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龙拿到录取通知书的当晚，龙爸就火急火燎地把饭店订了。
王大龙问龙爸为什么这么急，龙爸说怕晚了订不到好的。
订完饭店之后，龙爸几乎是马不停蹄地霸占了小卖店的公共电话，能打电话联系上的都一一打电话通知到了。
电话联系不上的，龙爸和龙妈兵分两路，分别上门通知。
没办法，这年月连固话装的都少，BB机都还是稀罕玩意儿呢。
龙爸特意叮嘱王大龙，给他的同学留了两桌出来，让他把要好的同学都叫过来，大家一起热闹热闹。
虽然这年月家里有电话的不多，但大家在毕业前的同学录上，都尽量写上了能联系到自己的电话。
王大龙留的是自己姥爷家的电话。
这些日子也很是接到了几个同学的电话，但都被王大龙以各种理由婉拒了。
升学宴上，一帮小鬼凑在一起，除了喝酒还是喝酒，放肆挥洒着自己的青春年少，王大龙实在是兴趣缺缺。
他告诉龙爸，给自己的同学留一桌就够了。
龙爸见王大龙坚持，也就作罢。
少一桌白吃的，还能省一桌席钱。
王大龙叫的人不多，唐昊、萝卜头于忠文，白令仪，再就是几个自己后来还有联系的同学。
顺着同学录一页页翻过去，翻到钟一那页的时候，王大龙的手指一顿，但也就顿了一秒钟的时间，就被他翻了过去。
八月二十五日，王大龙的升学宴。
说是好的饭店，但九五年的隆安哪有什么特别好的饭店，最后订在了一家农机食堂。
在隆安也算小有名气，大师傅做菜很有一手。
唐昊和他爸妈先到的，大家都是多年的邻居了，刚一到饭店，唐昊老妈程美玲就说道：“老王，你看看哪块唐昊能帮上忙的，让他帮帮忙。”
龙爸笑道：“啥都不用，嫂子，跟我大哥和孩子进去吧！”
和唐昊一样一身腱子肉的唐大国朝龙爸龙妈憨厚一笑，又拍了拍王大龙的肩膀，说了句好样的。
王大龙的二舅姥爷以前是村里的小学老师，一手字还算拿得出手，因此龙爸把他请来写礼账，老舅坐在一旁收钱。
程美玲走过去，递给老舅二十块钱，报了自己的名字。
二舅姥爷就在红色的礼账上，写下程美玲三个字，并在下面记上礼金二十元。
九五年的二十块，不重，但也不算轻了。
“叔...叔...叔叔，阿...阿姨好！我叫于...于忠文！”于忠文也到了，磕磕巴巴地和龙爸龙妈打招呼。
龙妈笑着说道：“好好好，快进去坐吧，孩子。”
“你们同学桌在最前面。”
又有王大龙的几个同学陆续到了，都被唐昊领着坐到了同学那桌。
龙爸问道：“儿子，你同学都到了，你咋不过去陪着？”
王大龙说道：“还有一个没到。”
说曹操曹操就到。
穿着一身白色长裙，脚上踩着一双同样白色帆布鞋的白令仪俏生生地从外面走了进来。
龙爸眼尖，一眼就看到了王大龙脸上绽放出的那抹笑意。
龙妈的目光都落在了白令仪身上。
今天的白令仪素颜不施粉黛，也没有嚼泡泡糖，整个人干干净净地站在那里，龙妈就喜欢到了骨子里。
“叔叔阿姨好，我是大龙的同学，我叫白令仪。”白令仪露出两颗小虎牙，朝龙爸龙妈甜甜地笑道。
龙妈忍不住拉住白令仪的手，连连说好，一边不住端详白令仪，竟是越看越喜欢。
龙爸递给了龙妈一个眼神，朝王大龙努了努嘴，龙妈会意地说道：“儿子，快带姑娘进去吧！”
“艾玛，这孩子长得真好！将来也不知道便宜了谁家的小伙子！”
龙妈本是一句打趣的话，白令仪眼中的黯然之色却一闪而逝。
她面上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跟在王大龙身边，像一个小媳妇儿一样朝同学那桌走去。
龙爸接待完另一个到来的客人后，凑到龙妈身边说道：“我看儿子和这个小姑娘，有事！”
“还用你说！”龙妈白了龙爸一眼，说道：“我又不是瞎子。”
龙爸嘿嘿一笑，说道：“小姑娘不错。”
“就是不知道学习咋样。”龙妈说道。
...
同学桌上，唐昊和于忠文仿佛门神一样，一左一右坐在白令仪身旁，把她和桌上的其他男生隔开。
唐昊本就长得黑壮，十分具有压迫感。
可怜萝卜头一样的于忠文，也要挺起胸膛，一副故作强大的样子。
于忠文和白令仪之间还隔着一个空座，那是留给王大龙的。
...
“饭菜还合口味吗？”在台上一番感谢后下来的王大龙坐在白令仪身旁说道。
白令仪笑着点了点头。
王大龙坐下来后，唐昊几人就可以放肆地拼酒了。
于忠文早已经被灌的面红耳赤，坐在那里咧嘴傻笑。
唐昊几人也都已经酒精上脑，声音愈发大了起来。
周围一些吃完的人已经陆续离场，只剩下几桌实在亲戚和邻居，仍旧坐在那里喝酒。
于忠文突然举起酒杯，敬王大龙和白令仪：“龙...龙哥，白姐，我祝你俩长长久久，百年好合！”
在酒精的作用下，于忠文的磕巴似乎都好了许多。
王大龙和白令仪都笑着和他干了一杯酒。
只是这杯酒，为何这么苦呢？
白令仪苦，王大龙，也苦！
喝得差不多了，唐昊叫着换个地方继续喝，其他几人也都被高考压抑了太久，闻言都大声敲着桌子附和起来。
王大龙赶紧惊醒，记忆却一瞬间回到了曾经那个时空里的八月二十五。
...
“草泥马的，干他！”双方都是小年轻，喝多了的王大龙拎起一旁的酒瓶子，砰的一声就砸在了对方的脑袋上。
场面一时很混乱。
对方毕竟是职业混混，论打架比王大龙这群学生专业的多。
唐昊还清醒一些，见王大龙手里拿着尖锐的玻璃瓶子朝对方的肚子上捅去，赶紧伸手拦了一下。
虽然碰到了王大龙的胳膊，但仍旧没能阻止这一下落在对方身上，只是变捅为砍，给对方的胸前开了一个大口子。
血越来越多。
胆子小的几个同学已经偷偷地从一旁跑了，最后只剩下王大龙、唐昊和两个被对方打倒在地的同学。
...
派出所里，已经醒酒的王大龙神色呆滞地和唐昊蹲在角落里，手上戴着手铐，手铐的另一端挂在暖气管子上。
另外两个同学因为只动了拳头，没见血，而且受的伤远比对方严重，已经被释放了。
只剩下王大龙和唐昊这两个主力。
王大龙双眼无神，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完了完了全完了。
“昊子，我这辈子完了，刚考的大学也完了。”
“你说我当时那么冲动干啥，被人家骂两句能掉块肉是咋的？”
“这下好了，好不容易考上的大学毁了，还要蹲大狱！”
“我爸我妈怎么办...”
相比于接近崩溃的王大龙，长着一张憨厚脸的唐昊却缓缓说道：“龙哥，你别怕，你大学照常上，这次的事，我替你顶了！”
王大龙嘴里的碎碎念一停，看向唐昊说道：“昊子，你说啥？”
唐昊低声道：“当时大家都喝多了，只要我咬死开始那一瓶子和最后砍那一下，都是我做的，对方就不能把你怎么样。”
“我就不信，他们能记得那么清楚！”
“这样一来，你就从故意伤害变成了普通的酒后斗殴，让王叔花点钱，你老姥爷不是法院的么，再给你使使劲，不会留下案底的。”
“那你怎么办？”王大龙说道。
不得不说，那一刻的王大龙动心了！
唐昊呲牙一笑，说道：“反正我学习也不行，我爸妈都知道，我也不准备再考了。”
“原本打算毕业之后，就进炼油厂，我爸还能带我两年。”
“现在这样也好，蹲两年出来，在道上也算有点名头，到时候混的好了，赚得肯定比炼油厂那仨瓜俩枣的多！”
“不行，不行...”王大龙嘴上违心地拒绝着，心里却有一个魔鬼般的声音在歇斯底里地大喊：坚持住唐昊，坚持住唐昊！
果然，唐昊说道：“好兄弟，讲义气的嘛！就这么定了！”
他用力地撞了王大龙一下，说道：“别这么婆婆妈妈的，一点都不爷们。”
...
事情果然如唐昊预料的那样，对方的几个混混没记住到底是王大龙和唐昊哪个用啤酒瓶子给领头的见了红。
在唐昊的供认不讳下，即使王大龙的老姥爷再努力，唐昊仍旧被判了两年。
回家的路上，听着程美玲嘴里一边不停地骂着唐昊，一边不住给龙爸龙妈道歉，说这个犊子连累了王大龙之类的话。
王大龙的心里就好像被人用力攥住了一样，难受得他喘不上气来。
...
“龙哥？龙哥？”唐昊的大手在王大龙眼前晃了晃，王大龙这才回过神来，笑着说道：“怎么了？”
唐昊打了个酒嗝，说道：“大家说换个地方继续喝。”
几人看着王大龙，却见他缓慢而坚定地摇了摇头，吐出两个字：“不行！”
他拍了拍唐昊的肩膀，说道：“过犹不及，喝尽兴了就好。”
“关键是没尽兴啊！”唐昊挠头说道。
王大龙笑道：“那就在这儿给你们重新上一桌，喝到你们尽兴。”
“换地方，不行！”
见唐昊几人还要说话，王大龙瞬间化身那副神棍模样，一脸高深莫测地说道：“我于昨日夜间占得一卦，今日如果乱跑，将有血光之灾！”
几人都想起了王大龙开天眼的传说，更何况换地方喝肯定要王大龙出钱，金主不愿意，几人还能说什么。
唐昊看了王大龙身旁的白令仪一眼，以为自己明白了什么，嘿嘿一笑，不再说话。
...
饭店外面，白令仪和王大龙站在墙边，白令仪问：“什么时候开学？”
“九月十号。”王大龙说。
唐昊几人聚在旁边抽烟，不时看着王大龙两人嘿嘿一笑。
“会想我吗？”白令仪问。
“会！”王大龙点头认真地说道。
白令仪笑了，她站在王大龙身前，突然伸手用力推向王大龙的胸口。
王大龙一个不注意，被白令仪推得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撞在了墙上。
刚想开口问白令仪干嘛，一阵香风涌进怀里。
王大龙瞪大了眼睛看向怀里的白令仪。
心想哥们这是被壁咚了？
在经过开始的震惊后，王大龙开始回应...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分钟，也许是十分钟。
直到两人都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两人的唇才分开。
王大龙的神情还有些呆滞，其实他早就已经反应过来了，只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保持呆滞。
白令仪看着我王大龙笑道：“我最近在我妈妈留下的书上，看到了一句话。”
“我觉得很好，今天送给你。”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白令仪倒退着离开，她不舍地看着王大龙，想把他的样子永远镌刻在自己心底。
“王大龙，能给你的，我都给你了！”白令仪在心里轻声说道。
“没遗憾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