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兵3正听得入神,刚想到原来连长也有意见碍…只听“哐啷”一声,还没等他来得及躲开,连部那破门就被连长一脚踹开正打在他肩膀上。
连长虎着脸,狐疑地看着老兵3。
老兵3迅速地眨动着眼睛,张嘴就说,我什么都没听见埃指导员眯着眼睛站在门里,用朗诵的口吻说,哦,你长长的身影暴露了你的目标……
这就是老兵3的指导员。
用老兵3的话说,他们指导员完全是一个军中文学男青年。老兵3的指导员是保定人,当兵就在家门口,说话带着点保定腔儿。人长的不高不矮,不胖也不瘦。指导员个人内务特棒,干干净净利利索索一人儿,擅长抒情兼码字。他的良好爱好是读莎士比亚的14行诗,同时,酷爱一首歌——《绿岛小夜曲》。
这绿岛像一只船
在月夜里摇啊摇
姑娘呀你也在
我的心海里飘呀飘
让我的歌声随那微风
吹开了你的窗帘
让我的衷情随那流水
不断地向你倾诉
很抒情的一首歌。指导员同志有一颗常常需要抒情的心,一天到晚只要没事就要抒情一把“这绿……岛……的夜碍…姑娘呦……”
你说你唱就唱罢,连部、宿舍、旮旯、厕所哪儿都成,他不,他偏偏就给抒情成饭前一支歌了。
连长一般拉歌就来《团结就是力量》,指导员一上来拉歌特爱拉《绿岛小夜曲》。
只要饭前一支歌是小夜曲,兵们就会唱得昏天黑地痛不欲生,食欲全无。最要命的是,指导员心血来潮会让兵们在行进中唱小夜曲。结果可想而知。唱完小夜曲,兵们的脸也就跟着绿了……
也是,工兵连周围的姑娘都在哪儿呢?
哦,也有,工兵连经常见的唯一的一大姑娘,就是负责给团部厕所淘大粪的,张美丽同志。
注意,张是原姓,美丽是老兵3他们几个人加上去的。
工兵连常打杂是真,就像连长嘟囔的,连找粪也得往后排。这也与张美丽有关。
原来,工兵连的那块自留地是团里最惨的一块地,土质不好不说,还常常没有适量的大粪去肥地。人家兄弟连队的菜地里都水灵灵绿油油的,就他们这块凄凄惨惨,蔫头耷脑黄不溜秋……
没办法,尽管工兵连离团部那宝贝厕所最近,但,那厕所里的所有肥料可跟他们沾不上边,团里把每年的淘粪任务都交给了张美丽同志。
当然,人家张美丽也不是白拿的,人家还往团部上交几张大团结呢。
只可怜工兵连常常望粪兴叹,近水楼台他得不着粪啊,要多急人有多急人。
所以,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团部那宝贝厕所就成了连长和工兵连的NO2,当然,NO1依然由张美丽同志连任。
指导员可跟连长不同,对那厕所不太感冒,老兵3也是。指导员认为菜地种得好并不能体现出工兵连的战斗价值。老兵3呢,对团部厕所的臭大粪以及营造臭大粪的氛围印象极差,常常跟另一北京兵评点:张美丽同志好好一姑娘偏去掏大粪,怪可惜了的……
这一天,也就是老兵3偷听连部嘀咕的第三天,太阳竟然从西边出来了。
傍晚,连长一溜儿小跑地穿过工兵连那一大块黄土空场,跳着脚地往连部奔。
老兵3和兵们都疑惑地随着连长的动作转眼球,很像一只只小老鼠紧张地观察着一只老猫的动向。
果然,晚点名的时候,任务下来了。
晚点名,连长站在队伍前边,俩眼跟小发电机似“突突突”地放着小蓝光儿,一个劲儿地搓手攥拳头;指导员呢,那白白净净的脸上稍有点“阴天”。
老兵3他们不明就里地站着,心里都揣度着“咱连有啥好事”吗?
只听连长清了清喉咙,对着全连高声喊道:“……经过全连同志们的连续努力(其实是他一个人没完没了地在团长那边磨叽),我们连,终——于——拿下了——团部——厕所的掏粪任务-…同志们要知道,有多少人盯着那块肥肉啊(老兵3胃里咕嘟了一下,指导员翻了一下眼睛)!啊,虽然这任务给了我们连,但是,别忘了其他连队的眼睛,这消息可传得快。晚饭后大家准备好所有的用具,一排负责板车的改造。明天我们一定要给它全掏空!同志们有没有信心?”
“有信心”
结果,老兵3们的晚饭在快速“呼噜”声中完成。
大家回到各班排,开始准备盛粪的用具。
除了脸盆就是大铁盆,那个拉粪的战车是老兵们用大板车改造的,就是弄点粘土和成泥再加几块砖,立着,围在板车的四周,中间一凹,就成了拉粪的战车模样。各班把家伙统统都码放整齐,放眼一望,一水儿的军用脸盆……
熄灯前,老兵3们又接到连里的最新命令,早上5点起床,攻克团部厕所。
原来,连长生怕其他连队捷足先登,抢了先。
第二天一大早,天蒙蒙亮,工兵连全体集合。
老兵3手里拎着自己的脸盆外加一把铁锹。
他瞟了一眼指导员,只见他手里拎着一系了麻绳的大铁桶,脚上穿了双雨鞋。老兵3这个后悔,暗想,咋不让俺娘也给寄双雨鞋呢?这会儿不就派上用场了嘛……
还没等他细琢磨,就听连长以兴奋的语调一个命令喊下来:同志们!目标——团部厕所!冲啊-…
你说也奇了怪了。刚刚还在磨叽着不情愿的老兵3等几个城市兵,一听到连长这少有的喊声,刹那间血液上升,浊气下降,浑身上下都是奔赴沙场的气概。这群兵“嗷嗷”叫着,一阵叮叮当当狂响(手里拿的家伙),冲向团部厕所。
工兵连那冲向厕所的劲头儿,把团部的哨兵都给镇住了。哨兵看这振奋人心的景象寻思着:这帮坏小子给其他连队挖个土堆都叽叽歪歪,咋就跟这粪这么亲呢?
只见工兵连的兵们按照连长布置的方案冲进厕所,用桶提的,拿盆舀的,往战车上倒的……
臭吗?
能不臭吗?老兵3连吐的心都有,他当时还幻想着要是能戴个墨镜什么的来多好。不过,没人偷懒兵们根本顾不了许多。脚上,腿上,胳膊上都沾着粪汤。
一辆战车满了,老兵3扶着砖坯推车往连里跑。
蹬车的正是指导员。
这会儿呢,指导员也不抒情小夜曲了,一个劲儿地“嗨呦嗨呦”地打着拍子。
他脸上全是汗水。
他骑得欢,老兵3们推得猛,途中,很不幸,车轱辘遭遇了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硌了硌,结果,车身“忽悠”一下,战车里的战利品很大方地溢出来……浸到了他的屁股上,老兵3想笑没敢笑,一定不能笑,就那么憋着。
指导员忽然激灵一下挺直了身板儿,慢慢地回过头,放下眼,看了一下自己坐着的屁股座,又看了一眼老兵3,忽然露出小板牙,笑了。
老兵3忍不住笑出了声。
指导员紧接着一耷拉脸,老兵3立刻闭紧了嘴,但实在是收不回去那笑了。
他看见指导员扭过脸儿去,竟然又唱上了《绿岛小夜曲》:
姑娘呦,
你为什么还是默默不语……
老兵3的腿立马松了劲儿……
结果,在指导员的小夜曲和脑海中反复出现的张美丽同志稍嫌粗壮的身影中,老兵3推着一战车粪安然无恙地到达了连队菜地。
工兵连的这一嘲粪战”,没让其他连队占上半点便宜。
当其他的连队早饭过后排着队奔向团部厕所时,团部哨兵们的嘴都快咧到后脑勺上去了……
工兵连的那块稀烂秧子地,终于吃上了肥,而老兵3他们的宿舍却整整臭了一个星期。可这一个星期,每每路过菜地,老兵3他们高兴极了……
工兵连离团部约2公里,位于团部东门的东边。
从团部到连部,有个大型的猪圈。找工兵连,你闻到泔水的馊臭味了,那就意味着快到目的地了。离猪圈最近的是工兵连自己的菜地。
工兵连的驻地四方规整,尽管荒凉无比,但是,连部南边靠着土墙围子处,种了一溜儿高大的杨树。春天席卷之后,往往能给兵们带来生动和鲜活的气息。
连部的东北角是一排营房,东边的围墙外则是靶场,北边是那座著名的黄土大土堆,不长一棵草,号称靶挡,狂风一到,就疯狂肆虐的家伙。大土堆之后是一片空场,再往后就是老百姓们的麦田了。
工兵连兵少连队小,总计也不过60个兵,5个班两个排,这也是伙食总是搞上不去的原因。你想想啊,按照一个人一天4元钱的标准,当然是基数越大,剩余就越多了。全连就这么多人,所有的物件设施甚至一把笤帚一根粉笔,都出自这点钱,包括冬天烧的煤……
所以,工兵连的连长比其他连队的连长更热衷于带领他的兵们开荒种地,也更愿意望天:两手叉腰,仰头望天,思忖良久,创意就有;脸一拉,眼放光,手一挥,粪就上!
紧接着,连长满脸即是坚定无比的神情。
老兵3他们就会叫娘——天哪,又要遭殃了。所谓遭殃,无非是开荒种地,种地就要积肥,积肥就要去掏大粪,堂堂解放军战士老去掏大粪……
二排驻守的弹药库,就在团部的南边,在连部的西南角。二排距离连部3公里,距离团部约2公里,细细画出来应该呈个75度角的位置。
就是这个75度角,是老兵3他们遥望连部和团部的距离。
连部或团部一有活动,比如看个电影什么的,老兵3他们就要一路小跑着去集结。由于他们离团部的距离是全团唯一的,不能落在其他连队的后边。于是,总是在连部晚饭刚刚结束,就列队跑步前进。往往按时跑到了团部大礼堂,那些匆匆塞进胃里的馒头萝卜已经翻江倒海了,吐的心思都有。但,这并不妨碍老兵3爱着团部大礼堂。只有在团部,他才能看到他熟悉的楼房,特别是在大院里形式几近相同的办公楼的外景,北方特有的松树,低矮的被修得见棱见角的灌木……
老兵3爱团部大礼堂,是因为全团集结看场电影,尽管很多电影他在家已经看过多少遍了,但他还是很爱在电影开场前,W团在大礼堂前集结的气氛,有种仪式上的庄严感。
每每这时,老兵3格外精神抖擞,脑海里那些英雄奔赴沙场前集结的场面是排山倒海不绝如缕。各营、连的兵们随着哨声、口令,紧张有序地调整队形。老兵3也会莫名地兴奋。
他看不到其他兵的脸,因为在队列里不许东张西望,但是他知道,与他这种超乎寻常的兴奋息息相通的还有一个人,就是团值班员上尉参谋。
只要站在礼堂的台上,值班员上尉参谋通常会昂首挺胸,背着手,抬头远眺,目光如炬,有如检阅千军万马。如果可以用以下词汇形容的话就更加贴切:脸上分明镀上了神圣的光。
台下的老兵3也跟着他一时豪气冲天。那气势一直到了团长、营长们到齐,值班员的手这才稍稍地耷拉下来,有一点点的泄气。此时,老兵3也替他惋惜,哎,你牛,你也没团长牛?一毛三和二毛三的区别啊,所谓英雄气短马瘦毛长……老兵3的小脑瓜里又胡乱奔驰开了。
全体集结完毕,然后是点名,拉歌。
工兵连这时候打死也不敢招呼指导员那著名的《绿岛小夜曲》,这会儿,只要其他兄弟连队不主动找上门来,能不招惹是非就不招惹是非,能以柔克刚就以柔克刚,能……
不是工兵连熊包,是他们本身就兵少,起码比其他连队都少了三四十人呢,就是一个个都扯着嗓子弄成杜鹃啼血,也不见效果比如,拉歌《团结就是力量》,你一开头气势满满声音洪亮,冲到高潮的时候人家不理你,专等你唱到相对婉转、高潮散去的拐点,人家百十号人一嗓子“团——结就是力——量”你立马就丢盔卸甲不知东西了。
这不明显挤对人嘛!于是工兵连的兵们就拼了气脉玩命吼上几句以示骨气!
早说了,拉歌吼的那不是旋律、词句的节奏,拉歌吼的绝对是士气,是一个连队的精气神儿,一个连队的战斗力。
在这方面,工兵连就吃过亏,连长脸上相当的挂不住,老兵3他们眼见着连长那张饱满的长脸由红变紫再从紫变青逐渐发白……这倒与指导员那白白净净的小脸相映成趣。所以,在全团的拉歌声此起彼伏之中,工兵连一定要巧妙地找准自己的位置。当然,每次到团部大礼堂看电影,这歌还没此起彼伏呢,兵们胃里的那点黑面馒头和萝卜条之类的早就此起彼伏,都快奔嗓子眼了。
另外,与战友们列队去团部服务社买日常用品,这是他进团部的第二个途径。他能够去看看团部的三层小楼,人家其他连队也住在团部的另外几座小楼里,为什么工兵连偏偏在那么个地方驻扎,就这么不受待见呢。
老兵3爱着团部大礼堂,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进团部大院,但他从来没抱怨过驻守弹药库的苦,对于他来说,生活条件的艰苦比起训练达标的困难实在是不算什么。服从命令听指挥,有什么好抱怨的。
老兵3驻守的弹药库之所以成为“上甘岭”无外乎一个字——水!
弹药库不起火做饭,二排的兵们吃饭、打水都要到连部去,包括早上的洗漱,都要往返6公里。
在老兵3的记忆里,他们二排的兵每一次浩浩荡荡地开进连部都会把连长气得鼻青脸肿,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为什么呢?
你看,二排的兵早上6点起床,然后出早操。6点30分的时候这帮秃小子们就整装前进了,除了留下领班员和站岗的外,二排的兵一律“环佩叮当”:
只见一队兵集合排好队,上衣左兜里插着把牙刷,牙刷把是五颜六色的;上衣右兜里各别进去一条毛巾,初期还是白色的,时间一长就灰黑色相杂了;手里拎着刷牙的绿色缸子;几个兵腰间佩带着关键性的钥匙串;前三个或者后三个兵,还要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