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臻被绑住手脚,趴在一条特别宽厚的长椅上。
就如上次般,家丁手中的五尺木棍每落一下,都会发出闷钝的“咚、咚”声,她都能感受到摧心剖肝般的疼痛,几近昏厥。
堂中仍跪着的凌雪并不敢替凤臻过多求情,生怕弄巧成拙,她越想替凤臻开脱,按照老夫人的脾气,定会以为她们互相包庇,就越不可饶恕。
随着“五十三,五十四,五十五……”的计数声,凌雪根本不忍心再多看一眼。百般交集之际,她突然眼珠子一转,悄悄招来另一个丫鬟,附着耳朵说了句什么,那丫鬟点头后便默默绕过人群跑了。
而她,则继续贴俯在地面上,将头藏在双臂间,唯恐凤臻那过度压抑的闷哼声传进耳朵,听得人心惊肉跳。
在凌雪心中认为,的确是自己害了这丫鬟。因为无论喝酒还是穿梭花间,都在于自己一时兴起,旁人即便有心要阻拦,又能奈她何?
并且昨夜的几人中,除了自己,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深知苏府赏罚制度的丫鬟仆人,能做出如此毁坏园林的还真只有自己了。说直接点儿,叫“代雪受过”。
惨痛间,凤臻已经听不清那计数人口中念到第几十棍子,也被因巨痛而不断冒出的汗液所迷了眼,一滴一滴,有的流到木凳上,有的则直接滴到地上。
她早已失去知觉的神经只感到一股血气直冲后脑,又沉又胀,一瞬间便昏厥过去。
可极快的,一股冰凉而附有冲击力的液体直击面门,有的甚至溅进耳朵里,她这才清醒了过来。还没睁开眼睛,便感觉到来自面部上滴滴答答的水流。
“醒了吗?不许停,给我继续打,打够五百杖为止!你们若敢不尽全力,我便要你们来替她受过!”
老夫人的声音。
“是!”
家丁们回答完,手起杖落,又是新的一轮撕心裂肺。
“哎哟婆婆,消消气,咱们犯不着为了一个奴婢把身子气坏了。来来,吃点儿水果吧。咱们慢慢看着。”
二夫人的声音。
随后,老夫人烦躁道:“吃吃吃就知道吃。我哪有心情吃得下?倒是你们,府里的丫鬟不守规矩,不该是你们来管教吗?怎的还闹到我这个七老八十的老太婆面前?你们就不能多操劳一下吗?”
二夫人:“也不能怪我们呀婆婆,这丫鬟是宫里来的,又是三弟院子里的人,我们哪敢鸠占鹊巢啊是不是?”
“……”
没人告诉她,这词不是这么用的。
凤臻此次听到的最后一声计数,是“一百六十三”,之后,又不知落了多少棍子,再次受不住沉沉昏迷过去。
也是立刻被一盆凉水泼醒的。
她受刑旁边还放有一只半人高的水缸,就像为她所备一样,但凡晕厥一次,便会从里面舀出一盆水来,泼醒后继续行刑。
无数个一昏一醒间,凤臻的意识几近崩溃,她甚至能感觉到来自臀部和腰部的温热液体,与衣裳混在一起,还来不及凝固,新的血液又冒了出来。想来该是血肉模糊,皮开肉绽了吧?
倒是其中有几棍子直接打在骨头上,酥酥麻麻的,她也没觉得有多痛。虽然,声音听起来要比打在肉上清脆了很多。
不知是不是幻觉,迷迷糊糊中,凤臻似乎看到一身粉衣的香儿,正拽着睡眼惺忪的苏家三少爷苏诺疾步跑来。
她们和老夫人说了什么,她已经听不到了,只最后一眼,对上苏诺看到自己后,那出自本能的惊恐眼神,和不住往后退的身形。
……
……
凤臻又做了个梦。
不过这次并没有梦到母帝,只有古慕寒和那纯白一色的天与地。
说是天与地,倒不如说是个诡异的空间。里面没有山水花草,没有云彩土地,没有房屋建筑,没有生灵气息。独独一个正发着呆的古慕寒。
看到凤臻来了,他立刻正直身形,依旧笑得十分温柔。“子女,好久不见。”
“慕寒……”凤臻几乎是一瞬间眼泪决了堤,飞奔着扑进他怀中。
她哭了很久,即便是有古慕寒不断安慰也没有停下的意思,看得出她这些日子来受了多少天大的委屈。令人心碎,也令人伤情不已。
好不容易止住眼泪,又因为古慕寒的一句“别怕,我就快要来找你了”,又哭了起来。
久违了的安心。
倒是古慕寒,并没有继续安抚她的情绪,反而凝着眉目端详起凤臻的丫鬟发髻,道:“子女,我送你的簪子呢?”
凤臻不解,擦着眼泪哽咽道:“簪子?什么簪子?”
她印象中,古慕寒是送过自己很多东西,但从来都没有首饰。因为那时他说,首饰乃是丈夫赠与妻子的物件儿,即是信物,又示意着夫妻情深,白首不离的美好愿望。
他身为臣子之侄,也当属君与臣,断不可逾越了身份。子女想要什么他都能给,唯独首饰,佩绶不能。
为此,凤臻还与他生过闷气。
眼前的古慕寒看出来凤臻的疑惑,道:“‘凤飞翱翔’。怎的,你忘了?还是你弄丢了。”
他面无表情的样子,是凤臻前所未见的陌生。有一种惶恐,似乎只要她如实回答“不知道”,眼前这人便会即刻离自己而去。
可是……
“凤飞翱翔,凤飞翱翔……”凤臻口中不断低囊着这个名字,并努力去回想。然而为什么她总觉得好像有些印象,却偏偏想不起来到底在哪儿听过或者见过。
果然,见她这般反应,古慕寒的神情越发变得冷漠,他一挥衣袖,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等等,古慕寒,你要去哪儿?等等我!”
凤臻想追上去,然而每次离他都近在咫尺时,总会被一道无形的力量给推了回来,摔倒在地。一次,两次……五次,六次。
她的耳边,毫无征兆地再次响起了苏府家丁计数的声音。
“两百二十一棍,两百二十二棍,两百二十三棍……”
她惊恐地大叫一声,几乎是本能地想要弹起身来,却又被一股钻心的疼痛给压制下去。
睁开眼睛,朦胧中,凤臻并没有看到那些面目狰狞的脸,反而是一间光线算不得充足的小屋,这才重重舒了口气,心道:终于打完了吗?
可还没等她完全放松下去,却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正举着把尖锐的剪刀往自己背上刺下去!
出于本能,在那剪刀落到自己身上前,她急速一把抓住那只握着剪刀的手腕,想制止的同时大力推开对方,但一试之后,她发现对方的身形及力道竟比自己大得多,根本撼动不了多少。
不过她这行为,引得对方及时收住手,愣了一下,“你……”
熟悉的声音响起,凤臻也愣了一下。待她揉着眼睛努力看清对方面容,她才道:“原来是大夫人。”
凌雪抿了抿唇欲言又止,随后又道:“你先别动,衣服跟皮肉血块都粘住了,我得拿剪刀把你的衣服剪开,处理一下伤口。可能有点疼,你忍忍。”
她才说完,如同验证般,窗外传来悉索的声音。一丫鬟突然出现在窗口处,小声道:“夫人夫人,这是您要的药,奴婢都给你带来了。”
说着,从狭窄的窗缝中递来一小个包裹。
哦,原来这般。
凤臻慢慢放开凌雪的手,好让她去将包裹取来,又都当着面一一打了开来。果然都是些上等伤药。
凌雪也是见她的防备之心逐渐退去,这才敢小心翼翼“下手”。
撕扯皮肉般的疼痛席卷而来,疼得凤臻不住颤抖,竟比被打时还要难以忍受。她不禁哼了一声。
凌雪轻松一笑,借机打趣道:“叫出来也好。但凡你哼一声喊一声,在旁人看来也不至于如此惨烈。我也不至于如此愧疚。”
凤臻没回应。
为转移疼痛的注意力,她开始试着打量起此刻身在的地方。
是个极其杂乱的小屋。破烂椅子厨具到处扔得是。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合型气味,细辩,来自她的血腥,和枯草气息,和因常年潮湿而发出的淡淡霉味。
地上扑了一层不厚不薄的稻草,刚好凤臻躺在上面并不觉得膈应。
房梁上,不多不少挂有几张落满灰尘的蜘蛛网。有的破了一半,有的则很完整。
说来,这屋中唯一整洁的,便是屋子尽头墙壁上堆了满满两排劈好的干木头。
看来这里便是老夫人口中的“柴房”了。
她知道自己会被扔到这儿,也情有可原。可凌雪为何会在这儿?
那紧闭的门框,被从外面锁得死死的,根本不像是她临时溜进来看望自己。
凤臻忍不住好奇道:“大夫人为何也在这儿?”
凌雪看了凤臻一眼,道:“自然是我心甘情愿的。”
心甘情愿?凌雪的回答不禁令凤臻有些怀疑。她又回想起了昨夜那场不问身份曲折的“义结金兰”事件。
凌雪该不会是还记挂着吧?还是以为自己受这罪,是为了她?
凤臻不自在地挪动着身躯,想回过身去看凌雪,却不想对方手中正拈着半片衣物,打算小心翼翼剥离,她这一扭动来得太突然,生生连皮带肉都扯了下来。又疼得她龇牙咧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