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值到傍晚时候,鬼子的巡逻队才来墩善堂。
孙砣子就在外面把鞭子放得震天响,堂屋里面天井中也有雷鸣炮,惊天动地,烟雾迷了墩善堂。
我立刻跑进了哭丧队伍里,与村里的乡亲一起哭起来。
后堂那十多具尸体分两排摆着,全部白布复盖。
哭丧的姐妹都分在各尸体前跪哭。
我直接跪在了阿锋的尸体前,其实那里有了一个阿姐在哭。
我跪过去时,她顺手抓了把什么在我脸上抹了一下。
我一摸脸上,是一把黑锅烟,我莫名其妙地望着大姐,还以为是本地乡俗。
阿姐却认真地说:“你模样这么俊还这么有才,得小心,听说那个叫犬养的鬼子是个色鬼子,见中国漂亮女人就动歪心思,抹把黑装丑。”
我感激地点了点头。
她又问:“你怎么跟着个赶尸匠在跑?”
我说:“这是我丈夫和他牺牲的战友尸体,我来帮认,一起从九江赶回去,路过这里。”
“哦,你丈夫也壮烈了?”她有点哽咽。
我说:“就是这具。”
她同情的眼泪忽然流了出来,抽泣起来:“你多可怜呀!一个女人这么年轻就没了男人!就要守寡,这多艰难哪!”她止不住真的哭了起来。
我想大概她是寡妇,至少有过守寡的经历,不然让她如此伤心。
门口一声喊:“皇军到!”孙砣子的暗号。
哭丧队赶紧加油哭起来,嚎叫声象杀猪样,除了我们的尸队,其实湖里船上遇难的人是别村的。
锁呐手更是吹得脖子爆青筋,锣鼓钹则敲打得屋上的瓦片都震得响,这让日本人造成一种错觉,以为是欢迎他们,不知道这是在假吊丧。
犬养队长进门时,那个叫孙砣子的后生,几挂鞭子丢在天井里,炸得满屋的烟,硫磺味呛得一屋子人咳嗽喊娘。
“鬼见怕”此刻不知道躲到哪去了,堂屋里见不到人。
犬养还是孙会长领进来的。
犬养进门时,带了几个日本兵,他们一齐呛得眼泪水直流,犬养就有点冒火。
犬养走到后厅,那些哭声、锣鼓声又让他耳膜难受,他用力挥了挥手,想让哭丧和锣鼓停下,但是没人听。
孙会长只是象征性地喊了喊,声音立即被这嘈杂的噪声淹没了。
我领着哭丧队故意把哭声哭得更大,鼓乐队见我们哭大了,也起劲地擂,孙砣子也不放过这个机会,再摔进一挂鞭来,“叭叭叭” ,炮碴子乱飞,厅堂内简直乌烟瘴气看不清人,听不清说话。
犬养气得跺脚狂叫。
但是,孝事队的人象没有听见看见,哭声照样嚎,锣鼓照样敲。
犬养终于发火了,他冲到鼓乐队面前,手枪顶住鼓手,在他耳边狂叫了一声:“停下!都停下。”
鼓乐队这才停下。
但是我带着哭丧队却故意大声地继续哭,就是想让他搜查不成。
犬养急得疯了,对天就是一枪,这才让大家震住。
犬养嚎叫:“都给我听着,我们要对这些尸体进行检查,并对全院进行搜查,如有可疑尸体,私藏尸体者,嘶啦嘶啦的!”
孙会长一边问犬养:“太君,你要搜就搜,你搜你的,不影响他们吊孝吧!他们都是亲人在湖上出了事的乡亲,他们太伤心了,要为自己亲人吊丧。”
他这一说,我们哭丧队马上又大嚎起来。
“不准哭!”犬养大声吼叫:“我们搜查完了你们再哭。现在,所有人都离开后厅,到一边房里去。”
孙会长说:“太君,这行吗?傍晚就来了,鬼神都出来了,你这样会扰了死者灵魂。”
犬养恶狠狠地说:“什么扰了,我的安全的防务重要,还是什么哭丧重要,鬼神重要?”
孙会长只好对大家说:“好吧!大家听犬养队长的,都到临时客房去。”
刘堂主望了一眼孙会长,给了他一个暗示说:“到孝饭堂去吧!那里地方大一些。”
孙会长马上说:“好吧!就到孝饭堂去,地方大些。”
乡亲们就都走了。
我却悄悄溜到了那间我们住的临时客房,想监视犬养的搜查。走进客房,却见“鬼见怕”正在那里烧钱纸,念经文。
我感到很奇怪,为什么这时候念经文,天还没完全黑,鬼子又正在搜查,这?
“鬼见怕”看了我一眼,看出了我的蹊跷,趁着念完一段经文下来,就转头给我解释:“你们这大半天的一场大哭,一下伤心动了我们这些热血男儿的残存的那点心气,他们快要立起了,我就顺势来做!”
“真的呀!”我惊讶地问。
“鬼见怕”点点头:“我在烧纸念经就感觉到他们要起身了。”
“可鬼子正要检查怎么办?”我问。
“鬼见怕”鄙夷地一声冷笑:“他检查吧!到时畜生们要起,他们谁能阻挡!”
“可是,乡亲们?”我担忧乡亲们会被惊吓,或者撞尸。
“我跟刘堂主已经交待,让他把乡亲们引远一点,另外叫他们千万别出来!”“鬼见怕”严肃地说。
“那还要嘱咐他们。”我说。
“鬼见怕”也说:“尸体起身前,你从后门绕到孝饭堂去,再次给刘堂主和乡亲们打招呼,不管外面什么动静不要出来。”
“好的!”我立即绕了过去给乡亲们嘱咐。
这时候在完全黑了,我听见犬养在后厅叫了起来,因为他发现我们阿锋头上的伤,还有张大宝被炸了的脚板,他在问孙会长:“这一定是新四军死在这里的尸体!”
孙会长给他解释说是船遇水雷炸成这样的他不信。
堂里面很迷蒙,犬养打着电筒,也发现了七具尸体脚上包了脚布,有的脚上还有泥巴,他说:“这一定是新四军伤病员来这里医治死在这里,这墩善堂里一定有地洞,一定掩藏着一个新四军医院!”说着他一声吼叫,就把孙会长绑了起来。
突然,一个鬼子哇哇地叫起来,叫犬养去看,原来他发现了阿锋的胸口针剌了一个青天白日旗。
犬养走过去用手将阿锋的衣服用力一拨,然后“呀呀呀”地叫着将孙会长拖过去看。
孙会长说:“太君别误会,这些年轻人就喜欢这样剌着玩!”
“呀呀呀!你的欺骗皇军的,嘶啦嘶啦的!”说着手起刀落,好象孙会长被劈倒在地。我的心一怔,那一定鲜血溅得满堂都是,我们七具烈士尸体更是鲜血遍洒。
尸体一活血,立刻就要跃跃欲动啊!怎么办?
这时候,在门缝中看得一清二楚的我,立刻对着那边临时客房大喊:“大司命——要起罗!”
念完了经文,作好了起尸准备的“鬼见怕”听见我喊后,立刻乘势而上,拼尽全力大喊:“畜生们起罗——”
鬼异的事出现了,只见我们七位烈士“呼”的一声全部起来了。
犬养和所有的鬼子惊呆了。
但他们的自狂使他不相信尸体能立起来,犬养第一个兴刀就砍,但他马上倒地口吐鲜血。
在后堂正在查尸的四个鬼子端着剌刀,对着尸体就剌,结果立即倒地起不来。
在门外站岗的还有两个鬼子,他们相隔远,看见向门口跳过来的尸队,他们先是惊奇,接着端枪就开枪,却打不响。
只好端着剌刀去剌,结果相继倒地。
有的乡亲在孝饭堂的门缝中看后,吓得瑟瑟的,他们不敢动。
我立刻跑出去,看见“鬼见怕”手里拿着一叠贴了符的斗笠,立即接过来跑到大门口,对跳走出去的尸体们,一个个戴上了符咒斗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