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儿起的比平时晚了，可我也没比他起得多早，霞姐来的时候我刚好起来，出院门正好和她碰面。我向左转过那棵半死的老槐树，这是一条不很宽的巷子，通向一条不是很宽的街道。
早点铺炸果子油条的油烟子味道，在巷子里就能闻到，那味道浓得让人作呕！每天早上人们就是吃这些东西，尤其夏天不远处垃圾箱的腐臭味和苍蝇，人们总是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夏天吃早点的桌子就放置在桐树下的阴凉处，吃剩的东西随手抹在桌子下面，觉得碍事就用笤帚扫到树下。
我用最快的速度吃了粥和花卷。回到寄住的小院，也没见老头儿把鸟笼子挂出来，在我踌躇之时老头儿蹒跚着从屋里出来，显然今天比往日有点不一样，他的腿有点抖，脚步移动总是尽量紧贴近地面，所以走路的悉嗦声很清晰，尤其是他腰间的那串钥匙。
我在院子里站了许久，霞姐才从老头儿的房间出来，“回来啦？”霞姐跟我搭讪着。
“还以为霞姐走了呢。”
“唉！”霞姐笑了“昨夜里，我们家老头儿把床尿了。”我这时顿时醒悟了，怪不得他会反复的喊会不会下雨？原来是有了点状况。
“他怎么没叫我，我在家的。”
“我家老头儿怕麻烦人，在家的时候有啥事了，我们做儿女的他都不愿意麻烦。他就这个秉性。”老头儿听见霞姐和我说话蹒跚着过来，像是要听究竟。霞姐放低了声音，“他那个床单我拿回家洗了，忘了拿来，我想找一个给他铺好，可到处都找了也没有，我想要打开那个箱子找找，他死活不肯把钥匙给我。就像箱子里有宝贝，怕我给他偷了去似得！”
“想必是真的没有床单了吧！”我说。
“他就是把钥匙给我，我一半时也打不开锁，一样都三环锁的钥匙，差不多三十多吧，几乎都一样，我投钥匙也得半天。”
我转过身看了老头儿的钥匙串，“看什么看？都找了没别的床单了！是她拿走了没拿回来。还找什么找？”他蹒跚着不满意的唠叨着“莫名其妙，莫名其妙……”我也有点莫名其妙，一大串的钥匙几乎是一模一样的，都是三环弹子锁的，这不由得你不去想箱子里到底藏了什么东西，是不是像四十二章经那种神秘的东西。他回到房间坐在那个箱子旁边，我和霞姐也随之跟他进来。“你还跟进来干嘛？还不回你们家把我的床单拿来！”他很不耐烦的冲霞姐喊着。霞姐悻悻的一摔房门走了。“你是没记性没把我床单拿回来！你还有脾气！？你还有理啦！？”
“夜里咋不叫我？我在家的。”我和老头儿说。
“我叫你干嘛？夜壶就我的床头呢。”他深邃的眼睛看着我“我也不知道咋就知道了你会有点不对劲儿，是不是那样？让我叫你？你是不是一夜都不曾睡？那你就没听见？”
“我听见的，可……”
“我突然就动弹不得了，可我怎么叫你？让你过来给我拿尿壶？”
他把眼帘垂得很低，他不让我看他布满血丝的眼睛，他把手杖椅在床边，右手不停抚摸着黄梨木的手串，此时我懂了他的心思，我也知道他眼睛里有泪，可最后他还是抬起眼睛看着我说话，他用力眨着眼睛，“我也没觉得和平时有啥不对，只是夜里睡不着觉，越是不去想她，可她就偏偏的在眼前晃来晃去的，她应该是瘦了，头发也全都花白了，不再是我以前的那个漂漂亮亮的小颖了，昨天是她的生日！”话没说完我和他的眼睛都止不住流了下来。“傻家伙你陪着我哭啥，”他向我摆摆手“你这家伙是不是在走我的老路了。有的人不该喜欢的就别去喜欢了，将来难过的是你自己。”
霞姐拿了床单回来，我扶他站起来，床单铺好他又做回衣箱的旁边，没人提及要开箱子的事，但他好像怕人提及此事，所以有意识的守在那里不肯离开那里。“鸟要不要拿外面透透风？”
“不用了，一半天的闷不死它。”霞姐不声不响的走了，和往常不一样的是，连句招呼都没打。“懒得来就别来了！你还满是理儿！”想必他说的话霞姐并没有听到，她头都没回，径直的出了院子。他又转头对我说：“我本想给它弄个伴儿，可我不愿意出门了，也就给它耽误了，弄得它跟我一样，孤苦伶仃的。”
“要不去医院看看吧？”我问他。
“算了吧，现在不是没事了吗？要谁带我去看？你？还是她们？”
“我也可以，今天我有空。”
他笑了：“不合适吧。我养了她们是干嘛用的？我知道小霞每次来都是偷着来的，她妈知道了就不会让她来我这儿。闺女就是有点这个好处，不和她妈一起住，她要做什么她妈不会知道，只要她不说就是了。”他用力抽动着鼻翼“他就没来过我这儿，他和她妈住一起，孙女都上学了，可她也许都不知道她还有个爷爷，她奶奶会告诉她，你爷爷早死了！”他又哭了，但很快又笑了。“我已经是她们眼中心中的死人了。也只有小霞会来看我，可我为啥还要对她那样？可我……”
“别想太多了，不就是因为床单的事，她也不会那么小心眼儿，她到时还是会来看你的。”
他看着箱子，眼里溢满着柔情，眸子都与以往不同，就像迷路的人一下看到了期待，那个期待的人正张开双臂等他的拥抱。“这里也没有特别值钱的，看它干嘛？没床单就是没床单了，我还会骗她不成？”
“她也许就是个好奇，现在连我都觉得好奇了。”
“你也想看？”他用干枯的手指指着我，他的手看上去虽然干枯，但指甲却修剪的很整齐，他的眼力还不错，我没见他戴花镜，这点我都不如他。
我笑了，算是暗许的回答。“你到底放了啥在里面？”
“没必要知道了。现在我自己都不想看，我有时也会不记得这箱子里还有我放的东西。”
“反正不是空的，要不弄个锁干嘛？用不着也不至于锁起来吧？”
“你这家伙就是想看。”
我不好意思的低下头，我不想要求非得看，干脆我不做声了。
“是不是？”他追问了一句。
“也不是，这么多一样的……怕是得找半天。”我笑着指着他腰间那串钥匙。
他少有的微笑着，他取下钥匙串，极其快的从中捻出一把钥匙出来，他把钥匙插入锁芯，轻轻的一扭，弹子锁被打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