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年沧海桑田。
一日,我突然听到有声音从山上传来:
“堪叹妖猴不奉公,当年狂妄逞英雄。欺心搅乱蟠桃会,大胆私行兜率宫。
十万军中无敌手,九重天上有威风。自遭我佛如来困,何日舒伸再显功!”
不知是谁,这分明是在说我,于是我高叫道:“是哪个在山上吟诗,揭我的短哩?”
不一会,山神土地将一个人引过来。她看了我一会,上前问我道:“姓孙的,你认得我么?”
记得我与她无冤无仇,她却要偷袭暗害我,要不是被困,见到她我必然要好好和她算一算旧账。唉,只是当下,我一心想早点脱身。虽然已经听哪吒说如来一统佛教,做了佛祖,观音也皈依了他的门下。但是她与如来原本平起平坐,而且历来不和,如今皈依也是无奈,不如说点儿好听的,没准她还能救我呢,我便点着头儿高叫道:“我怎么不认得你,你好的是那南海普陀落伽山救苦救难大慈大悲南无观世音菩萨。承看顾,承看顾!我在此度日如年,更无一个相知的来看我一看。你从那里来也?”
菩萨道:“我奉佛旨,上东土寻取经人去,从此经过,特留残步看你。”
我道:“如来哄了我,把我压在此山,五百余年了,不能展挣。万望菩萨方便一二,救我老孙一救!”
菩萨道:“你这厮罪业弥深,救你出来,恐你又生祸害,反为不美。”
我道:“我已知悔了,但愿大慈悲指条门路,情愿修行。”
菩萨道:“圣经云:‘出其言善,则千里之外应之;出其言不善,则千里之外违之。’你既有此心,待我到了东土大唐国寻一个取经的人来,教他救你。你可跟他做个徒弟,秉教伽持,入我佛门,再修正果,如何?”
我心想,刚刚听她一口一个我佛,还以为他已经彻底皈依了如来,现在听他说这话,这个菩萨到底还是可疑。‘君子居其室,出其言善,则千里之外应之;出其言不善,则千里之外违之。’乃道家《易经》真言,这菩萨却称其为圣经。不过我暂且不追究这些,先出来要紧,于是我道:“愿去,愿去!”
菩萨道:“既有善果,我与你起个法名。”
我心说,我的法名,老早就被如来给起好了,便道:“我已有名了,叫做孙悟空。”
菩萨又喜道:“我前面也有二人归降,正是“悟”字排行。你今也是“悟”字,却与他相合,甚好,甚好。这等也不消叮嘱,我去也。”
光阴荏苒,又不知道过了多少时日,我翘首以盼,终于迎来了一个和尚模样的家伙,我急忙露着头,伸着手,乱招手道:“师父,你怎么此时才来?来得好,来得好!救我出来,我保你上西天去也!”这和尚听声来到近前,你道他是怎生模样——
细皮嫩肉真俗子,相貌端庄果像人,战战兢兢实鼠辈,何处识得是高僧?
我有点怀疑,问道:“你可是东土大王差往西天取经去的么?”
那和尚道:“我正是”
既然如此,我便说明了缘由,让他去山上揭下神贴,他若果真能揭下,那便是此人无疑了。
那和尚果真爬了上前,到神贴前,近前跪下,朝石头,看着金字,拜了几拜,望西祷祝道:“弟子陈玄奘,特奉旨意求经,果有徒弟之分,揭得金字,救出神猴,同证灵山。若无徒弟之分,此辈是个凶顽怪物,哄赚弟子,不成吉庆,便揭不得起。”
祝罢,又拜。拜毕,上前将六个金字轻轻揭下。只闻得一阵香风,劈手把压帖儿刮在空中,叫道:“吾乃监押大圣者。今日他的难满,吾等回见如来,缴此封皮去也。”
五百多年苦修心,一念成佛出五行。如今石破又天惊,逍遥乾坤任我行!
我终于又出来了!
那和尚问:“徒弟啊,你姓什么?”
我道:“我姓孙。”
他道:“我与你起个法名,却好呼唤。”
我道:“不劳师父盛意,我原有个法名,叫做孙悟空。”
他欢喜道:“也正合我们的宗派。你这个模样,就象那小头陀一般,我再与你起个混名,称为行者,好么?”
自此时,我又多了个身份,孙行者。其实,在我心里,之前的孙悟空早已经死了。
我答道:“好,好,好”,一连说了三个“好”字。
从此,我孙行者,就带着这个凡夫俗子开始了漫漫的的西行之路。
不多时,过了两界山,忽然见一只猛虎,咆哮剪尾而来,将那个小和尚吓得差点儿跌落马背,我在路旁欢喜道:“师父莫怕他,他是送衣服与我的。”
我放下行李,耳朵里拔出我如意金箍棒,笑道:“这宝贝,五百余年不曾用着他,今日拿出来挣件衣服儿穿穿。”
我拽开步,迎着猛虎,道声:“业畜,那里去!”那只虎蹲着身,伏在尘埃,动也不敢动动。却被我照头一棒,就打的脑浆迸万点桃红,牙齿喷几珠玉块,唬得那和尚滚鞍落马,瞪圆双眼,咬着手指,惊吓的叫道:“天哪,天哪!刘太保前日打的斑斓虎,还与他斗了半日。今日孙悟空不用争持,把这虎一棒打得稀烂,正是强中更有强中手!”
我把毫毛拔下一根,吹口仙气,叫:“变!”变作一把牛耳尖刀,从那虎腹上挑开皮,往下一剥,剥下个囫囵皮来,剁去了爪甲,割下头来,割个四四方方一块虎皮,提起来,量了一量,拿过刀来,又裁为两幅。收起一幅,把一幅围在腰间,路旁揪了一条葛藤,紧紧束定,遮了下体道:“师父,且去,且去!到了人家,借些针线,再缝不迟。”
走着走着,不觉得太阳星坠。但见——
焰焰斜辉返照,天涯海角归云。千山鸟雀噪声频,觅宿投林成阵。
野兽双双对对,回窝族族群群。一勾新月破昏,万点明星光晕。
我道:“师父走动些,天色晚了。那壁厢树木森森,想必是人家庄院,我们赶早投宿去来。”
他策马而行,径奔人家,到了庄院前下马。我撇了行李,走上前,叫声:“开门,开门!”
那里面有一老者,扶筇而出,唿喇的开了门,一见面就口出谵语道:“鬼来了,鬼来了!”
想必是看见我这般模样哥吓着了,亏了那小和尚近前搀住叫道:“老施主,休怕。他是我贫僧的徒弟,不是鬼怪。”
老者抬头,见那小和尚的面貌清奇,方然立定,问道:“你是那寺里来的和尚,带这恶人上我门来?”
他道:“我贫僧是唐朝来的,往西天拜佛求经,适路过此间,天晚,特造檀府借宿一宵,明早不犯天光就行。万望方便一二。”
老者道:“你虽是个唐人,那个恶的却非唐人。”
我却生气厉声高呼道:“你这个老儿全没眼色!唐人是我师父,我是他徒弟!我也不是甚糖人蜜人,我是齐天大圣。你们这里人家,也有认得我的,我也曾见你来。”
那老者道:“你在那里见我?”
我道:“你小时不曾在我面前扒柴?不曾在我脸上挑菜?”
老者道:“这厮胡说!你在那里住?我在那里住?我来你面前扒柴挑菜!”
我道:“我儿子便胡说!你是认不得我了,我本是这两界山石匣中的大圣。你再认认看。”
老者方才省悟道:“你倒有些象他。我曾记得祖公公说,此山乃从天降下,就压了一个神猴。我那小时见你,是你头上有草,脸上有泥,还不怕你。如今脸上无了泥,头上无了草,却象瘦了些,腰间又苫了一块大虎皮,与鬼怪能差多少?”
一家儿听得这般话说,都呵呵大笑。这老儿颇贤,即令安排斋饭。饭后,我道:“你家姓甚?”老者道:“舍下姓陈。”那小和尚闻言,即下来起手道:“老施主,与贫僧是华宗。”
我问道:“师父,你是唐姓,怎的和他是华宗?”
那小和尚道:“我俗家也姓陈,乃是唐朝海州弘农郡聚贤庄人氏。我的法名叫做陈玄奘。只因我大唐太宗皇帝赐我做御弟三藏,指唐为姓,故名唐僧也。”那老者见说同姓,又十分欢喜。
吃完斋饭,长夜无聊,我便和这小和尚聊起天了。我想知道这个我要保送去西天见如来的人到底是什么来历?为何观音菩萨会偏偏挑选了他呢?
真是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这一聊,又牵扯出一个天大的秘密出来。
我问道:“师父,你此去西天要取的是什么经?取来又又何用呢?”
“听观音菩萨说,如来佛祖曾对众言:'我观四大部洲,众生善恶,各方不一。东胜神洲者,敬天礼地,心爽气平;北巨芦洲者,虽好杀生,只因糊口,性拙情疏,无多作践;西牛贺洲者,不贪不杀,养气潜灵,虽无上真,人人固寿;但那南赡部洲者,贪淫乐祸,多杀多争,正所谓口舌凶场,是非恶海。我今有三藏真经,可以劝人为善。《法》一藏,谈天;《论》一藏,说地;经一藏,度鬼。三藏共计三十五部,该一万五千一百四十四卷,乃是修真之经,正善之门。“
我又问:“佛祖为何不派人到东土传教,反而偏偏教你到西天去取呢?”
那小和尚一本正经的回答道:“佛祖原本是想要送上东土,但恐我方众生愚蠢,毁谤真言,不识我佛法门之旨要,怠慢了瑜迦之正宗。所以才教观音菩萨点播贫僧苦历千山,远经万水,求取真经,永传东土,劝化众生,却乃是个山大的福缘,海深的善庆。“
“师父,佛祖三藏真经既然能劝人为善,为何那北巨芦洲者,好杀生,他先不传,南赡部洲者,贪淫乐祸,多杀多争,正所谓口舌凶场,是非恶海,他也先不传。偏偏,东胜神洲者,敬天礼地,心爽气平,各个无多恶孽,偏要煞费苦心让菩萨寻你去取什么经?传什么教呢?“
“这~,徒儿不必多问,佛祖自有安排。”那小和尚被我问住,一时只得如此搪塞。
“师父说是受唐王之托去西天取经,唐王还与你结拜为异姓兄弟?我听说那东土大唐民间推崇道家修真,当朝钦天监台正先生袁天罡也是道门中人,这唐太宗李世民也经常以道宗子弟自居,为何突然想要派人到西方取佛经了呢?”
于是那唐僧就给我绘声绘色的讲起了他从民间听来的一些故事。
这故事还得从袁天罡的叔父袁守城与泾河龙王赌雨说起,原来龙王为赢得赌约,不尊玉帝旨意私自克扣点数被魏征梦中斩杀云云。后来这龙王就去地府告状,十殿阎罗要唐王到阴曹地府对质,亏魏征与崔判官私教甚好,暗中相助得以还阳。还阳后便性情大变,开始大发慈悲,大赦天下,又修相国寺,开水陆大会要超度亡灵。
“为师就是那时被推选出来主持这水陆大会的。”唐僧说了半天,停下来,喝了杯茶。
“师父敢情是自幼修行的高僧?”虽然我和这小和尚相处不太久,但从其言谈举止判断,丝毫看不出是有慧根的高僧,为何会是他被推举来主持水陆大会?我好奇的问道。
“”那倒不是,为师原本是名门之后,我父陈光蕊乃新科状元,我外公乃当朝宰相殷开山。”
“哦?那你为何竟肯出家为了僧?”我大为吃惊,没想道眼前这个资质平平的小和尚竟然出生显赫之家,更难得的是他竟然肯放弃人间的荣华富贵而遁入空门。
可后面当他将他的身世娓娓道来之后,疑点又一个个浮出水面。
首先,他父母的婚姻就是一大疑点。据这小和尚说,他父亲陈光蕊中了状元,跨马游街,遇丞相之女殷温娇打绣球招亲,恰打着光蕊的乌纱帽。当晚就拜了堂,入了房。第二天一大早就携美妻赴任去了。
宰相之女?千金之躯!多少王公贵族等着攀附,竟然就选择了抛绣球结亲?虽然结果还不错,但是若不是提前选好了时间,设计好了路线,谁能知道这个新科状元就偏偏会在当天走到她殷温娇的绣楼之下?就算碰巧遇到了新科状元游街到此,就不怕砸中的是一个乞丐地痞?
第二个疑点就是这小和尚唐僧出生的时间不对。
这小和尚说的清楚:“当时我父曾被水贼伤生,我母被水贼欺占,经三个月,分娩了我。我在水中逃了性命,幸金山寺恩师,救养成人”
“经三个月”这四个字说得非常清楚:唐僧是在陈光蕊死后三个月出生的!而陈光蕊与温娇小姐从结婚到唐僧出生无论如何,也证明不了有六、七个月之久。因为这小和尚也说了,他父母结婚的第二天,陈光蕊就奉皇命赴任去了,还“钦限紧急”、“勿误期限”,不可能走了七个月还在半路上。从他的诉说中也可以明确知道,他们从京城顺道回陈光蕊老家,再到万花店,最后到洪江渡口,怎么算也不超过四个月的路程。
再说那水贼刘洪,居然敢冒充朝廷命官,还带着温小姐去上任取了,难道他不怕温小姐害他么?!而温小姐竟然与她的杀夫仇人朝夕相处了十八年,却并没有揭穿杀夫凶手,那她还在等什么?若她想报仇,即使不报官,十八年的日日夜夜也定然有许许多多的机会来报仇。
更离奇的是,刘洪竟然冒充了朝廷命官十八年,也没被人发觉!女儿出嫁后没回过娘家?也无书信来往?这十八年中,温小姐和杀夫凶手夜夜同床共枕,简直叫人无法想像!
总而言之,唐僧这小和尚说的自己的身世真让我匪夷所思!于是我决定趁这小和尚夜间昏睡之际,也学那唐王,魂游一趟阴曹地府,我要搞明白这唐太宗到底是受到了什么刺激才突然性情大变要皈依我佛的?还阳后又召开什么水陆大会,最后居然和这么一个满口胡言的小和尚结为了兄弟,还让他去西天取经?这观音菩萨的葫芦里到底卖的又是什么药呢?
岂料,我这一次魂游阴曹地府,还真有大大的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