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木瑶临走前,是骂骂咧咧出门的。
她口中嚷着什么“十忌九绝”。
所谓十忌,比如说做她们这行的,起床到吃早饭前,就有十大忌。即不可曰“神、鬼、庙、桥、塔、龙、虎、梦,妖、牙”。
昨夜有什么不顺心的或者梦到过何等好与坏,绝不能立刻说出口。说是对行当生涯于不利。
九绝则是对待客人们的方式,绝不可掐、打、媚、取笑、捶、咬、死、从良、跑。
做她们这行的,对客人献媚示好乃属立场需求,亦是个人魅力。但不排除有的偏偏不喜好如此,认为被一介风尘女子如此对待实为大不敬。
还有,无论哪个城镇各种档次的青楼,只要姑娘们仍在如花似玉的年华里,嬷嬷们是最不愿意见到赎身的。
想要从良?那得是笔巨大的损失。
还有一些“清规戒律”,如:一不准逃跑,二不准热客,三不准甩客,四不准接官场、窑皮子,五不准“开盘”时“偷活”,六不准私藏钱,七不准倒贴热客,八不准犯“八大块”说丧气话。
具体什么意思凤臻似懂非懂,也根本没心思多听,左右不过是些她们这种人应该遵守的规矩。
别说打不打算留下,学了都侮辱自己人格。
好在护卫们并未起疑,眼看着凤臻已经躺下且背对着他们,那充满邪欲的目光只好盯着苏木瑶。且还在她出门时,趁机摸了把那不住扭摆的圆润臀部。被她好一顿咒骂。
凤臻心中就更没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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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登台还有一日。
巳时三刻,宝小七果然如凤臻与苏木瑶约定好的时间,端着食盘来到柴房。
门前,一护卫道:“哟呵,今日来得怎么如此早?我们都还没用饭食呢你就已经送来了?”
一护卫道:“不过还是个用不了的‘神女’,有必要这么尽心尽力吗?献什么殷勤呢?你这死小子该不是看上人家了?”
前一人哄笑道:“呵,奇闻异事奇闻异事。咱们的丑小子也‘情窦初开’了嘿!”
从狭缝中看去,凤臻能见到宝小七低头不语。
待笑够了,一人道:“我说,如果你真的对里面那位有什么歪心思,我劝你赶紧打消这个念头。别忘了自己为什么叫‘小七’。若还不听劝,到时候就该是小五小零了,或者直接给你挖个坑立个坟牌,上面写着‘某某氏宝,命绝于此’。哈哈……”
宝小七仍然不语,倒是藏在食盘下的手指,有着微微的用力曲卷。看得出被说重了什么而至心中压抑着些许愤怒。
凤臻不明白他们在说些什么,好像名字这种东西在他们口中,可随着心情任意变换着玩,只要大家知道在叫谁便行了。或者“宝小七”这个称呼有什么特殊含义,能让这小青年很不自在。
护卫两人又继续调侃了许久,然都不见对方回应,甚觉无趣。但似乎并未感觉到失望,早就意料到一样,收起仗棍喊着“走走走,用饭去。老子早就饿死了。”
之后,一人交代了宝小七一句“进去的时候别忘了锁门,人若出了什么事我唯你是问!”,便走了。
听到钥匙的声音,凤臻这才立刻躺回木板上,闭着双目假装继续昏迷不醒,静静等待着宝小七靠近。
刚进门时的他原本依旧低着头,惯性地扫了眼凤臻所躺位置,见其仍没有清醒,便才抬起头来直径走去。
放下饭食,蹲下身后竟有着片刻愣神。
并非心存什么邪念,而是见到凤臻那一头蓬乱的头发,一脸破了相的面容而有些不知所措。
每道伤口处都多多少少凝固着血块,有几道则是血痕。
这是凤臻与苏木瑶商议后的行为。
由苏木瑶下手抓破凤臻的脸,造成两个女人的撕扯扭打之势。头发蓬乱衣衫不整自然不必多说,尔后凤臻假装重伤不起,再由苏木瑶端着胜利者的仪态去人多的地方,炫耀自己“战果”。
“那女人被老娘打伤了,快死了。”
怎么神气怎么说,怎么英明神武怎么说。果然获得一些口头上的恭维。
什么“百灵姐好厉害”,“百灵姐有脾气”。
“百灵”是苏木瑶的花名。
青楼中的女子与女子之间发生冲突,大家也早已司空见惯了。左右不过是涉及到双方利益问题,或者攀比不过从而心生妒忌,主动寻事滋事也是理解的。
凤臻那本就白璧无瑕的容貌中还带有英气,大家都有目共睹,见过之后极少还能忘怀。而苏木瑶这种资历最深的人会私下去找她,进行一番“亲切友好”的交涉也在意料之中。
根本无人怀疑其中有什么玄机。
苏木瑶得意完了,便假装惧怕开瑛嬷嬷来找自己兴师问罪,便吩咐宝小七“送饭的时候带点儿药去。多带些,伤处较多较大,可不是芝麻绿豆点儿便能抹全的。
还有,快些去。越快越好。赶明儿个若还在流血,老娘非得被开瑛嬷嬷打死不可。”
……
具体被伤成什么样子,屋中没有镜子,凤臻也不清楚,只觉得挠下去那一刻,脸火辣辣的疼。
她是经过苏家仗责与这里护卫们殴打的人,这点儿痛处还尚且能忍。不过从宝小七的反应看来,应该不轻。
宝小七惯性地从怀中拿出一个蓝色小瓶,放到地上打了开来,用指尖抹了点儿便往凤臻脸部伸去。
不久,冰凉的触感让凤臻打了个激灵,险些睁开了眼睛。
他的动作很轻柔,完全没有这个年纪该有的浮躁。若非还略带着微微的温热,凤臻还以为他在用什么软物代替。
也很仔细,聚精会神。那低着头异常平静,又认真无比的样子不禁令凤臻觉得他与那些护卫们不一样,很难想象出他也是个丧尽天良的小畜生。
但也是这副神情,不禁令凤臻打了个哆嗦,有种错觉,就好像每次下毒时他也是这般专注。
感觉到脸部的伤口都被抹了个遍,许久之后,宝小七又轻轻卷起凤臻衣袖,处理起了手臂伤口。
凤臻手臂有些僵硬,掌心中早已渗出些汗液来。时至此刻了她还不确定自己到底打不打得过他,这个只有一条手臂的青年。
或者该从什么角度下手?怎样才能一招将他制服?
分神间,小七已经将凤臻的衣袖拉了回去,转而端起食盘中的清粥,舀了一勺又吹了吹,往凤臻口中送过来……
感觉毛孔都张了开来,心跳之快无法言语。不可否认凤臻心中十分紧张,但仍看准时机一把打开伸来的手,借助着推到之势跳了起来一把锁住他的喉咙,只一个巧劲儿便将他按倒在地!
哐当——
勺子与碗都砸到地上,破裂成好几块。
宝小七愣住了,只不过那瞪大的眼睛里满是吃惊与惶恐。
“别嚷嚷,我只想离开这儿!不想取你性命!”凤臻恶狠狠道,“说!哪儿可以离开这里?”
宝小七没有挣扎这是凤臻万万没有想到的!任凭她将自己的脖颈掐出了白白一圈印记,脸色也涨红无比。
他将手抬得超过头部,指向门外西北方位。
凤臻愣了愣,又恶狠狠地说了句“别声张听到没?否则我拧断你的脖子!”
宝小七默默点了点头。
凤臻这才试着放手。可心中实在担心这人会突然喊叫起来,仍不敢完全移开,而是稍稍留了条缝,让对方误以为自己已经移开了。
但许久之后,宝小七似乎真的没有要喊人的意思,眨着双又大又圆的眼睛,平静地看着自己。凤臻心中一时不是滋味。
可哪儿顾得了那么多?当即爬起身来便往外没命地冲了去。
“姐姐……”
小七的声音不禁令凤臻顿住了脚步,以为他要喊人,便回头恶狠狠地瞪着他。谁知小七抿了抿嘴,似乎被吓到了般面露胆怯,但也很快便重新抬起头来,道:“大家都在那边进食呢,你若往那边去,定会撞个正着。那边还有道偏门,姐姐你从那边去。”说着,指出了另外一个方向。
凤臻艰难咽了口唾液,来不及多想,便转头跑了。
大步流星,耳边风声呼呼,凤臻根本一刻不敢耽误或者回头。
不是她如此信任这样一个小畜生的话,那个方向其实昨日苏木瑶也已经指给她了。还告诉过她什么时候,哪几位的丫鬟会出现在什么地方,做些什么。只要凤臻能够避开那些人,绕道西方围墙处即可。那里有一道偏门,专供住局之人第二日离开。
果然,这一路上的确遇到了苏木瑶口中描述的那些景象那些人,其中有两个丫鬟在水池边搓洗着衣物,口中谈的是各自主子与男客之间的私事。
其中黄衣服的那人,还抱怨“彩鸾姑娘”心思颇深,为人两面三刀。一面说谁谁姑娘是自己的好姐妹,暗地里却偷偷热对方的客。
凤臻也不明白她们在说什么,反正准不准都是她们自家的事。不过这话要是被她们的主子听了去,必然少不了一顿毒打。
果然青楼里的丫鬟与显贵大家的丫鬟有着规矩上的天壤之别;而显贵大家的丫鬟又与宫婢有着天壤之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