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兵3望了望窗外,很像又看到了那个雪天的工兵连训练场,半天才对新兵王又像是对自己说:“没想到吧?我摔了枪,跳起来就往训练场外跑,心想老子他妈的不干了。我们排长跑过来扑倒我,跟我说的话和我刚才对你说的差不多。后来,班长说对你严那是为你好,不让你白当这3年兵,等你到复员的时候就知道了。”
新兵王哑着嗓子问:“班、班长,你恨他们练你吗?”
“怎么会?一点没有。那叫战友。我在这儿,只有对他们的想念。而且,我现在就知道他们确实是为我好。还好,没等到复员的那一天。”老兵3没继续往下说。
“班长,我不该抡耙子,我错了。”半晌,新兵王说。
这天晚上的班务会,老兵3先做了自我批评,承认自己的态度急躁有点冒进,应该多站在新兵的角度上想。新兵王也检讨自己白天的行为,很诚恳,并隆重地向老兵3敬礼,下保证。
老兵3借着白天对新兵王讲的话题,又一遍重申:“我们都是从四面八方走到一起来的兄弟,都是为了当兵尽义务保卫祖国。但我知道,大家又有种种自己的打算,锻炼意志,学个技术,入党考学,或者转专业士官,为了将来分配工作。这都很正常。
但是我们当一天兵就要成为一个真正的兵,所有严格的训练、管理,都要服从,要理解,这是我们从老百姓到兵的转化。
每个人都要经历这些。消极的态度更不能要,那会影响我们这3年的军营生活,混3年,想家里的自由,那还当什么兵?大家所有的愿望也都会被混泡汤。
体能跟不上,别沮丧,关键是态度,只要训练到自己的极限,我们都会无愧这3年,做最好的自己,努力当一个好兵”
老兵3的班务会越开越有成效,渐渐地在勤务连还成了气候。有一次老兵3在电话里说,都是爸那一句“批评与自我批评”,问题都放到桌面上来,同志们的气氛就特别好。
新兵们跟老兵3接触时间长了,觉得老兵3对他们说的很实在,不摆大道理,虽然跟着警卫班比其他班排累点,但警卫班的兵们外出就是有样儿,比别的兵得到的表扬也多,心里特自豪。时间一长,其他连队的老乡们与兵们聊天时也不禁点头:其实你们这样挺好的。
新兵们跟老兵3之间慢慢磨合,渐渐地有了默契。有时候也会跟老兵3耍耍赖比如,某天学习时间背《保密条例》,新兵景跟多动症似的背完了就抠前捅后的,一刻也不消停。
老兵3问:“会背了吗?”
“会了,班长。每一个字都会背了。”
新兵景以为老兵3会让他背一段,刚运足了气准备好,没想到老兵3说:“挺好。倒着背,第5页第10个字是什么?”
“啊?”
“会吗?”
“啊?不会。”
“继续背。”
某次,器材库新运到了一批大型军事器材,制造这些器材的兵工厂军代表非要进去,正赶上领班员是老兵3,军代表很嚣张,戳戳点点老兵3,新兵王不干了,冲上去狠狠地扒拉开军代表的手臂说:“你怎么跟我们班长说话呢。”当时,把在场的人都说愣了。
几个月后,其他排的班长们认同了老兵3的做法,同时禁止本班战士在警卫班训练时一旁围观起哄。
有意思的是,那些曾经嘲笑过警卫班新兵的兵们,对警卫班这种模式的认识也发生了变化。没有了哄笑,眼神里隐隐约约地闪着另一种东西,似乎还真有些向往……
远被保送上了研究生。
这是总部最高学府,方方面面的条件可比指挥学院好多了比如,两个人一个宿舍,他在指挥学院的时候可是6个人一个房间呢。
研究生一队里的学生哪个兵种的都有,陆海空武警,司政后带装备,不同年龄和性别,有的同学之间的年龄甚至能相差20岁。王丁丁同学第一天就摸着额头感慨着:“乖乖,这差距氨
王丁丁是远的舍友加同学,西安某外语学院的高材生,与远不同,他是直接考到研究生的,而要成为我军国防大学里的博士后,是他学习的终极目标。这家伙外语奇好,这让远常常自愧不如。可他对基层部队不是很了解,基层的人在他眼里都被归为“没文化、没素质”。
称基层的人“没素质”是最让远受不了的,但王丁丁不知道他的没素质和部队的没素质在程度和内涵上完全是两个概念。
王丁丁天生善于学习,可天生地不会整理内务,被子、床铺、抽屉,混乱无序。每次检查卫生,他老出事,总是把远也一并拽下水。可王丁丁的可爱之处在于,他不仅仅是生活小白,他还是那种说完刺激你的话以后很天真无辜的小白。每每被他气得发笑,远也就不往心里去了,不得已,包揽了整理宿舍的所有内务。
王丁丁与远同岁,可他同研究生队的女朋友——韩晓燕,远得叫“大姐”。因为韩大姐韩晓燕比王丁丁大5岁,儿子都3岁了。王丁丁是这样解释的:他就喜欢大姐型的,有安全感。确实,韩晓燕特会照顾人,总给王丁丁变着花样带好吃的。
有时韩晓燕也给远带,什么话梅呀,夹心糖呀,杏仁开心果呀……你说也真奇怪,凡是女孩子爱吃的王丁丁都爱吃。所以,韩晓燕前脚一走,王丁丁都会很豪迈地硬塞给远,还不许远推辞。每每此时,远总是笑笑,留着。
深秋,西单的周末之夜,一点儿都不嫌萧条。
马路上,往来汽车的红色尾灯,停停走走,一闪一闪;两边的路灯,撑开一束束橙黄色的灯伞,轻轻地投在路人的身上,俨然一派生动的气息。我第一次和远约在西单见面,就是这样的一个夜晚。
说好的是去首都电影院看电影,不能称作约会,结果只是匆匆一面。
因为,我迟到了。
远早早地等在105电车车站,他没穿军装,只穿了一件米色的夹克,里边穿的是上次我替他挑选的浅灰色衬衫。他怀里抱了一小堆东西有点鼓鼓囊囊的,橙色的灯光洒在他身上……这个画面好熟悉。我心里一动。
车停了,我跳下车,风刺过薄丝袜,小腿觉得凉飕飕的。
“穿裙子冷吗?”远琢磨着我身上这条深蓝色的牛仔短裙。“嗯,有点儿……”我的话还没说完,他就腾出一只手要脱身上的夹克,“要不,披上我的外套。”
“不不不……”我连连摆手。看到路人投来的各色目光,忽然有些羞涩。
远笑了,没心没肺地。然后,把怀里那一小堆——零食,顺势举到我眼前:“还没吃饭吧?都给你。”
“我不太爱吃话梅。”我说。
“那还有香蕉片呢你爱吃吗?”远抽回了话梅袋子。
“不爱吃,太麻烦了。”
“那你爱吃什么?”
呵呵,看着他一脸认真的模样,我笑了,“杏仁。最爱吃杏仁。”
“哈,等等,我马上就变出杏仁。来,变”远得意地又掏出一小堆。
“呵呵,你怎么什么都有埃你买的?”看到杏仁,我眼睛一亮,伸出手。
“我们队的女生给我的啊,我都留给你了。小女孩一定爱吃这些……”远一脸无辜。
“你……谁吃你的”这男生怎么这样埃我心里“呼“地一下,窜了一股火。旋即缩回手,沉了脸。很生气,真生气了,嗯,小小的自尊心受到了侵犯。
“怎么生气了?吃吧吃吧,很好吃。”远歪着脑袋,弯腰看着我的脸。
我脸上挂不住了,索性一转身,边往南走边嘟囔:“谁吃你的破杏仁,你自己吃好了。我走了。”
“啊?为什么啊?”远眨眨眼睛,歪着头,继续一脸无辜,追在我屁股后头。
“电、电影快开演了。”
“谁看你的破电影……”我头也不回。
“我怎么就破了我,什么叫破碍…”远依然在我身后跟着,低声嘟囔。
“你停,你再跟着我我以后不会理你了。”我发狠。
“哦……那好吧。”远很听话地站在原地。我悄悄回头看,远一副又着急又不敢挪动的焦虑样子。“扑哧”,我差点笑出声,气也消了一大半。
走了很远,开始后悔。
第二天一大早,远打电话道歉,又说明了韩晓燕是王丁丁的女朋友还是同学等等。我睡了一觉,早把昨天的不快丢得无影无踪。
结果,见我心情好,这家伙开始话密起来。
说他昨天晚上垂头丧气地回到宿舍。跑到宿舍楼道口的公用电话桌子上,对着电话发呆,一直在想要不要给我打电话,又怕影响我休息。然后,跟王丁丁在一起复习的韩晓燕就开始给他分析,说,你怎么能跟人家女孩说是女同学给你的呢,你还给她留着。你这是什么形象埃女孩子最忌讳的就是这些了。如果没错的话,你那女朋友一定是个挺骄傲的人。
他辩解,晓燕姐你本来就是我们队的女生埃真郁闷。韩晓燕让他打电话道歉再约我。王丁丁在旁边敲锣边说,对对,要屡战屡败,屡败屡战。还有,以后她不让你跟你也得跟着。明白?
他说又怕我再生气。韩晓燕很正式地教育他要掌握点心理学,女孩子一般喜欢也不太直接说出来的。用王丁丁的话说,基本上都是在说反话。
挺复杂啊,有这么复杂吗?讲到最后,远问我,相当认真。
呵呵。
我答应了远下次的约会。
两周后的一个傍晚。
后海湖畔。
远的两只胳膊支在后海的白色围栏上,望着湖面。水面静谧,朦胧着,仿佛深不可测,有点点的忧伤。
远转过头定定地望着我的眼睛:“我们马上要封闭强化训练了。”
“多长时间?”我下意识地回避着他的目光。
“两个月吧,最少。”他的目光一闪一闪的。
两个月,时间不短。我意识到可能见不到他那经常一脸无辜的表情。
“你的长头发真好看。”忽然,他转移了话题,说完,自己先红了脸。
“我明天还想剪掉呢。”其实,我心里挺美的,只是假装不在意。
“别剪别剪。”
“你不是说我剪短了也很好看嘛。”
“那当然,你怎么样都好看。要不这样吧,如果真剪掉了,就送给我一缕吧。嗯,你的头发。”
“我觉得你——越来越是我的呕象了。”我被他这突然的要求弄得哭笑不得。
“啊?真的?偶像?”
“是啊,呕象,我呕吐的对象。我怎么觉得我忽然回到了中世纪的西班牙。你搞不好哪天还去大战风车呢。”
哈哈,远露出了白白的牙齿,继而有点吞吞吐吐:“我……可能,会想你的……”
这是我与他相识后,他第一次说出这种带有强烈感情色彩的话。
“要不,现在……”他睁大了眼睛,那意思是现在当场剪掉几根。
“你干吗?不许动我头发”我警觉地看着他的眼睛,用手摸了摸长发。
此时,远的脑海里一定是跳出了韩晓燕和王丁丁的“女生反话论”。他突然用手很快地摸了一下我的头发。
他的手很温暖。
手指绵软,让我想起了树。我梦里的那一幕……
我无力地拨开他的手。
此时,暮色降临。他的脸一阵模糊,朦朦胧胧。嘴唇的轮廓却越来越清晰……像是一种等待,等着他,等着……如果,他真吻我怎么办?是躲还是不躲?我脑子里闪出这个念头。
他的眼睛看着我的眼睛,头慢慢地俯向我。
我的脸热热的。
我闭上了眼睛……
然后。
我忽然觉得后脑勺的头皮有一点疼,疼痛稍纵即逝——他拽下了我几根长发!我睁开眼睛,只见他笑吟吟地把长发放在手心里,一副胜利者的姿态。
我顿时就崩溃了:“叶!明!远*—”
“我,呵呵,别生气别生气,我会好好保存的,珍藏珍藏。”他哄着我。
我发现,在暮色中,他的笑容无比灿烂。
也许,这就是幸福?
果然,他一直珍藏着我的头发。用一根红色的丝线缠好的,一个8字形的结。
[4]
凤凰岭,在京西一直有“小黄山”的美誉,岭上怪石嶙峋,古柏参天,以险、奇著称,炎炎烈日,更是避暑的好地方。
那一年,也就是老兵17从三连连长的位置上,被提前下了代职副营长的命令,在他熟悉的老三连蹲点。我曾几次嚷嚷着要去那儿度夏,话刚出口,都被他噎了回去。老兵23也以小翻一下眼皮,表示他对我的批评。
那时,我根本就不知道,除了俊秀的山间景色之外,岭下,在方圆5公里的地方,住着五千多户特殊的“居民”,还有一座巨大的、某次战役之后留下来的上千吨的TNT以及装备的连环大坑。
三连,应该确切地说是一部分三连人,三个排加炊事班,于此地驻守一年,他们担负的是特殊任务。虽说任务艰巨,但,此前十多年,此地并未出现过真正的事故,哪怕是兵们天天看到的那几条刻在墙上以示警醒的“标语事件”,都没有发生过。
老兵17刚到山下的时候,是他正与“兔子”闹第三次分手的时候。据说,在西直门附近,他被狠心的“兔子”第三次说“再见”,他一把没拽住,灵活的“兔子”窜上出租车并迅速地甩了车门。
“兔子”坐在出租车上,他在车外跑。“兔子”的车都开出去N米了,他还在后边疯跑地追着,直到看不见车影。事实上,那是他进山前数个月的最后一次外出机会。
有时,人生充满了意料之外的结果。原本按照逻辑一直发展的事情,会因某处突然蹿出的一条枝蔓而改变方向,从而改变人生的某些计划,甚至颠覆固有的价值观。
从A到不了B,没关系,也可以到C。
C的风景不一定比B美,但或许比B更开阔。
老兵17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失去“兔子”。
也不知道为什么“兔子”要跟他说再见,难道仅仅是因为自己一个月都无法请假外出陪伴她吗?
在这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