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大家狐疑之际,老兵3急得拍了拍军装,忽听“扑拉扑拉”,循声低头一看,原来是他在团部买的两袋方便面!装在军大衣的兜里,露出来的塑料包装和他甩动的胳膊摩擦出来的声音!
老兵3不好意思地揉了揉眼睛,冲班长和老兵们“嘿嘿”一笑。
班长盯着他的脸,憋了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话:“你个熊兵!快走!给我回去”
又过了几天,老兵3第一次站夜岗。他的岗哨正前方,不远处是十几个或大或小的坟包。
这天夜里”点多钟,四周无人,灯光昏暗的紧。空旷寂静得只剩他自己的心跳声。
忽然,他发现这十几个坟包上隔一会儿便有一小亮点划过,隔一会儿又有一小亮点划过……鬼火,绝对是鬼火!老兵3吓坏了,但又不能擅自离岗。他心里盘算了半天,决定做圆周状绕圈站岗,他的想法是别让鬼从背后包抄过来。
也不知道转了多少圈,接岗的正是他班长。班长走过来说:“什么毛病啊你!转什么转氨
老兵3很神秘地小声说:“班长,我……我发现……咱这有,鬼火……”
班长一激灵,没吭声,但仍很沉着地说:“胡说!不可能”
第二天夜里,班长叫老兵3:“跟我走!看你的鬼火去”
结果,他们发现,在那些坟包更远一点的地方,隐隐约约是条高速路,鬼火其实就是晚上过往车辆的灯光罢了。因为距离太远,所以形状狭小又非常朦胧。
班长对老兵3说:“好好看清楚啊!搞得老子一晚上揪心”
除了遇到过“鬼”,老兵3也常干让连长哭笑不得的“好事”。
工兵连轮流到炊事班养猪,赶上老兵3的时候,正逢八一前夕,连长有令,要杀猪。可老兵3天天和猪在一起,竟然有了感情,很怕猪们的那双小黑眼睛看他,他受不了那眼神,全是悲哀和凄切。于是,就在杀猪的头天晚上,悄悄把猪给放了。结果,一只猪正从他胯下顶过,他倒骑在猪身上跑了十几米,又不敢出声,怕被发现,紧张得心都快跳出来了。
第二天被连长臭骂了一顿。
步兵的伙食不太好,老兵3他们常常觉着肚子里没什么油水,肠胃被大白菜汤刮得都薄了。老兵3受不了啦。有幸这天碰上炊事班做大肉包子,注意,不是小包子,是大包子,他一气儿吃了12个。吃完一抹嘴,还觉得不服气,就偷偷地往兜里又揣了俩。结果半夜胃疼被送去卫生队,那藏起来的包子也被发现了。
这一年的冬天特别冷,工兵连的驻地尤甚,几个兵在训练场上走,三人行必须成列,但是又不允许把棉帽子两边的帽耳放下来,怎么办呢?老兵3的耳朵已经冻得流脓了,于是,他出了个主意,就是把手里的白线手套,分别压在棉帽子下,正好能盖住两个耳朵的地方,这样就不犯纪律了。
没想到,那天,凑巧连长望天,远远看见他这几个活宝排着队走来,白线手套在这些兵的耳朵上一呼扇一呼扇的,特像小日本的那破帽子,于是,连长不顾一切地朝着老兵3他们狂奔过来……结果,可想而知,“都他妈给我站好”狂卷一顿之后,被罚整理清扫猪圈!
这天,天气出奇的好。
老兵3心里美滋滋的。不仅仅是他刚刚得到了班长对他“不怕苦不怕脏”的表扬,更重要的是,他正站在团部的训练场上,准备着他最热爱的阅兵式的分列式。
他肩上扛着一把带刺刀的56式半自动步枪。口令一出,老兵3的耳畔响起了让他热血沸腾的分列式进行曲,霎时间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气概,一下子就壮志凌云,江山多娇……
“向右看”分队长喊道。他与战友们齐刷刷地将肩枪换成提枪、再换成端枪,“一二一、一二一”,两腿有力地踢出正步,“咔咔咔咔”地一直勇往直前。
“咔咔咔咔”伴着铿锵的节奏,老兵3脑海里那幻想的小翅膀开始不消停了:他的分列式不是在X军W团的新兵检阅训练场上,而是在天安门广场上;他不是工兵连的新兵而是一个英勇作战凯旋而归的英雄;观看席上坐着的不是团长政委,而是军委主席和老兵23、我妈、老兵17、我还有他从幼儿园到中学的老师和同学,哦,还有我们一大堆的舅舅和舅妈们……
总之,这显然不是一个一般意义上的分列式,这是一场具有历史意义的分列式。老兵3甚至还看到了随风飘扬的红绿黄粉色的猎猎彩旗,以及大捧大捧的向日葵……
人山,旗海,花的世界,老兵3的嘴角又挂上了得意的微笑。
“咔咔咔咔”……
“立定!向前看”音乐骤然消失。
“停”
一只有力的大手紧紧地攥住了他的枪,他不得不被迫停下了脚步。定睛一看,原来,他的刺刀已经点到了前排新兵的钢盔上!
结果可想而知,他被拎到连部。
开玩笑,这是多大的事故隐患呀,那是他蹲在萝卜地里一天一夜,再抄十块牛粪补菜地都不能将功赎罪的……
再后来,工兵连向团部自报:
为防止和杜绝事故隐患,请团部批准将分列式等训练用的56式半自动步枪换为81式自动步枪。理由简单,因为81式自动步枪不带刺刀……
对此,老兵3竟然颇为遗憾地如此评价:
“团作训股专门下达文件,要求各连队的分列式由肩枪变端枪改为挂枪式,就是所谓的枪始终挂在胸前,显然没有出刺刀带劲。真是的”
老兵3在给我的信里埋怨道。
[3]
冬日的周末。
我家客厅。
“你那个小地主又出现啦!熊玩意”我哥一边极力表示着他的不屑,一边习惯性地大口喝水。这人酷爱喝水。他跟我爸一样,抽烟醉烟,喝酒醉酒。所以,与烟酒基本绝缘,唯一的宣泄就是喝水。
我知道他在说树,他还常耻笑树是个“小白脸”。
是这样的,在我的书桌上有一张放大了的黑白照片,那还是我们上幼儿园时在天安门前照的。一群孩子分成三排,中间高个子的是老兵17、大林,还有文。管理员叔叔和老师蹲在第一排最边儿上的位置,而站在他们旁边的是最矮的我和最矮的树。同时,只有我们俩与众不同地、极有派头地、很有默契地背着手,很是淡定地目视前方,若有所思……
于是,照片洗出来之后,管理员叔叔如此“定义”了我俩——
我,叫“小地主婆”。
树,叫“小地主”。
“怦怦怦”,我哥话音未落,我竟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你……你们……怎么见面了?我结巴起来。
“你怎么这么可疑?”我哥瞟了我一眼,嘴一歪,嘴角忽然挂上一个坏笑。
我紧张地向爸爸的书房扫了一眼。
“开总部大会,撞见了。听说他哥大林成了小海军(这人一天到晚地轻薄人家,海军就海军吧,还加个小),你别说,还真有点再想跟这哥俩干一架的欲望。你瞪我也不管用。”这人简直太坏了。明明是想念人家哥俩,可话从他嘴里蹦出来就变了味。
“我听妈妈说有人要给你织毛衣埃”我知道他的软肋。
嗯……咳咳……
他差点被水呛着。
嘿嘿。见效。他一定想起了他的女朋友“兔子”同学。
我哥,常常把自己比喻成一只雄鸡,挺胸、扬脖,保护着任何一只可能受到欺凌的弱小的小鸡。
他对女孩子的态度是绅士风度里隐藏着一点点的傲慢。他能礼貌地为女生开门、拉座位;但也会走在大街上目不斜视,特别是各路女性纷纷投向他的目光,他均视而不见。他还有一套奇怪的逻辑,如果某个男人想要与他深交并成为哥们儿,一定要符合以下两个条件:
第一,要孝敬父母;第二,要对自己老婆好。
在他眼里,那些“很花”的人不叫本事,他就一个字:“脏”他死瞧不上,有什么本事?“乱拉关系”而后自我肯定地得瑟说:我就是那难得的千分之一啊!真不内敛。
如果他偶尔和我妈、我上街,绝不让我们的手里拎一点儿东西,所有的大包小包,包括葱、姜、蒜他都一手包揽。如果我们中有人被路人踩、撞了一下,他也会像发生了大事件一样地沉不住气瞪大眼睛……
我们家的女性成员要是无辜地受到谁的欺负,他是会玩命的。我们都知道他的软肋,他最怕女人的眼泪。一见了眼泪就盔甲全丢,落荒而逃。
当然,这个公式更适用于他的“兔子”。
“兔子”,是他的女朋友的外号。
俩人持久战般的恋爱,可谓跌宕起伏、惊天动地。
俩人刚开始“火星撞地球”的时候,他还大大咧咧、牛气哄哄地穿着军用胶鞋去和人家谈理想讲人生,也不怕人家看见他那双奇怪的鞋而跟他再见。
我们都给他出过主意,不过他自己有他的理论:我要的是爱我的人,不是其他。
所以,在他找到他爱的同时也爱他的“兔子”之后,某天颇为沮丧地挠头表示:我能管好一千个兵怎么就管不好一个小丫头呢?我们不约而同地质问他:你能用“管”字嘛,换个词换个词。
金秋时节,他约“兔子”去郊外虎峪秋游。
虎峪山高、石陡,野生的树丛密密匝匝,大概海拔都有一千多米,高度可是我们熟悉的八大处的三倍。那会儿就算是北京最具“野味”的自然景区了。
这下可好,符合他的审美,却把人家“兔子”累得够呛。
据说,还没爬到四分之一呢,就不得不返回。那哪是谈情说爱呀,简直是让人家在业余时间也要接受毅力与体力的训练。
恰巧山下有公园新建的十二属相石头模型。
“兔子”眼尖,好不容易打起了精神,因为看到了他的那个属相——一只昂首挺胸的大公鸡,于是小心眼一动,一窝腰从他身边飞跑了出去,想趁他不注意骑在大公鸡的背上。你说你既然发觉了人家的意图就假装无知呗,也让人家女孩子得意一把,还显得自己又浪漫又解风情的。他不,他在“兔子”飞跑出第二步还没来得及得意的时候,一个大跨步追在后面,故意保持一段小距离,偏偏在人家马上就要迈腿的时候,两只长胳膊一伸,大手拎起“兔子”的小肩膀,生生地把“兔子”从那只大公鸡身旁给拎到一只“兔子”模型的身上……
原本,老兵17是骄傲的。从小到大,没有主动追求过任何一个女孩子,而上心、伤心、费心、闹心的女孩也只有这只“兔子”。他一直不承认“恋爱”这俩字,但如果看不到她的脸、听不到她的声音或消息,自己那颗天天都在正常运转工作的心脏,就会不分时间地点和缘由地被突如其来的数十支针尖扎过,一点一点,循环反复,隐隐作痛。
对“兔子”,不是他不能想,而是不敢想。与所有深陷在恋爱中的人一样,每天早晨醒来在镜子里看到的那张脸,是自己又不像自己。所以,他觉得有点委屈,似乎一下子没了自尊。爱上一个人的感觉,就是微笑着拥抱一颗击中自己心脏的子弹,并且对受伤后的所有生理反应完全视而不见……恋爱的化学反应在他身上表现得异常“惨烈”。
老兵17对爱情还没有完全地适应。在他的心目中,他的另一半绝对应该是他可爱的连队才对,什么时候被个黄毛丫头给占据了?简直是开玩笑嘛!
一个人的一生,或多或少地分几个时间段,自己的心境、想法,所遭遇的人和事,不尽相同。就像一列匀速奔驰的火车,有起点,有终点,旅途或长或短,经过的每一站都有不同的风景比如,在某一个时段,常常出现一些人,帮你解决各种各样的事情,大事小事,他(她)会影响你,而你的每一个选择也会影响他……
对老兵17来说,老兵刘就是这样一个人。
新训结束后,老兵17回九连连部,他的部下老兵刘则回到了九连在山里的哨所。
从早到晚,九连的任务就是守卫着一条国防隧道。除了有数的几列车偶尔飞驰而过外,终日面对的,就是对面山上那些古怪嶙峋的山石。一个人上岗的时候,除了枯燥的“隆卤之声外,头上连一只鸟也很少飞过。寂寞,这里的名字叫“寂寞”。
寂寞的时候可以数对面的荆棘丛,红了,黄了,枯了,败了……还可以数天上的星星,星星多美啊,只要不是阴天。于是,兵来了,兵,又走了……
很多充满幻想的孩子,都会把“到北京当兵”,想成一件特别幸福和美好的事情,包括他所有的亲人。“北京”这两个字,给了他们能够支撑着一切不易的光荣和坚强。
但是,从新训基地出来,被分到偏僻、贫脊、封闭的山区的那些新兵,刚刚到达驻地时,无论如何也需要一段时间,来接受并反应“北京”的具体概念。没有街道,没有繁华的闹市中心,没有摩登的高楼大厦,更看不到电视里的天安门……一个甚至比自己的家乡都寂寞、都萧条、都枯燥的地方,但,它又确实属于北京。最开始的时候,自尊心驱使新兵们绕过亲人们嘘寒问暖又羡慕的那些话题。
很多时候,人能克制住自己的不良情绪,但却扛不住令人发狂的寂寞。
人其实是需要适应环境的。
不是妥协,是适应之后,按照自己的生命规律,逐渐地,把日子一天天再拉回到相对平衡的轨道上来。因为,人,需要一种有“希望”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