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接近亥时,苏老夫人是被苏乘风强拽着一道来给凤臻请罪的。
不过以她的神色看起来极不情愿,想必来之前已经被苏乘风严厉呵斥过,心中愤恨仍不能平。
尤其因为凤臻此次沦落至青楼而名誉扫地,株连了苏家声望就更加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欲拔之而后快。
那怒不可竭死死瞪着凤臻的眼神,真想将她大血八块,却又不得不鞠躬道歉。表情难堪至极。
凤臻被卖入青楼的事,回来后不几日便都传了个遍。
此来献上礼物及慰问的人臣,除了上朝时间,几乎没有断过。但按照凤臻的指示都被苏乘风阻挡了下来。礼物也都被退了回去。凤臻不收,对于他来说更是掌那块老脸,就断不会收。
唯独元靖的一样不落,每日一份都送达到凤臻手上。她也没收,也都一一退了回去。
因为除了礼物,还有元靖本人的探视。凤臻也拒绝了。
苏乘风要亲自为两人通报传话,一来二去,遂在家的时间中,不是在招呼客人便是在诺卿院。
老夫人前厅寻人不成,便也去了诺卿院。然而当苏初若姑姑推开凤臻房门,印入老夫人眼帘的却是苏乘风双膝跪地,双手平抬,掌心中托举着一只脚的画面。而那脚便是来自翘着二郎腿,坐在凳子上喝茶的凤臻。
无论当时的气氛有没有微妙暧昧,或者但凡她再看清楚些便可发现那只是自己视觉错了位。却仍眼瞳子以肉眼可见的方式放大了一圈,盯着二人目含怨念,不由分说地一甩衣袖转身走了。
大步离去。
自那之后整整三个月没再踏入过诺卿院,凤臻也没再遇见过。也懒得理会。
宫中御医从刚开始每日都会往苏府跑一趟,到后来的七日一次复诊,再到现在月余都没来过,凤臻的腿已经渐渐转好。
又承蒙凌雪,香儿和苏诺轮番陪同着进行日常行走练习,已经恢复到了不需要人搀扶,不需要手杖也可自行走上一段路程。
只不过许是涉及到康复问题,药物作用与诸多筋骨活动导致她身体极其容易疲乏,动不动就犯困瞌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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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滂沱了三日大雨,才过完霜降时节,这天气是难得的风和日丽。
凤臻捧着本夜澜国书籍,在院中的丹若树下,浅酌一杯清茶,看着苏诺那笨拙的身形艰难爬到树上,摘了颗表皮被果子撑破了的红果,放在口中咬开了茎,“呸”的吐了口苦涩浆液,举起来笑道:“姐姐快看,诺儿摘的这个果粒红彤彤的好大啊,甜极了!给你们尝尝。”
说完,朝着香儿小心翼翼丢了下去。
凤臻呵呵笑着,眼皮已经打起架来,就连香儿叮嘱苏诺当心别摔着的话语都显得极其遥远,听不清。
苏诺开心地笑笑,抬着头往高处仔细巡视,之后,又艰难地继续攀爬上更高处。
香儿边抠弄着丹若果,边担心地紧盯着苏诺身影,生怕他一个不慎踩空,自己也能及时冲过去接住。
这时,汐儿走了进来,行礼道:“姑娘,又有一名皇宫中人来了,在莺燕亭等您呢。要不要去见见?”
凤臻被吓了一跳,打起精神后以为又是元靖,捏着眉提了提神,道:“没事,不管他。”
自从进入夜澜国以来,元靖的对自己的心思别说昭然若揭吧,已经堂堂皇皇地表白过两次了。
可无论如何深情执着,终究是没有结果的情谊。
以前的自己身为女帝,一国之君熠熠生辉,光灿夺目。他会心生钦佩也情有可缘。然而眼下,可谓是他已经见过了最落魄潦倒的自己,最不为人知的自己。
张狂,自私,贪婪,怯懦,屡教不改,怅惘,失落,酸楚,黯然,孤独。
相当于一轮没有了光辉的炎日,那还不如月亮。
教他忘了自己吧!相信时间可以磨灭很多东西。过回一个太子殿下该过回的生活,而不是如那日般,动不动就哭红眼。
所以自回来后,即便凤臻恢复了行走能力也没再去过后院,无论谁人来报太子殿下在哪儿等候凤姑娘,等了多久,有什么话传达,她都回答统一:不见。
之前欠他的一千两银票她有还过,但却被拒收了。原封不动地退还回手上,还多了一封信。
凤臻并未拆阅,直接焚烧成灰。既然一切都注定,便不能再接受他,不好再耽误着他。
将元靖从自己的“逃离计划”中剔除,凤臻只得将心思全部都放在苏家二子夫妇身上。
也相对的,出了“卖入青楼”那件事,似乎自她回来后,所有眼睛都盯在她身上了,生怕一个不小心,人又被卖去哪儿了。届时苏府就大难临头了。
借着探望的理由,忘忧院果然也来了人。和凤臻预料的一样,是苏忘。
不过没想到的是,苏忘此人虽然秉性不佳,却也是个难得的通透之人。
经过“夜光杯”事件后已经猜测出了那些平白无故出现的银钱玩物,都是出自凤臻之手。
以此为引,双方达成“狼狈为奸”的同盟。
由凤臻出资,替苏忘建造个地下赌坊,每月只收取一成利润,其余全部归苏忘所有。
她说她想在皇宫外立足。得先探查清楚民风,及财务能力。届时再拓展其他更大的,盈利更多的连带行业。
将苏忘捧上官宦之家以外的世家公子中,第一富人。
又能给苏家光耀门面又有用之不尽的钱财,对于苏忘这样只会白日做梦的人来说,还有什么会更附有吸引力?
于是接了凤臻一百两银钱,欢欢喜喜出门寻觉第一批懂得赌坊中暗箱操作的“人才”去了。
赵贤的脸色也是从苏忘走后变了的,不再如以前那般鹰瞵鹗视,生怕抓不着凤臻过错借题发挥。如此阿谀谄媚,无事献殷勤,说东不西的听话模样,直教凤臻感叹“有钱能使鬼推磨”。
汐儿并未立刻退出去,而是凑近凤臻耳畔,道:“并非太子殿下。另有其人。据来人自报姓楚,乃是宫中三殿下身边的人。”
凤臻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楚慕怜?
说来,好像很久以前他答应过自己要找出毁坏园林的主谋。后来因为发生了“青楼”事件,一拖再拖拖到现在。
他若不来,凤臻都快忘了还有这茬。
饮尽茶水,她一拍膝盖站起身,嘶~还有些疼。还没恢复完全。不过也因为痛感更加提神了。
整理了下衣裙,她道:“香儿,照看好诺少爷。我去后院一趟。”
“要香儿陪同吗?姑娘你一个人去不太好吧?万一路上崴了累了怎么办?”香儿连忙放下丹若,想去喊苏诺下来。
凤臻笑笑,“无妨。又不是出远门。”
说完转身走了,不顾苏诺仍挂在树上喊着“姐姐要去哪儿?带上诺儿呀”。
来到杜鹃亭外,果然看到那个一头白发,身形坐得端坐无比的背影。
似乎楚慕怜也发现了自己到来,回过来的脸上已经笑意盈盈,起身行礼道:“楚慕怜见过太上帝。”
待人走近了,又连忙收拢着宽袖露出手臂,舒展着手掌示意她入座。
又笑道:“说来实在失礼,自慕怜听说太上帝脱离危难回到苏府已经三月余了,只因俗事缠身且远在他方,未能及时赶回来探访,实在愧疚。望太上帝莫要怪罪。”
凤臻笑道:“无妨。劳烦记挂。”
“恢复得可还好?”
凤臻点头。
“那慕怜便放心了。对了,此番慕怜前来叨扰,是有一事要回禀凤姑娘的。”
凤臻点头,“请说。”
楚慕怜道:“前段时间慕怜答应过凤姑娘要查出毁坏园林的主谋人,虽然过程有些曲折,但总算不负所托,知道了对方乃是出自一个世家之人。”
“什么人?”凤臻瞳孔微缩,藏在桌下的手也不由握紧了几分。
她很在意。身份越高,事情就越不简单。
楚慕怜笑道:“不知女帝可有听过这样一个传闻?几十年前我夜澜国宫中原是以两名太医为首,底下艺徒众多。可后来发生过一件事,除名了其中一位太医。出于报复,那人偷拿了一本《药王经》。”
说到这儿,他故意停留了一下,眯起眼睛仔细观察着凤臻反应,继续道:“那日的药名曰“阡零”,虽然对人来说毒性不大,却有一个独特药性你绝对想不到。”
“什么?”凤臻追问道。
可楚慕怜才刚想开口,汐儿的呼唤声远远响了起来,“姑娘……”匆匆忙忙,不一会儿已经来到面前。
汐儿看了眼楚慕怜,似有避讳,不得不凑近凤臻些许道:“太子殿下来访。”
凤臻挑眉,道:“不见。”
汐儿张了张口,欲言又止,也没有立刻退下去。
楚慕怜见状,呵呵笑了起来,道:“我们的太子殿下有时的确心性过于纯善,行事思虑欠周。想必一定给你造成了不少困扰吧?”
凤臻挑眉不语。
“不过凤姑娘,莫说在慕怜看来,如今整个朝中上下都在议论你与太子殿下的关系,都心存眷注。
慕怜还曾经听闻过一件事,太子殿下为求今上收回赐你入苏家的成命,在殿前连跪了三日三夜,因此还大病了一场。且那之后,每日在朝堂上必奏的都是同一道懿疏。又被今上罚得至今不能参与朝议。他待你不假,其心可颂,何以你如此充耳不闻?执意漠视?”
凤臻笑笑,那明亮的眼睛中依旧平静如水,让人看不透她到底在想什么。
“那个,姑娘,”汐儿的声音再次传来,她捧着一个本子上前,道:“太子殿下说,如果姑娘还是执意不愿见他,便让汐儿将此物呈交于你。”
啪……
凤臻只轻瞟了眼那本子便被牢牢抓住目光,当即心中“咯噔”一下,两指捏着的茶杯骤然破碎,茶水撒湿了半支衣袖。
那本子表面以墨蓝色调作底,金色线勾勒出翎羽形状,围绕着正中间的“拜帖”两个大字。
而拜贴中的字迹,那一笔一划凤臻都再熟悉不过了,乃是她母国的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