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晋看着她,食指小心地点点闭目朗诵的武太傅,不语。
裘彩撷不死心,低头执笔写了个纸条,眼看得太傅被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弄得神魂颠倒的时候一个抛物线丢过两个人砸在李瑜发冠上。他一回头就看到裘彩撷朝他挤眉弄眼。只见纸条上赫然写着:有事问你
李瑜叹了口气,转过头又看见她兴高采烈十分热衷的表情一时无言以对。就不能直接写了事情丢过来!
“裘彩撷,你来背诵这下一句。”武太傅不知何时睁开眼睛,手里书本卷成一捆正指着她。
“是。”她身子一震,求助似的看向何晋,对方耸耸肩让她自求多福。
李梵音翻书的手指顿了一顿,抬眼看着起身呆立的少女,轻笑。
“不知先生说得是哪一段啊?”
武太傅为人耿直倔强,最厌恶不好学上进之人,这也是为何裘彩撷回回日常评分都得零分的原因。“你方才不曾仔细听?”
“怎,怎么会?”裘彩撷挠挠头,“许是先生抑扬顿挫、字正腔圆、玉石之声叫我深陷其中、忘乎所以,泫然未觉先生妙音骤然而停,可惜、可惜。”
一个、两个抿嘴偷笑,武太傅虽不悦也无法发作,闷声道,“卫风氓。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说也。”
“士之耽兮,犹可说也,犹可说也。”她摇晃着脑袋,咀嚼这两句话。“这士耽当然有可说了,可说的东西还特别多,不知道先生要先听哪一种?不过……”她顿了顿继续道,“既然是士的东西,先生自然要听士来回答,我终归是个小女子。”
“呵呵,”角落里传来一阵清脆的笑声,平日里不是没有女孩子一起上课,只不过都叫裘彩撷整得怕了只得央求换到另外班上,而这个少女却一反常态。“先生,裘姑娘言之过甚,我虽不如裘姑娘博学多闻却也知道女之耽兮,不可说也这个道理。”
秦婉婉。裘彩撷有些咬牙,眼看着事情就要被糊弄过去,撇嘴小声道,“既不可说,何须多言?”
武太傅眼底是对秦婉婉的赞赏之色,相比之下则对裘彩撷更为不喜。裘相本是大雅之人,奈何其女浑然市井之气,言行举止毫无大家闺秀风范。反观这裘秦氏外戚侄女倒是颇有慧色。“裘彩撷,你再如此不知进取怕是无法顺利考取监生,反观取士之时不足月余,届时你叫裘相如何自处?”
“先生所言甚是!所言甚是!不过先生并非我阿爹怎知我阿爹无法自处?正如我不是先生,也不知先生御前斗诗失利如何自处,更不知道先生家中无子为业如何自处。”裘彩撷本不是示弱之人,偏偏对方还拿他阿爹说是,更是叫她怒从中来。
“忤逆子!丝毫不知尊师重道。”武太傅只将御前斗诗一事当作人生污点,此番被人提及只觉得胸中气闷、热血沸腾,一张老脸险些憋成酱紫色。
秦婉婉面上是得意之色,她就是要讲这相府嫡女比下去,方方面面全部都比下去。她感觉到一道视线停在她身上,回首便对上了宛如谪仙的男子,他抿着嘴浅浅地笑优雅非常,他的眼神温柔多情。秦婉婉从来不知道一个男人可以兼具少年的纯真和男子的俊美,她面上微微一红,随机心思一动。
“先生,今日世子在此,莫要叫一些人扰了兴致,不如此事就此揭过。”相较于裘彩撷的粗鲁无礼,她必定要比她温柔大度,“吴先生临时抱恙琴技课怕是得作罢,岂能让世子今日白来一趟?”她心知这宁王世子虽是以习礼乐之名前来,但无非是要得一个国子监监生名号将来好入仕,这一点正是她可以抓住的。
“不错。午时后琴技照常。”武太傅顿了一顿,看向裘彩撷的眼神仍有怒气,“改作琴技切磋。”
“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裘彩撷仰躺在草坪上,撅着粉/嫩的嘴,眼睛因为逆着光而眯成两条缝,看似十分悠闲,但是却眉头紧锁。脸上突然出现一片阴影,她瞪着浑/圆的一双眼,没反应过来这张倒着的俊脸是谁。
“这么轻易就认输,不像你的性格。”来人在他身边坐下,整理袍子的动作十分优雅。
“李二黑。”她眉头皱得更紧,“怎么你会来?和他们一样来嘲笑我?”
“哈哈。”李瑜敷衍地笑了两声,正色道,“嘲笑过了,现在你该告诉我当时想问我何事?”
“哦,就是关于李,”她反应过来,一本正经地和李瑜探讨他人的年龄问题,自己何时变得如此无趣,“就是问你为什么跑去和你皇帝老爹告发我拦了宁王家马车的事情。”
“我没有啊。”
裘彩撷看着他一副毋容置疑的样子,怒道,“你这人不过就是和我之前有些过节,我都不和你计较了,你也太心胸狭窄了。”
“什么?”李瑜也叫她逼出来火气,“我一个大男人要和你计较?是谁骑射课上故意射中我的马害我一跤修养了两个月?”
“那你后来也和王子琪他们故意要抓我吊在树上!”她坐直了身子毫不让步。
“是谁在背后说我和武琳琳情投意合害得父皇都有意给我指婚?”
“也是你先告诉别人我是男人婆害我被嘲笑了半年多。”
李瑜就是见不得她气焰嚣张的样子,声音不由得提高,“是谁刚入学的时候就把我的车碾和马分开,险些害我宫内失仪?”
“那就得怪你为何在我和阿娘进京的晚上生病了。”
什么?!他一愣,有些傻眼“这是什么理由?生病惹着你了?”
裘彩撷捋着胸前一簇黑发,慢条斯理道,“你生病皇帝就下令全城放灯祈福。本来子时才闭的城门酉时就关了,害得我和阿娘大冬天在马车上缩了一夜。你说我该不该教训你!”
“病来由天不由人,你这理由说不通。”
“那你的意思就是你命由天不由你?”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李瑜恨恨道,每次和这姑娘讲话总是失仪又失态,偏还丝毫占不了上风。
裘彩撷嘻嘻一笑,显然对他的话毫不在意,“唯李瑜与老鼠最好养。”
李瑜暗哼一声,挥挥宽大的衣袖有起身之势。就在裘彩撷也以为他终于认输要离开的时候,这个性子恶劣的皇子这回居然沉得住气。“不管我俩斗得如何,我始终没有和父皇说过什么,那件事也一样。”
听到这里,裘彩撷这才放下了不正经的表情,她正视他,或许是被这语气感染她少有的认真。李瑜年长三岁要比她高半个头,她微仰着脑袋才能看到他的眉眼,其实李瑜也算得上俊秀,尤其是一本正经的时候。她笑笑,露出洁白的一排贝齿,“哎哟,我不过开个玩笑啦,瞧你这样子跟吃了蟑螂似的。”
李瑜这回终于是忍不住了,一甩袖子头也不回地走了。真是鬼迷心窍才会特意跑过来找她,无非就是听王子琦说她皱着眉头这个方向过来。往后才不要理她的事情。
李瑜一走,刺眼的阳光又照得裘彩撷睁不开眼,她悻悻然摸摸鼻子,不过是想缓和一下气氛,反而将人气走了。“唉,得罪了武太傅他就整个劳什子琴技比试出来,琴技琴技……”
裘彩撷自幼在乡下长大,乡下小孩子没事怎么会学琴棋书画,她打小和村里混混一块儿玩,等到阿娘想要培养她成大家闺秀的时候已经无可挽回。到了国子监一切都要从头开始学,可是不感兴趣就是不感兴趣嘛!她烦躁,顺带揪掉了几簇草,不一会儿她坐的地方就光秃秃一片。
她直觉想装病回府算了!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