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絮不辞而别,连苏羽茗也不知道她的去向,王书霖在太府寺卿府坐了一会后便悻悻然离去。王书霖与苏羽茗不过在厅中略坐了两刻钟,可府中却传出了关于两人行为不检的谣言。不过半日光景,全府上下都道是二夫人云氏在洛安的“旧情人”来府中看望她,两个人忆起旧情,还落泪感伤,互相劝慰,总之怎么暧昧便怎么说。
叶赐准这日正好在朝堂上被吏部尚书韩阳将了一军,薛淳樾和叶赐准将户部和太府寺经营得甚是紧密,韩阳在户部和太府寺插不进去人,心生不快,于是逮着机会就指使御史台在朝上参他用人唯亲,将本为户部仓部司员外郎叶泽贤提拔为太府寺正,成为太府寺卿的主要佐官。泓远帝知道叶泽贤一个人掀不起什么大风浪,不过既然吏部尚书和御史台都出动了,他也不好弗了这些老大臣的意,便训诫了叶赐准一番,叶泽贤调回原职。
叶赐准被韩阳那个墙头草一般的老匹夫点了一肚子火,下朝回到太府寺就发了一通脾气。叶泽贤之前是旭王的人,如今旭王倒台,曦王和韦应时都在抢夺瓜分旭王的人马,他与薛淳樾已经算是客气的了,只拉拢了有限的几个,韩阳抢不到什么能人异士,又不敢拿曦王和韦应时撒气,便来寻他的不是,当真是柿子挑软的捏!
本想着下朝回府去找苏羽茗喝喝茶下下棋,平复一下情绪,谁知道一回府便听到了王书霖和苏羽茗的谣言,再联想到苏羽茗之前在醉春苑与王书霖曾有交集的往事,心中顿生不悦,云和居也不去了,直接回了自己的春晖堂。
晚间苏羽茗并未出来吃晚膳,说是身体不适,叶赐准便吩咐厨房给她送一小桌膳食到云和居,可是不久便有人来回说二夫人把饭菜都推了,叶赐准拧眉,本来朝中就有些事不顺遂,如今回到家里也没一餐安乐茶饭,不免有些愠怒起来。
韦知雨见他沉着一张脸,便吩咐下去叫厨房换一桌酸甜可口的海东菜上来,开开他的胃口,不料叶赐准一听“海东”二字怒意更盛,用力地将筷子一把拍到桌子上,怒道,“这家里是我叶赐准当家还是海东人当家?!”
韦知雨见他这样也只能作罢,一语不发地陪他吃了起来。
正吃着,叶赐准忽然问道,“听说韦大人要把族中的一位姑娘说给长英侯世子王书霖,你可知此事?”
韦知雨一怔,低头寻思了一会后说道,“这事来得急,父亲并未与我细说,不过应该确有此事,而且我听兄长提起长英侯也有意与我们家联姻,侯爷想把王家小姐嫁给兄长,如此亲上加亲呢。”
叶赐准抬头听着,半晌没有说话。
王伯当此次入京,亲自为王太妃设坛祷告,坊间都半嘲半笑地说他这个道士当了这么些年总算是派上了用场,不过嘲笑归嘲笑,不知是否凑巧,设坛后王太妃的精神头确实好了一点,能坐起来与众人说话了,胃口也好了些。
泓远帝大喜,而王伯当也趁此机会再提让其子王书霖袭爵,他归隐山林之事,泓远帝虽未当场允诺,但却微笑颔首,说容他考虑几日,目测此事有些准了,众人都估摸着泓远帝可能会在指婚诏书中一并让王书霖袭爵,而王书霖也甚得泓远帝心意,薛沛杒调走后空缺出来的洛安府尹一职,应该就是王书霖接掌王氏一脉势力后的政坛首秀之位。
王家在洛安经营了几十年,实力不容小觑,先前王伯当沉迷道家之术废了正事,王家渐渐地便被众人淡忘了,可如今如果王家要再出山,那王家的势力也就成了朝中各派争夺的对象,一个联姻的女子而已,谁家没有呢,只要王书霖想要,别说一个,一车也送!这些韦知雨心知肚明,但如今她自己的事还纷乱复杂,也无心再管这些朝廷政争了,似乎只想置身事外。
“我吃饱了,你慢慢吃吧。”
叶赐准冷不丁丢下一句话后便离席而去,众人面面相觑,有些惶然,可看韦知雨仍是一副淡然自若的样子,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干着急。
叶赐准才走进云和居的前院便听到了一阵如泣如诉的琵琶声,行云流水的琴音,他许久不曾听到了。苏羽茗因借用云氏的身份,少不得要在众人面前有意地隐去苏羽茗的影子,因此不少旧时的爱好都放下了,叶赐准许久不听她抚琴,如今王书霖一来便让她重新拾起琵琶,不免涌上一阵醋意。
推门进去,杜鹃警觉,正想提醒苏羽茗,叶赐准却将她打断,挥挥手叫她出去。叶赐准静静地听着,一直等到一曲终了。苏羽茗起身振衣,转身赫然发现叶赐准已经站在身侧,不免有些惊讶。
“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出声?”苏羽茗起身给他沏茶,叶赐准看着还有些泪痕的苏羽茗有些不悦,她的性子一向沉静平和,而且外柔内刚,轻易不会动容落泪,王书霖不过来府上略坐了坐,竟惹她茶饭不思、落泪动容起来,真不知当初在醉春苑里两人究竟有何交情!
“怎么连晚膳也不吃,一个人在这院子里伤感?”叶赐准举起茶盏,装作若无其事地问道。
“没什么,只是柳絮不告而别生死不明,我有些担心……再者,王公子与柳絮,也算是相识相知于江湖的一对苦命鸳鸯,如今一方被困,一方生死不明,不免有些伤怀……”
“哼,王公子……哪门子的公子……”
苏羽茗微微惊诧地看着他,有些不解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两人在一起后甚少闹别扭,苏羽茗想不到他竟然为了王书霖这一个不相干的人与她置气,心里也有些不悦,而且她感怀的是柳絮,又不是王书霖,真不知道他究竟是在意些什么。
“这府里上上下下一百多号人,今天能在这府里传谣,明天就能到府外传谣,且不说你还隐藏着苏羽茗的真实身份理应低调,单说如今你已经是我叶赐准明媒正娶的妻子,是已嫁之人,难道不应该检点一些吗?!再说,你如此在意自己脸上的伤痕,对我总是遮遮掩掩的,对王书霖怎么就不避忌了?!”
苏羽茗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脸上还有几分淡印的疤痕,他现在拿这个说事,是真的在意了吧,她顿了一会后放下茶壶,试图解释道,“我见王书霖不是因为我与他有什么交情,而是因为柳絮。在醉春苑时柳絮护我甚多,如今她下落不明,王书霖因此事而来,我怎能对他不管不顾——”
“所以你们就在厅堂里相顾对泣,暧昧不清,惹人遐想?!”
叶赐准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苏羽茗有些错愕,怔怔地看着他,根本反应不过来该如何接话。叶赐准见她无言以对的样子,心里更加烦闷,“砰”地一声重重地砸了下桌子,然后起身就走,把不知所以的苏羽茗留在了身后。
杜鹃托着一盘点心正要进来,迎面就撞上了怒气冲冲离去的叶赐准,她避之不及,手中的杯盏盘碟被叶赐准撞得纷纷应声落地,“哐当”一阵声响,瓷片四溅,杜鹃吓了一跳,连忙侧身站到一旁,把叶赐准让了出去。
看叶赐准离开后好一会杜鹃才回过神来,茫然地走了进来,怔怔问道,“小姐……这是怎么了……”
苏羽茗平静地看着地上的磁碟碎片,半晌后才说道,“杜鹃,我们……暂时离开长兴这个是非之地吧……”
三日后
苏羽茗向叶赐准辞行,说是出嫁后还未曾回去省亲,要回一趟洛安,探望父亲云湘明。叶赐准也没有拦着,本来还派了几名府中的侍卫随她出发,但是苏羽茗回绝了,只带了杜鹃和两名泰祥兴过来的护卫,次日便启了程。
叶赐准悄然尾随,一路将她送出了城门,看着她的马车消失在官道上……
陪他同行的薛淳樾看着他一副神情冷峻而又微微落寞的样子,叹气说道,“你这是何必呢?就因为和王书霖那点芝麻大的小事,也值得这么闹别扭?”
叶赐准抿紧嘴唇,沉默了好一会才说道,“我只是希望她服软,谁知道她这么倔强?”
“只希望她服软?恐怕没这么简单吧?你敢说不是因为薛汇槿的那本醉春苑账册?”
听到“账册”二次,叶赐准不自主地拧眉。
果然……
宋家从醉春苑检抄回来不少东西,其中就包括了一本记录了各位姑娘陪侍次数的账册,上面事无巨细,恩客何人、花资几许、时辰地点,等等,应记尽记。逛过花街柳巷的都知道,这是用来记录姑娘的“出勤”时间的,一来合理避孕免遭罪,二来不幸怀孕也知道是谁的种,对方负不负责任是一回事,但自己总该知道自己的事。
那本账册,赫然记载着乐师苏雨单独陪侍王书霖的记录,而且次数还不少。薛汇槿早就怀疑叶赐准娶的这位二夫人就是苏羽茗,于是故意将账册泄露给叶赐准,等着叶赐准露马脚。
薛汇槿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因此薛淳樾对他的这些小伎俩并不意外,但让他想不通的是,韦知雨明明是个明白人,而且也是叶赐准和苏羽茗之间矛盾的最佳调解人,却对叶、苏两人的矛盾视若无睹。不仅如此,王书霖能在叶府“恰巧”地与苏羽茗单独会面,叶府的下人又“恰巧”见到王、苏二人相慰拭泪等种种状似暧昧的行径,没有韦知雨从旁协助,恐怕很难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