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八年春,直到秋色,门前那棵大桑树,早已变得枝叶苍黄,每日都有枝叶飘落。
北方的秋季,总是随着一阵风之后,来的很快,去的也很快,转眼就是拜月,月亮又大又圆,刘雄早早就让儿媳刘氏准备祭祀之物,自古以来都有祭月之事,这是一件大事,从家家户户再到朝廷,每年八月十五,便是拜月之时。
这本是朝廷之事,但眼下此事也从朝廷转入乡间,偶有汉家之人,进行拜月。刘备看到又大又圆的月亮,心中更多的是思考此后的日子,如何度过,他虽然能力比起昔日的自己强了许多,但眼下,他仅是一半大的孩童,不能表现出太多的智慧。
还是顺其自然吧,毕竟人生有很多条路,不一定要选择以前的路,当然有些路是不得不选,汉家早已衰落,眼下只是病危前的些许时光。待到太平道起事,天下干柴烈烈,便会熊熊燃烧,到那时,汉家无药可医了,只有再栽种一棵新树了。
而太平道起事是不可阻挡的,就算没有太平道,还会出现其他人起事。他与孙氏、曹氏不同的地方在于他没有好的家世。
当年拜师卢植,也不过是在卢植门下挂名而已,卢植不会记得,卢植弟子千千万万,如何记住一位乡间小儿呢?只有成为他的入室弟子,才真正称为卢植亲传弟子。
他的师兄公孙瓒不仅拜了卢植,还拜了刘宽为师,而在幽州可以称得上名师,只有卢植,他的祖父刘雄,仅是一位族学祭酒,论经书典籍,尚不足以称得上名师,但由于祖父曾经为官十数年,深谙官场,又颇有才具,这才吸引不少大户送子嗣入刘氏族学,拜于门下。
突然刘备听到祖父在喊他:“阿孙,过来拜月了,他连忙应道:“哎,阿翁,说罢便跑到祖父身边,旁边父亲拉着他来到身后跪着,刘雄喊道:“随我拜月,保佑刘氏兴旺昌盛,保佑我孙儿能够长大成人,位列三公,或立身疆场,成为傅关内、班定远那样扬威西域。”
随着刘雄说完,刘备与父亲还有二叔,祖母、母亲一起拜了下去,拜完之后刘雄便对刘子敬说道:“下月,你就要迎娶方城的李氏了,好好收住性子,要成家了。以后这个家不能你大兄一人承担,你也要承担部分责任,明白吗?
“诺,大人,刘子敬拱手作揖道。随后刘子敬又道:“大人,方城李氏与我家结亲,就想攀附刘氏,那家女子小肚鸡肠,事事都要计较一二,如何做的了刘氏之媳。刘雄责备道:“李氏之父与我旧交,李氏本人也是较为贤惠的,你不要嫌弃她人,让李氏认为我家高高在上。”
听到刘雄责备二叔,刘备在一旁憋笑的难受,而大姐二姐也在一旁忍着,刘子敬听到阿父批评,不敢作声,转头看去,却只见看着自己侄儿侄女如此,便恶狠狠瞪了一眼,吓得两个女儿连忙跑开了,而刘备却在一旁装出笑脸,然后也跑开了。
刘子敬连忙看向兄长刘弘,只见大兄脸色惨白,只道是担任郡内书佐之职日久,常年伏案用心力过多,身体越发虚弱,故而不敢说之。刘弘虽然脸色惨白,但也是看出兄弟之事,便斥道:“汝等童子不得取笑汝叔,因为说话声音有些大,刘弘便开始不断咳了起来,刘备见父亲如此,便连忙来到父亲身边,拍打一二,这才止住了干咳。
刘氏将刘弘扶进屋内,刘雄见刘弘如此,便向从人喊道:“立马去找大夫前来,从人应声而去,不一会,便有一位老者跟着从人来到,进入屋内替刘弘诊治之后,便对刘雄道:“令子之疾乃风寒侵入,病情较此前有所加重,眼下已经是风寒之疾,需要卧床休息,我再开几服药,看一下病情再看。
刘雄嗯了一声,随后便让从人随大夫前往抓药,而刘备则站在门前,一声不吭,他知道父亲即将走了,心中有不舍,但苦于无奈。只得走到舍外那棵大桑树下坐着,看着那轮圆月。
不时,刘雄过来拍着刘备肩膀道:“孙儿,汝父已经服药就寝了,你阿母在照顾着,我知道你很悲痛,也在叹息老天何其不公,竟然自己父子不久就要天人两隔。
刘备转头看着祖父道:“阿翁,父亲的病难道真的无药可医了吗?刘雄叹道:“倒是不禁如此,汝父乃是心肺所致,此次风寒入体,加深了病情,这风寒倒是可医,只是心肺之疾,我曾诸观医书典籍,均是无解,也曾试过诸多名贵药材,也是无用,这就要看上天是否体谅。”
刘备想道,大人之情状,类当年尔,乃心生气疾,败于陆逊小儿,终告生机衰减,而我父心肺之疾也,非名贵药材可治,非医书典籍可寻,只是不知这天下究竟有无神医可寻,如是华佗、张仲景者,或可医,但此二人远在荆豫之间,其中华佗者,不过二十有余,而张仲景也不过十余岁,类左慈者,不可查也,此天下何来神仙也,长生之事也是虚妄,何有之。
想到此,刘备对刘雄道:“阿翁,幽燕之地,可有医术高明者。
“未有,昔日孝和皇帝时有名医郭玉,为太医丞,医术高明,兼重医德,后来病逝在宫内,此人弟子均供职太医院的。”
刘备为之叹息,天下之大居然未有医术高明者,刘雄安慰刘备道:“孙儿,汝父之事,虽药石难医,但寿命上天注定,不可强留,需平淡处之。”
刘备拱身就礼,随后来到院内,看着大人房内,后来又回到室内,久久不能安眠,他才稚龄,丧亲不可再经历第二次。
待月余,刘家迎来了喜事,刘备仲叔刘敬迎娶方城李氏,这莊喜事着实让刘家添了不少喜庆,刘弘也因喜事而病情大愈。
不过这样的喜庆,并没有维持多久,延熹九年春四月,刘弘病情再度加剧,仅维持不到七日,便一病不起,撒手人寰。
刘备在病榻前,大人对他所言,句句直下心肺:“汝姊弟三人,唯大郎最小,也是我唯一子嗣,将来一定要支撑刘家,今为你取下字来,就以玄德为字,孔子云:玄谓幽潜,潜行道德。释曰:潜蓄而不著于外的德性。”
说完此言,刘弘随即撒手归去,年不过四十有余,谓是壮年而终,刘备叩拜在地,额头重重叩在地上,未见刘备起身,才传出刘备俯身下抽泣声。
刘备心想:“大人,孩儿将永远记住教诲。而刘雄白发人送黑发人,只能忍痛在前厅照顾前来拜祭之人,都是刘弘身前好友,或是同僚上司等。郡守亲自驾临,对刘雄道:“汝痛失爱子,吾痛失良吏也。”
刘母死去活来,刘氏泪水洒落,二位阿姊在一边,时时发出抽泣声。刘备穿着斩衰,端坐灵前,将手中纸钱放入火盆,纸钱在火焰中燃烧,他似乎看到父亲,也看到一个陌生的老者,他知道那是谁,那是他自己。从此那名老者的过往与他烟消云散,或许他还会再次成为那人,但命运早已改变。
刘弘的尸体放置在厅堂内,停留七日,待七日丧期已毕,就由抬棺者,将棺木送往祖坟处安葬。
抬棺者将棺木慢慢抬起,刘备手中捧着神位,向着祖坟走去,纸钱漫天撒着,凄凉的哀调,随着众人的吟唱,开始传扬开来,“蒿里谁家地?聚敛魂魄无贤愚。鬼伯一何相催促?人命不得少踟蹰”。
尸首慢慢放入棺椁之中,里面有大人喜欢书籍、酒,陶器放进旁边陪葬坑中。但大人生平最爱的一把古剑没有陪葬,他被留给刘备作为纪念了,棺木慢慢盖上,然后放入坑中,众人慢慢往内填土,尘土飞扬下,一切都安静了。
阿母以及祖母的哭声,慢慢传到刘备耳中,大郎......良人.......大郎,刘备脸色的悲痛早已被岁月磨砂殆尽,他在短暂悲痛之中,慢慢成长。
不过总角之年的他,便要承担比自己更重的担子,这到底是成长还是负担呢?他不甚了解,毕竟昔日的他,少时就没有看到过祖父,到总角之年丧父,与母亲相依为命,从小织席贩履长大。
而现在的他,祖父健康如常,大人却先走了一步,而祖父在,也代表刘家并没有彻底衰落,而是衰落的时间变长了,但终有一天,祖父也会离去,那时才是自己的真实人生。与前世完全重合的人生轨迹,只是要看自己如何去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