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山林之中,微风徐徐吹过,鸟鸣声不止,清脆婉转在这山间,倒是颇有几分动听。
“布谷布谷~”
布谷鸟又欢快的叫了起来,而山林中的鹧鸪鸟也像是回应着高声鸣叫。
山谷里树木旁的灌木低矮,偶尔传来也一阵细碎的声响,想来是什么小兽跑过,又或是一阵穿山风。
举着绣有“段”字战旗的齐军,正急步行军。
段韶领中军一马当先,一手握缰绳,一手提长槊,腰间挂着环首刀。战马在其驱使下,速度不慢且匀净。
段韶表情严肃,眼神犀利,驱使胯下战马间,不时朝旁边山峦看。
“小心点,此地山林茂密,而两处陡峭是个绝佳的埋伏地点。”段韶对一旁副将低声说着。
虽然已经很是谨慎了,但是他总有一股不祥的预感,老感觉有一双双眼睛,随时都盯着他看……
对于支援建州城,能支援是假的,没有人能说能成。
吃不准!
所有人都吃不准。
包括身经百战的段韶。
段韶更是猜测,对面魏军主帅或许更有可能是曾经教过他的那位白衣无名先生。
他还未开战,已心生退意。
“段太师,这魏人恐怕已经攻占建州城了,我们现在去有用吗?”副将满面愁云的说着。
“老夫知道,可是我军若是不去,陛下那如何解释?”
段韶一想到高湛就摇头,国家正要腾飞之时高湛煽动常山王高演发动叛乱,杀害了杨愔等诸位大臣,致使朝中文武与天子离心离德。
更是听说了天子竟然与显祖文宣皇帝的遗孀,如此昏君国运岂可长久?
“等等!”段韶忽然命令道,“全军止步!”
“全军止步!”传令兵立刻高声喊着,后面的士卒也纷纷停下脚步。
延绵的山峦中,竟只有布谷鸟和鹧鸪的叫声,这未免有些太奇怪了吧?
“大将军,末将总觉山中有蹊跷。”随段韶左右的将领,眉头微锁,略显忧虑。
“可是建州经不起拖延了。”
段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回应着这句话,这是魏军已经算计好的了,再怎么救援,建州终究是要丢的。
一阵穿山风刮过,段韶看到了,他看到了一个身影,那个绝美的面孔似乎又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怎么会是她呢?怎么会是她呢!”段韶不敢相信,她会在魏军之中,她不应该死了吗?
二十多年了,哪怕任在世,也该垂垂暮年,可她就是如此的站在那儿,连气质都未变过。
而在山林中,张晓也看到了段韶,她看着他,他也似乎发现了她,两目相对许久。
“好算计!”
段韶眼里出现了惊艳,无关敌我,只是一种纯粹被惊艳到的感觉。
许久后,段韶抬起头颅,直视前方,前所未有的严肃,因为他终于知道了她的算计会最终落脚何处。
何其狠毒,何其壮观!
拼了被君王怀疑,也要吞了敌国能战之军,古来能有几人有如此手笔?
也只有她一人,一战而定乾坤,乃兵家毕生所求。
此前他以为他看懂了战事,现在看来其实远远不够。
他还是把世界给看浅了。
他又想起来那个戴着幂篱身着白衣的人影给他讲述的:‘为将为官,皆需明白:细听入微,明察秋毫。’
今天他又看到那双眼睛,他顿悟了,若是他早点知道,或许也就不会像今天这样惊艳发狂。
两行暖流不知为何,就落了下来,他却表情依然。
她和以前一样,是个铁石心肠。
山谷又下了一场雨。
连绵不绝,倾盆大雨。
段韶擦去眼角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的液体,大笑道:“出师未捷却撤军归国,先生!孝先输了!但是齐国赢了!”
他明白,自己输了,可是在另一方面他却赢了,赢了自己一直不曾赢过的人。
“传令下去,撤军!”段韶忽然下令撤军,因为他不敢拿十万将士的性命去赌博,因为大齐经不起了。
段韶止步于山谷,神情平静,他只是下了一道命令,便改变了将来的定局。
“将军若是您贸然撤军而归,陛下……”
“老夫愿意以自己项上人头保全我朝北方唯一能战之军,足矣笑赴黄泉。”段韶苦笑着,这是无解之局,也是一盘大棋子。
“可是……”
“撤军!”
“喏。”副将哽咽难言,低着头打马转身道:“全军止步,后军为前军,前军为后军,撤军归邺!”
“撤。”她也发出命令,声音低沉而寒冷,让人不可抗拒。
山中只是发出些许窸窣之声,许久之后又归于平静之中。而原本消失的其他鸟类鸣叫声又再次的响起,山林也有了些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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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湛手中拿着内侍早间递上的书简。
喝了一口温酒。
天气渐冷,温水入喉散开一股暖意,杯中散着白雾,哪怕如此也散不开他心中的阴冷。
他看着书简,许久也不说话,双目紧紧的盯着那份文书,手中青筋暴起而微微颤抖。
“好!好!好!”
他连说三个好,却使得大殿之中空气越发阴冷下来。
段韶未至建州便撤军归国,建州沦陷而魏军于山谷修筑关卡,关卡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高湛知道段韶是为了保全十万将士而撤军,但是他却没有办法,没法救他。
魏国之计谋,本就为谋齐国之军,军不可谋,亦要杀其将领。
他拦不住,魏人利用的就是齐国制定的法律,利用的就是君主之威仪不可欺。
以段韶抗命,断了大齐的正统。
但高湛若顶不住压力,那么段韶返回齐国之日将有杀身之祸。
因为他不死,不足以平民愤。
此计谋真是狠毒,计谋之凶狠。
高湛苦笑数声后,才下令,抓捕段韶入狱。
“短时间内,大齐已经无力于魏国对战!”
高湛如此叹息,眼里却没有悲观失望的情绪。
他已经绝望了。
这时候一个宦官小跑进来,面色慌张,言语有些惊慌过度而颤抖。
“报,陛下,段太师……”
高湛抬头,很不满的看着那宦官问道:“他怎么了?”
“太师他再回军路上便自尽了。”
“哦,他死前说什么了?”高湛表情很平静,像是不关他的事情一样。
宦官咽了咽唾沫,说道:“太师死前说:报国之志,当身死为明。”
“还有……”宦官本想说段韶所部已经全部被斛律光接管,但怎么也说不出口。
“你下去吧。”高湛挥退左右,孤自的饮酒作乐。
高湛见那宦官还不退下不由得动怒。
“朕命你下去!”
“咳咳……”他动怒之下气疾又犯病了,面色泛紫色,十分恐怖。
“快传太医徐之才!”宦官惊慌的喊着,因为整个宫中只有徐之才一人能够治疗皇帝的气疾。
“朕不用你管!”高湛缓过气后一脚踢倒那宦官,
高湛看着段韶在绝命书里面写的。
“年矢每催,曦晖朗曜……”
忽然宫殿外面大风呼呼,树上泛黄的叶子落在地上,高湛看在眼里,随即苦笑指着窗外的树木。
“是啊青春易逝,岁月匆匆催人渐老,只有太阳的光辉永远朗照。”
高湛又想起和士开劝说的,对啊,自己烦忧这江山干什么,青春易老韶华不在。
“传侍中和士开入宫觐见,朕要和他来一局握槊。”高湛喝下酒后,呼出一团浊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