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晚晴这样笑着,那神情一瞬将向夫人带入回忆中。她像见着青若再生,而花晚晴眼中闪烁的意图却叫她心里一刻不停地被撕扯着。这是又要分离了么,但恐怕她已无力再劝阻这丫头了。
京中商铺众多,纵有新铺子在此落地,本也不是什么引人注目之事儿。
但若新至之辈是南方最负盛名的裘家,此事儿就成了京中最甚嚣尘上的消息。
裘家以经营奇珍闻名,名下产业甚多,所以并不拘泥于经营奇珍百宝。而这番来京,购下风水宝地,却想必是已打算在京中开始自个儿的生意。
若是往日,奇珍众宝多托马队送至京中但交予他人贩售,然当裘家的集宝斋七日前开始营业,这便意味裘家在京中正式有了自己的生意门道。
落成之日,声势之大,口耳相传,已誉满京师。
纵开业多日,集宝斋内仍人满为患,络绎不绝皆为慕名而来者。
平头百姓有之,王孙贵族有之,富甲豪绅有之,旦凭一帘,分割成两个世界。而这集宝斋的翠玉帘之后能见到的,又必是这京中最有头有脸的一群人。
“尉迟少将军,好久不见,没想有幸能在集宝斋里见到你。”未走至跟前,来人那不免让人在意的嗓音却已传入裘海若的耳中,他接过尉迟封递来的梅雪争春,顺着尉迟封的目光一道望向门外。
穿过悬在道口的翠玉帘,再往里便是集宝斋中仅供贵客所用的房室。而位于二楼的内室却是连贵客也不便轻易出入的。
这儿,是仅与裘家交往甚密的要人才可出入之地。
裘海若敛着眉,他几乎打心底不愿与那来人做生意。比起身旁的尉迟封,来人是他看不清更猜不透的主儿,脾性拿捏不好,指不定还会赔上他裘家的生意。
然这人却又是他万不能开罪的。裘海若并非裘家当家之主,身为长子,他独自一人来京中闯荡,京师的生意便已算全权交由他打理了。
“我更没想世子也有这样的兴致,竟挤得出时间来闲逛这些把玩之物。”尉迟封揶揄地笑了笑,目光落到了皇甫云身上。尉迟家与信王府交好没错,但与同为皇室的皇甫云却就只有点头的交情。若更坦诚的说,是尉迟封并不乐于与皇甫云打交道。一来,是不爱这小子文绉绉的书生气,二来更是讨厌他笑里藏刀的性子。
“见过世子大人。”裘海若屈身行礼。
“不必,既对尉迟少将军都无需拘礼了,又何必待我生疏呢?”皇甫云的出现在裘海若的意料中,只是皇甫云这般不请自入且又称兄道弟的表现却是裘海若始料未及的。“听闻近日裘弟觅得几颗值得把玩的奇石,我便来开开眼界。再者,也想趁这机会挑些奇珍,当作贺礼。”皇甫云平静说,目光若有意味地在裘海若身上,上下打量。裘海若显然被瞧得难受,低咳了一声,背过身,假意将手中玩石放归架上。
作为男子,裘海若或长得太过脂粉气,可他挺拔的身子与他雷厉风行的处世态度却倒真真是个无可挑剔的汉子。因此,不少京中的小娘子一见着他便丢了魂。但与北方汉子不同,他精巧的脸不知像了谁,活脱脱亦是集宝斋中夺目的瑰宝之一。
“不必放去那儿了,替我装好,我要了。”尉迟封爽快说。
“少将军是要走?这刚来不久,尚未及好生招待呢?”裘海若道。因尉迟封驻守南疆,往时就有交情,这次入京难得他且留京中,裘海若本想聚上一聚,但见尉迟封眼中与那人早已水火不容,他便不好多说什么。
呼来下人,裘海若将奇石装好,正欲交予尉迟封随行侍从,皇甫云却似瞧不见尉迟封眼底之色,轻笑着起了身,行至裘海若前。
“将军看上这块玩石了?倒还不错,若不嫌弃,就让我替少将军出这银子。我听闻将军府中快有喜事儿,就算是我先头送上的礼物,改日再挑份更大的亲自送去府中。”
尉迟封侧身半掩着眼皮子,不说话,嘴角却微微的挑了挑。尉迟家与信王府结亲一事虽还未声张,但联姻的消息在朝中可算不胫而走。“不必,这是要送去信王府的,与世子所想相同,这亦是我赠予他人一份心意,怎能假手于人?”
皇甫云未因尉迟封所言停下动作,以扇柄挑起箱盖,又似要看得更细致,所以从裘海若手中半强迫地拿过已装好的玩石。尉迟封虽觉有异但心中咕哝且瞧不出所以然,但见裘海若脸色一变,又已将手不自然地背于身后。
“啧,果然是块好石,天然而成却有梅花傲雪之姿,触之光滑温润,滑如凝脂;闻之更是——”皇甫云斜眼说,手上轻轻弹敲石壁。“悦耳动听,清脆极了。”
尉迟封屏气凝神看着皇甫云,并非在意他赏石之道,却是格外在意他落于裘海若身上的目光。光滑温润,滑如凝脂?尉迟封挑眉,为解裘海若为难,他便生生地横亘在了皇甫云身前。他似乎觉得那些话并不完全是在说石头呢?
“集宝斋里最不乏的就是宝贝,世子若有意,可让海若为您挑上几份,这石虽秀美,但万万是及不上世子您的眼界吧?”
“难得见少将军与我玩笑,真是宝贝,我又岂会有眼无珠呢?就怕迟了片刻,宝贝便会假手于人了!”皇甫云说罢,裘海若有意无意地站在了尉迟封的身后,他接过尉迟封再度递来的木箱,便好似听不懂皇甫云所言低头忙于整理他物。
裘海若怔了怔,他真不懂皇甫云是想在他身上窥觊什么。“无价之宝集宝斋中弄不到,但若世上珍奇,只若世子有心,在下愿为世子寻来。”
“那再好不过,就弄份相当的贺礼吧,既是信王府有喜事儿,我怎能空手而至?”皇甫云笑着,并不诚心,且才说罢,门外便响起匆匆地脚步,不一会儿来人未经通传已冲进了房中。
“大哥!”
“兰馨,你怎会……”尉迟封快步行至门边,兰馨焦急的模样并不像玩笑,这又是闹出什么事儿了么?
房中四人,似只有皇甫云对此漠不关心,他趁着空隙站至裘海若的身旁,只微微地侧脸一直笑盯着裘海若。
“是信王府出事儿了。”尉迟兰馨窃声附在尉迟封耳畔,“今日一早,皇甫寻便去向家领人,可是——”
尉迟封打断了尉迟兰馨的话,只让来人拿上奇石,又对裘海若吩咐这账先行记下,便随着尉迟兰馨从房中离去。
出门前,他疑惑地又看了看笃定自得的皇甫云,他那副了然于胸的模样像是将这身边发生的一切都早已在心中盘算过,甚至——尉迟封哼了一声,因今日皇甫云的表现,在他尉迟封心中这位世子大人倒像极那让人厌恶的妖怪。
骤然,房中唯剩二人,就连皇甫云带来的小厮也出了房室。皇甫云似放松了身子,慵懒地靠在椅上,并未如常地站至裘海若身边,却仅用一双眼便似将其间距离化为虚无,用神色将之勾在了身侧。
“就刚才那块灵壁石也并不难寻,世子要喜欢,我这就给世子再寻一份。”裘海若转身,朝门外去。
“我喜欢往往是无价之物,但是不是这集宝斋中凡是出的起价的,就真能买下呢?”皇甫云嘴边的笑使裘海若打了个寒颤,他推言玩笑、玩笑,就还差几步便能从房中离去。一时,皇甫云又随了上来,动作倒像是不经意的,但大半身子挡了去路。“说来也奇怪,近儿身边嫁娶之事儿多了起来,人情也好,面子也好,都得时常麻烦裘弟了。”
“那是世子瞧得起在下,在下必然尽心为之,只不过此时店里太忙,裘某得先去招呼他人了。”扇柄挡在了裘海若之前,他抬眼看着皇甫云,七日前如此,今日又是如此,这堂堂世子难道是将他当作了大姑娘么?他无奈一笑,转身淡然地看着皇甫云。片刻,“来日若世子喜结良缘,裘某定会送上最好的贺礼。”
“倒不知是你先成亲,还是我先成亲,或是一块儿呢?”皇甫云的话一霎叫裘海若暗暗吃惊,转念,他脸色却因怒气显出愠色。
他,裘海若,是堂堂正正的男子,即便来人是位了不得的权贵,却也不能将他的容貌当成玩笑一再戏弄。裘海若仍是勉强地忍下了这口气,之见他眼中忽闪过一道光,又轻松地笑了笑,“呈世子吉言,也不相瞒,裘某未过门的妻子近日会来京中,或许很快便也会择日成亲吧。”
“哦?未过门?那便很难说了。”
“世子此言可是对裘某有何不满?”皇甫云笑了笑,他的一语轻易地击碎了先前裘海若眼中闪过的胜利之色。他似没了兴致,主动让开了道,回到房中安然坐下,由始至终他未回头,却笃定地相信门旁的裘海若并不敢于此就从房中离去——或是说,他裘海若更好奇他皇甫云此时话中是意欲何为。
皇甫云再一次胜利了,每次与人言谈,他云淡风轻中总能轻松地让他人乌云盖月。裘海若像被吸引般不自觉地向他靠近,脸上不安地神色倒使得皇甫云又笑了起来。
“可不是么?”
“世子究竟何意,恕在下愚钝。”
皇甫云望着敞开的门,回忆前一刻在尉迟封脸上瞧到的惊异之色,难道他们就从未提防?这事儿,就连他这旁人都早有察觉了。“未过门的妻子始终就是未过门的,临出阁前也不知会闹出什么,不是么?”
“若是二者心意相投,便不会如此。”裘海若镇定以对。
“当真?!你该不是猜不出兰馨姑娘来此将尉迟少将军唤走是为何事吧?”皇甫云信手端起茶碗,从杯盖的缝隙里透过腾腾的白雾看见裘海若变得阴晴不定的脸色,“这信王府的喜事儿,这回儿是又成笑话了,堂堂皇甫寻加上尉迟家的势力,这回儿是被那向家彻底地摆了一道。”
“难道……”
裘海若握了握拳,担忧地望向楼外,看着尉迟封走得心急他早该猜出是因此事。况且,今日尉迟封便是特意为皇甫寻前来挑拣贺礼的,谁想倒是被皇甫云言中。裘海若有些明了了,却因此更担忧地看向皇甫云,那轻轻松松笑说着的他,仿佛事不关己的看着、笑着,但那个男人的言外之意和弦外之音确实费人思量。
未过门的便不一定过得了门么?
这事儿会不会与他有关?裘海若不敢断言,隐隐的,他察觉出皇甫云瞧他的神色不简单,而先前的玩笑,或也不仅仅是玩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