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老兵17往外走,兵们自动给让出了一条小道。
老兵17推开三班的门。
6个兵在敲三家儿。
这个玩法是三个人一组搞配合才能玩好。
其中一组兵老是输,三个人相互吵吵着,眼看这一方的“小王八”都画了一堆了。
老兵17站在旁边不客气地对其中俩兵说:“配合得太臭,怎么出的牌”
李老兵李七猴不忿儿地说:“牌不好!有本事你来”
老兵17:“来就来,不信这个邪。给我好好看着!真够臭的”
老兵17这组三个人,一直打到让对方的“小王八”数量与他们持平才算撒了手。
这时,已近黄昏。窗外的大雪似乎是停了。
老兵17回到值班室,赵晓为坏笑着问:“连长,听说你一下午把那俩班给毙了?还熊了陆老兵一顿?”
老兵17露出笑容,眼神飘过赵晓为头顶儿:“嗯,小菜儿。”
赵晓为:“那什么时候我跟您比试比试?”
老兵17立刻警觉地把眼神收回来看着赵晓为,说:“嗯?指导员呢?”
“嘿嘿,外出了。指导员现在是大撒把,等结论。连长晚上我们有场电影。”
“知道了。”
赵晓为刚要扭头走,被老兵17喊住:“哪去?”
“我,厕所。”
“你一天到晚哪来那么多水儿呢?”老兵17故意说道。赵晓为红了脸,赶紧跑了。
晚上看电影,老徐带队。老兵17稍晚才进大会议室,刚进门口,就见兵们的背影一个个高高矮矮,屁股下面的凳子有长有方,有马扎,看着不舒服。竟然还有兵不知从哪弄来的长条小凳子。
老兵17对站在门口等他的老徐低声说:“全体回去。”
“啊?”
“坐的是什么玩意,让老百姓看见笑话。回去把自己的脸盆都拿来,扣着当马扎。”
“是”老徐才明白。“全体起立”
兵们听口令重新整队回营房。
再返回来的时候,一个个把脸盆扣在地上,听口令统一坐下时,效果还是出来了。
“嘿嘿。”老徐笑了笑,瞟了一眼老兵17。
晚上,老兵17仍在继续一页一页地翻看三连的材料,三连所有兵的档案和照片。
夜里3点,他放下手里的材料,出去查了一圈哨。不出所料,自卫哨依然脱岗,大门的哨兵在岗楼里打盹儿。老兵17敲敲岗楼玻璃叫醒哨兵,也没多批评,独自又折回值班室。一夜没睡。
这一夜,没睡觉的除了老兵17,还有副连长老徐。
老徐躺在床上,瞪着眼睛,死盯着光秃秃的天花板,一会儿翻过来,一会儿又翻过去的。那又高又壮的身子,把木板床弄得“吱嘎吱嘎”响。媳妇不乐意了。但鉴于老徐白天爆发的火药桶脾气,没敢吱声。
老徐看似粗人,但他想得却很仔细:与老兵17是一年的兵,虽然没他提得快吧,但也属于正常升职。媳妇的心思,他也明白。想等他熬到了营级,随个军,一家子在北京安个家,多好。况且他一点也不想回龙口老家。虽是家乡,但太小了,不够他耍吧的。可是,这新来的鸟人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看上午那架势……
他又翻了个身。
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管他的,睡死算吧!结果,凌晨5点的时候,老徐终于昏昏然睡去。就在老徐睡过去的当儿,老兵17仍在细看三连的那些材料,不时用笔在笔记本上写句话、做个记号。
不知不觉,起床号吹响了。老兵17使劲伸了伸双臂,站起来,一边活动着手腕,一边活动颈椎,头一会儿顺时针一会儿逆时针转动着。
天,还是黑漆漆的。
雪,已经完全停了。
此时的三连依然很静,只有起床号的阵阵回音。奇怪?虽是星期天,也得听起床号起床吧?老兵17推门出来一看,没人。起床号基本上是白吹了。他端着脸盆进盥洗室。
老远地听见赵晓为的吆喝:“有人写检查没有?有人吗?有就吱一声。两包方便面外加一根火腿肠换一份让人涕泪磅礴的检查……”一推门,竟然看见赵晓为嘴里叼着烟卷,手里洗着毛巾。
“挺悠闲的嘛。”老兵17眯着眼睛点着头看赵晓为。
赵晓为毫无防范地被老兵17吓了一跳。
顺手把嘴里的烟卷拿下来揣进裤兜,注意,此时烟还没熄呢。
刚揣进去又抽了出来,快速地扔进水池子。烟头烫了手。他龇着牙,“嘿嘿”地笑起来。
“材料我都看完了。你拿走,重新做个记录,30分钟以后再给我。”
“是”赵晓为嘴上应着心里犯嘀咕,30分钟,那么多。鸟埃
出早操的时间没人出早操,该扫雪的地方也没人扫雪。
三连的驻地,雪厚厚地叠着,远处白茫茫的一片。
很静。
忽然,隐隐约约地传来“哗哗”声,老兵17定睛一看,见俩小人影在连部西边的小空场,拿着大扫把正在扫雪。
这俩小兵正是昨天在炊事班做饭的新兵。
老兵17看在眼里,没吱声。他转身回到值班室,看见赵晓为低着头,趴在桌子上飞快地写着、画着,明明知道他30分钟可能完成不了那个任务,但,还是叫赵晓为去喊副连长起床。赵晓为嘴里“嘶嘶”地发着怪声,跑着去叫副连长。果然,老徐刚进入深度睡眠状态,就被赵晓为敲醒。老徐脸上挂着俩大黑眼圈儿跟在赵晓为身后,嘟囔着,兔崽子,你跑什么跑。
赵晓为扭头,咧着嘴说,“我来不及了。”
老徐见老兵17站在门口,还没等他开口,老兵17连珠炮地说:“老徐!不出早操不扫雪!赶快集合”
老徐忙点头:“我去集合”
接着,老徐用足了他的大脚丫子,挨着个地踹各班的门,大喇叭嗓子吼开了:“妈的!都给老子集合!”
三连的兵们这才“呼啦啦”地都跑出来,站好队列。
老徐:“报告连长!全体人员集合完毕,请指示”
老兵17已经早早地站在队列前的位置。
他看了看三连的兵们,大声说道:“可能大家昨天已经见过我了,今天咱们算正式见面。我就是咱们三连新任连长。今天多了不讲,只讲一件事。”
兵们的目光都集中在老兵17的身上。老徐的目光也落在他脸上,等他下文。只有赵晓为心里像被挠过的痒痒,他着急啊,唯恐新连长噼里啪啦一场臭拽,又没时间完成那活儿了。
老兵17顿了顿,扫了一眼全连,把目光落在早上扫雪的那俩新兵的身上,说:“全连那么多官兵,有干部有党员有老兵,却只有槿水木和小语两个新同志在扫雪。这反映了什么?说明他们两个关心三连,有集体荣誉感。他们是一个好的战斗集体,值得表扬”
老兵17的这一番话,着实让三连的兵包括老徐在内吃惊不校
这一惊,没想到老兵17第一次讲话是这样的开场白,没有过多的套话,也没有过多的批评。二惊呢,他怎么就知道那俩新兵的姓名呢?又怎么就对上号了呢?
这时候,站在队列里正百爪挠心的赵晓为同志,可就恍然大悟了。我说连长怎么整夜抱着那几本档案和花名册不放呢,原来是记住了全连一百多张面孔。强啊!想到这,赵晓为不由得仔细地打量起老兵17来。
老兵17接着说:“咱们今天就一项任务——扫雪!看哪个班最迅速,哪个班的素质最过硬!哪个排配合得最好”
老兵17的话讲完了。全连静了片刻,才“呼啦啦”散开各班排整队,找家伙分片扫雪。
不一会儿,在雪地上就形成了一块块“势力范围”。
雪,刹那间,如同在同一时间被洒上了融雪点一样,慢慢地被融化了。
赵晓为跟在老兵17的屁股后面。老兵17扫哪儿他跟到哪儿。
老兵17一会儿叫:“小熊!干得不错”一会儿说:“夏侯军,你那样弄不成,得换铁锹。”
一回头看见赵晓为跟其他兵正在做鬼脸:“赵晓为你老跟着我干吗,去帮三班去。”赵晓为悄悄地说:“连长,你记忆力真强”说完,拎着大扫把跑了。其实,这时候,连赵晓为自己也没发现,他已经一个半小时没去冒烟了。
太阳出来了。天,一下子变得明净透亮起来。阳光洒在雪地上,反射出点点晶莹。三连的兵们,有的热了把帽子摘下,头顶上冒着汗,脸红红的,嘴里呼着热气,有人边扫边开起玩笑来。
陆老兵漫不经心地用拇指和中指捋了捋小平额上那一搓儿鹤立鸡群的三缕长长的头发,眼睛往上翻了翻,下唇兜上唇呼出一口气吹了吹,对旁边的李老兵李七猴说:“炊事班那俩蛋仔儿,5公里武装越野都跑不下,扫雪还扫成战斗力了。”
李老兵接口说:“有本事你也扫成战斗力呗”
“谁跟新兵蛋子比这个。想当初我在特务连……”陆老兵极力地撇着嘴,以表示他的不屑。李老兵乐了:“又来了。朗里格朗利格朗利格朗(参照山东快书发音),那阁下到我们连干吗来了?在特务连混混不是挺好?”
“一边去。老子平安混一年就走人。”陆老兵用手里的大竹扫把狠劲推了一把雪到李老兵脚下。“这连长不像军事干部,白白净净,完全长着一张‘政指’的脸嘛。哪天我到九连侦查侦查。”
“这话靠谱。”李老兵附和地点点头。
俩人话没说完,只听远处传来很不熟悉的声音,“陆亮亮”
“啊?”陆老兵茫然地抬头,半张着嘴自言自语。同时眼神穿过两排人之间的缝隙,和老兵17的眼神隔着空气迅速地对接了一下。陆老兵迷茫地确认是否是从这张嘴里发出的声音。
“陆亮亮”老兵17又喊了一嗓子。
“有”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身子。
“向左转,向前5步走,把排水道清理了。”老兵17站着没动窝,依然在空气的对岸“弹钢琴”。
“是”陆老兵两条眉毛完全不在一条水平线上,右眼高挑,直着脖子转过头用唇语不出声地嘟囔,“我——操!真他妈见鬼”李老兵笑弯了眼睛小声说:“恭喜,你挂了。”然后绷着一脸坏笑。陆老兵一手拖着扫把,挺着胸脯,两个肩膀晃晃悠悠。心里却憋着一股奇怪:怎么知道我名字呢?
老兵17皱了皱眉头。
这会儿,老徐把个一米高的大竹扫把耍得跟金箍棒似的,“刷刷刷”的挺带劲儿。扫得高兴了,他扬起脸儿找老兵17。见老兵17望着陆老兵的背影,停下手,把右手搭在扫把的竹竿上,下巴支在右手背上,弯下腰,眼睛看着陆老兵努努嘴:“陆亮亮,第四年兵了,刚从特务连来。一身毛病,咱连的刺头。老指导员怕点名,一点名这小子就蹦出来提意见。刚来头一个月跟他排长摔跤,这小子把锁骨给摔折了。自己找两根木棍打了十字架固定,还说不怪排长。是个浑玩意儿。”
“还是硬汉。”
老徐看看老兵17摇摇头:“硬汉硬汉,就等你这硬汉连长收拾他呢。”话没说完,一眼看见他那厉害媳妇穿一件薄棉服拖着扫把从眼前过。
老徐一耷拉脸,走到媳妇面前,小声说:“这儿不用你。天冷回屋里去。”
媳妇“咯咯”地笑着:“嗨,都扫雪就我一个闲人,我也不能白吃饭氨
“那你进屋把我的大衣穿上。”
“不去,穿大衣没法干活,我没那么娇气。”
“嘿,我媳妇嘿”老徐笑了起来。
这时,老兵17走过来,老徐说:“介绍一下,这我媳妇,叫……咱俩谁大?”
“我5月的生日。”
“那你得叫嫂子。我3月的。”
“你好,嫂子。”老兵17笑着打招呼,没原因地腼腆起来。
老徐媳妇说:“连长,以后可得多帮帮我家这二愣子。只会干不会说。”
老徐在旁边白了她一眼。
“弟妹呢?”老徐媳妇又问。
弄老兵17一大红脸。
老徐赶紧使了个眼色:“真啰嗦,干你的吧。”
顺手把老兵17拽走。
老徐媳妇说:“中午去我家吃涮羊肉吧,让老徐请客。”老兵17边回头边尴尬地说:“好好,谢谢。”
老徐媳妇瞅着老兵17的背影,上上下下扫了两眼,嘴里不禁“啧啧”了两声。
扫完雪眼看快到中午了。
老兵17在队列前简单地做了总结,哪个班第一,哪个班配合好等等。解散后,得第一的二班长一高兴主动要求去炊事班帮厨。
这时候,小烟鬼赵晓为才忍不住偷偷地跑到炊事班后面的旮旯冒了口烟。
午饭时间。
老兵17被老徐拽进他屋。地上放着一圆脸板凳,板凳上支着一个小电炉子,炉子上坐着一个不锈钢盆,盆里一半的水,飘着辣椒花椒葱姜蒜和几粒虾皮,红的绿的黄的白的挺好看,算是锅底。桌子上放着一大盆大白菜,几盒刚刚买来的冻羊肉,老徐媳妇正热火朝天地弄调料——芝麻酱、酱豆腐、韭菜花,拌在了一起。
见老兵17,老徐媳妇热情地张罗着。三个人围着火锅坐下。不一会儿,锅开了,屋子里热气腾腾。
老徐媳妇嘴不饶人,一连串地问:有女朋友吗?什么样?在哪儿?弄得老兵17的脸一会儿红一会儿又红的,眼睛除了盯着碗就是盯着老徐。最后,老徐媳妇得出结论:这连长眼太高,有知识的人就是和别人不一样。老徐在一旁打哈哈。吃到一半,这话也终于扯到了正题。老徐简单地说了说前任的几件事,又试探地问:“我听说你在九连当代理连长的时候,跟指导员关系不错,兵的素质都挺好。三连可不一样。让他们俩弄得心也散了。”
老兵17从锅里捞出两块大白菜,边吹气边往嘴里送,看着老徐说:“老指导员过两天就走了,新指导员还没下来。那得看咱俩的啦。有办法有办法。你没听说吗?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问题多。”说完,又去捞锅里的大白菜。
老徐放下了手里的碗:“你想咋搞?”
老兵17瞟了老徐一眼,一边又往嘴里送白菜一边冒了一句:“炊事班。”
老徐“砰”的一下把筷子重重地放在了碗上。
老徐媳妇瞟瞟老徐,又瞟瞟老兵17,打着圆场:“快捞呀你俩,快捞。看肉都煮老了……那什么,要不咱喝点儿可乐、杏仁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