种纯真的懵懂的美却总是在不经意间绽放,击中他的心扉。
小桥站在方柱上,忽然提起裙摆,轻盈地跳了下去。
叶贤宇一拍脑门,“我说怎么觉得眼熟呢,你看,像不像是‘落跑新娘’……”
傅越明的心中忽然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那女孩随时就会消失,跑到天涯海角,从此再不与他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