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因为疲倦还是因为军长的突然降临,三连的兵们一直发呆地望着这位从未如此近距离面对面看到的最高首长。
老兵17跑了过来,举起右手,打了一个敬礼。
破烂的袖子从手臂上散落下来。
军长回了一个军礼。
黑暗中俩人对视片刻。老兵17忽然觉得自己的眼眶热辣辣的疼。
军长沉默半晌,目光扫向兵们,他用力拉开嗓门,只喊了一句话:“三连的兵!好样儿的!辛苦了”
然后,不得不停了下来,抿紧嘴唇……
三连的兵们足足反应了有十几秒,才嘶哑着喉咙喊道:“谢谢首长!为人民服务”
当兵们“谢谢”两字吼出来的时候,老兵17看到军长眼里泪光一闪……
后来,老兵17和三连的这场战斗,被写入该军军史、军事教科书,成为和平年代的“经典战例”。
米德洛维奇没了,我爸大病一场,到医院一查是肾囊肿,需要动手术住院。可巧,我们家的另一部分男人一个都不在家,只有我和我妈两个人陪他办理住院手续。
医生说,肾囊肿手术问题不大,但是术后排尿是个大问题,要接一个尿管出来,然后排到一个透明的小袋子里……所以,谁陪床?我得和我妈郑重商议商议。
我爸手术前的一天下午,我在办公室,接到远的一个电话。我正心事重重,因为上午社里通知我去怀柔封闭式学习三天,是个躲不掉的业务考试。这下就剩我妈一个人了,那我老爸可怎么办?
“你怎么了?有不高兴的事?”远一听到我的声音就问。
“嗯,我爸住院了,要做手术。”
“哪个医院,什么病?”远的声音急切起来。
“住在262。肾囊肿。欸,我还有事呢,先挂了埃”
“好。你自己也要多注意身体,好好吃饭。”
其实,对于远的每一次叮嘱,我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对于他的啰嗦,他曾经对王丁丁这么解释过,“孩子气。我说了也白说,但不说会憋死。没选择,还是要说。”
王丁丁嘲笑他说,他也是在少年叛逆期。远追着人家屁股后头一个劲地问什么意思?显然,王丁丁可比他有恋爱经验。
“越不理你你的逆反心理就越强,12岁少年心理特征。”这是王丁丁对他的评价。对此,远很严肃地说王丁丁同样不负责任。
这天中午,我一路慌慌张张地跑进医院,老头儿刚做完手术。
还没进病房的门,就在楼道里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是远,手里还拿着一个尿袋,盛满了黄色的液体。
我站住了,又惊喜又有点不好意思,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我一直提着的心一下子就放了下来,舒了一口气,刚一张口:“欸,你……”
“你先进去,我这儿忙着呢。”远边走边说,没等我说完,就已经给了我一个后脑勺直奔男厕。
我赶紧跑进病房。只见我爸躺在病床上,我妈坐在床边儿,俩人正在说话。
“爸爸怎么样了?”
“一切正常。”我爸很得瑟地回答。
“来,来,明远坐这儿休息一会儿。”我妈越过我的头,冲着我身后说道。原来,这时远乍着两只手,站在门口,手上湿漉漉的,有一点尴尬。
“不了,阿姨,我出去转转,你们聊。”
“那,那你坐我这儿吧。”我说话的声音有点小,说完就从沙发上站起来。
“嗯,昨天夜里,是明远在这里陪床来着。”我妈一脸的满意看着远说。
“你睡哪儿了?”我好奇地环顾着四周,似乎没有发现能够睡觉的地方。
“两把椅子拼在一起了。”我爸终于开口。
“谢谢你埃耽误你没有?”我忽然不好意思起来。
远红了脸,继续乍着两只手:“没没没,我没课,我出去转转,阿姨你们聊吧。”说完小跑着出了病房的门。
望着远的背影,我妈收回目光,问得意味深长:“你让他来的?”
“没有啊,我没有。”我双手一摊。
“嗯,小家伙自己找来的。”我爸胸有成竹。
“看看你那张脸,上次你训人家把人家孩子吓坏了吧,我一来就这么拘谨着。”我妈埋怨着。
“两回事。”我爸不服气地说。
然后,我妈就开始了:什么这孩子家是哪儿的?兄弟姐妹几个,他爸他妈是干什么的……
我觉得脸上热辣辣的,抢白着:“我哪儿知道,我又不是警察阿姨。”
我妈继续着她的评价:“这孩子白白净净,利利索索,尊重长辈。对长辈好的男孩子对你也一定错不了。是吧是吧?”她把话题转给我爸。
我一看糟了,话题明显升级,必须及时制止:“妈,别又扯到军婚问题上成不?”
“我今天中午能正常进食吗?”我爸很适时机地打岔道。
“你看看你爸怎么老打岔啊现在。说一句话说头说尾,绕过中间,最近很不诚实。”我妈果然跟着他转了话题。
“我看还是让小家伙回去吧。今天晚上你哥来。”我爸说。
时间消逝。
就像盛夏,刚刚从冰柜里取出的冰块,放在任何一个杯子里的结局相同,最终完全融化成水。
冰是冷的水,水是热的冰。
冰与水,是固态和液态的不同。于个人,则是性质发生了改变。
没有人能够留得住时间。
留不住的时间却能给人留下某些改变。
老兵3到后勤器材库已经第二年了,这也是他当兵的第3年。
岗哨,勤务,是他平日的工作重点,尽管在众人眼里已经有点超负荷了。可对于经受过野战部队磨炼的老兵3来说,只有四个字:不过如此。
老兵3不用再低着头走路,从自卑走向自信。他甚至可以拍着胸脯说:看我的。
他没有变成来此地之前、老兵23颇为担心的“稀拉兵”,他甚至用野战部队的作风或多或少地影响了这个团级单位的器材库。虽然老兵3的一些做法其他人不愿意跟着做,但也认同了警卫班的做法,怪话少了,或是习以为常、理解、认同。
总之老兵3的警卫班在器材库已经不那么扎眼,脱离了异类的范畴。
老兵3曾说过,他在内心深处对自己离开老部队还存着遗憾,总觉得有愧。工兵连是他的根,是造就他成为一个兵的根本。工兵连的根,在他器材库的岁月里,一天天地加固,终于有一天,他恍然明白了兵的含义。
如果把当兵这三年纵向总结的话,那么后两年的工作、生活加强了自身的磨炼。那全是他自找的。他自己的总结是:第一年是“被迫的”,第二年是“努力的”,第三年是“自找的”。
如果真要比较的话,较之老部队当上的“爹”和“爷”,在器材库这后一年半,对他一生都有着特殊的意义和意外的收获。
参谋萧三郎、林果果医生与老兵3三个人很要好。老兵3熟悉了器材库的环境,闲暇时与萧参谋合伙整治林军医。林医生个子小,是南方人,挺典型的,根本就治不过萧参谋和老兵3。
某天,萧参谋在隔壁宿舍里与老兵3一起给林医生打电话,说,晚上6点准时请他在大院外的小树林餐馆吃饭。
电话那边林军医高兴地应着。电话这端,俩人捂着嘴憋着笑,挂了电话。
只听没两分钟,隔壁林军医的房门“嘭”的一声山响,随后是哗啦啦的锁门声,然后是林军医清脆而急促的下楼声……
俩人并不出萧参谋的房间,只在房间里静等,大约二十分钟之后,又伴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房门被拍得山响:“你个独眼龙!出来”林军医疯狂地吼道……
为什么叫老兵3独眼龙呢?
因为这一段时间老兵3得了麦粒肿,俗称“大针眼”,且,在器材库范围内的医疗手段都用尽了,也不见好转,一只眼睛肿得老高老高的。
可巧请客事件之后,萧参谋外出学习,家里就剩老兵3,跟林军医单挑。
老兵3换药的时候,林军医一副扬扬自得兼“邪恶”的表情:嘿嘿,你个独眼龙,今天你犯到我的手上了。
紧接着,在给老兵3的“独眼”上眼皮换药吸浓的时候,不经意的但却是能让老兵3有所感受的,轻转了两下针头……
老兵3龇牙咧嘴:你,你报复我你。你等老萧回来。
萧参谋回来后,某天晚饭后,把林军医引到值班室,两个人按着他暴捶一顿,才算完了。林军医嘴上根本就不服软,边抵抗边嚷,你个独眼龙,你那已经是小瘤子了,马上就要到医院开刀引流了……
林军医并非是完全报复老兵3。老兵3那超常发挥的针眼,果然演变成了实质性的小瘤子。先是左眼,后是右眼,均平衡地保持着独眼龙的状态。当然,至于后来住院动手术,等同于做了一次早期的美容试验。
老兵3从我们家传统的单眼皮大眼睛,自顾自地就变成了双眼皮大眼睛。那天在军区医院做手术,恰巧赶上我军闻名的一大夫。老兵3就听着剪子响,还发出“嗞嗞”的动静,估计那是在洗浓液。
老兵3心里七上八下的。
不一会儿,大夫说:你这眼皮太厚了,我给剪薄点吧。
啊?!老兵3一阵眩晕。这样,老兵3的左眼皮先被大夫做了个双眼皮。手术完毕,老兵3左眼贴着纱布出来的。
赶上萧参谋和林军医到医院看他,林军医一见老兵3的眼睛,不禁得意地重复着:你个独眼龙!三个人没正行儿地乱开玩笑。
因为要等右眼的进一步发展以及左眼的相应愈合,才能决定下一只眼睛的手术,所以,老兵3在医院的时间就显得格外的漫长。
除了听听广播,他没有其他娱乐,因为被完全禁止一切有关眼睛的娱乐活动。
器材库离军区医院不近,来医院看他的兵毕竟有限。
这天中午,老兵3百无聊赖地坐在住院部楼道后门的台阶上,拿着一支烟,放在鼻子下闻来闻去,不时扭头往东边的小花园张望。
这时,只听从西边的走廊上传来一阵“咯噔咯噔”高跟鞋的脆响,一点儿也不拖泥带水,听声音就知道这鞋的主人一定是干脆利落的人。还没等老兵3回头循声找,果然一阵小风刮过,老兵3不禁看呆了:只见,一个穿军装、瘦瘦的中等个,短头发、白白净净的脸上除了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连一粒小雀斑都没有的小护士从他身边刮过去,留给老兵3一个飒爽的背影。小护士的裤线笔直得不能再笔直,裤脚和黑亮亮、细细的鞋跟,让老兵3眼前一亮。他一直望着小护士的背影渐渐消失。
欸?这不就是我们科的小护士嘛?我怎么没注意过呀。真精神埃他来不及往下想,站起身,小跑回病房。
当天下午,老兵3以勤劳的姿态出现在护士台的各个角落,一会儿帮人家弄棉签,一会儿又帮人家拿瓶子,一会儿还要帮人家推护士车,送个药啊量个体温啊什么的。总之,没有他不沾手帮忙的。
刚开始,人家小护士都不太搭理他,这样的兵她们可见多了。拍马屁泡护士台聊闲天。可过了几天,小护士看老兵3又细心又有眼力见儿,还不贫,关键是大家都是北京人,聊天也能聊到一起去。
于是有以下对话:
小护士:你是哪个首长的孩子呀?
老兵3:我不是什么首长的孩子啊,我是我爸的孩子。
小护士:那你是哪个大院的?
老兵3:八大处的。你呢?
小护士:我是万寿路那边的。
老兵3:万寿路那边好多大院呢,你到底是哪个大院的?……
小护士:我不是大院的。那你怎么住院割双眼皮,泡病号呀?这样的兵我见的多了。
老兵3:我真的不是泡病号,我没割双眼皮,我得了麦粒肿,针眼你知道吗?晕死,怎么这儿病号都给你留下这印象埃
小护士看见他有点急赤白脸的,笑了。
小护士一笑特好看,有两个浅浅的酒窝。
护士长有意无意地从他俩身边过,大声地咳嗽了一下。
这天晚上,是小护士值班。老兵3磨叽到护士台。小护士见老兵3来了,赶紧掏手绢擦眼睛。
原来她哭了。
老兵3的心都拧巴到一起去了,恨不得把眼珠子瞪出来:你怎么了?为什么哭呀?谁欺负你了?挨批评了?
不说还好,一说小护士又哭了,挺伤心的。
原来,是科里没让她跟这一批去进修。
老兵3安慰她。小护士不理他,该干什么干什么,老兵3就追在她屁股后边不停地讲笑话,给她讲工兵连的笑话,最后,还逗她说:你看见常来看我的那个军医没?就那个小个子,老被我们整,但他人特别地好,湖南人啊,又能吃苦又疼老婆的,给你介绍介绍怎样?
小护士笑了。
“嗯——”快50岁的老护士长有意无意地从他俩身边经过。
慢慢的,老兵3多了一毛玻
每天早上或是中午护士打针的时候,他都醒不了,可一听到小护士的高跟鞋声,老兵3就会睁开一只眼睛。奇了怪了。
无论在什么地方,只要是小护士的高跟鞋的声音响起,老兵3就知道她在病区的方位,而且,在众多的声音中,他准能辨出小护士的声音。
这天,又是小护士值班。
小护士情绪不高,老兵3主动帮着搓棉球,问东问西的,最后才知道原因,小护士和男朋友吵架了。老兵3脑海里闪出之前见过的那个男人的样子,他来过这儿好几次,原来是她男朋友,又矮又胖又丑的,怎么配得上她碍…一时间,老兵3的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想表白吧说喜欢她,这会儿说不出口,觉得不太道德;想说她那男朋友吧又怕自己不含蓄伤她的自尊心,可还是没忍住小声地嘟囔:你,怎么找这么一个人呀。
小护士叹了口气,没说话。
空气沉闷,尴尬。又像跳动着火焰,且温度越来越高。
小护士不出声,扔下棉球,端起针盘起身。
老兵3晕晕乎乎地竟然用一只胳膊挡着门不让她出去,他自己都没认识到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