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资质愚顿。”
白令抬头看着他,没有说话,又低头看炎雀令。
“丞相是先生的最得意弟子,此物交给丞相是再合适不过。”
白令把炎雀令在手中反复地观看,过了好一会。
“既然如此,那我就替恩师暂时存放于此吧。这一路也辛苦你了。”
“先生待我如子,丞相言重。”
白令把炎雀令小心翼翼地放回袋子里,双手捧着走到后堂放好,这才回到前堂。
他拿起风炉边上的灰承扫出炭灰,又抓起炭挝,把炭块敲小,拿出火筴把敲好的炭块放进风炉里。
“惠王一案,你怎么看?”
他边说边从身边一个灰色的茶囊里,拿出一个饼茶,用茶夹子夹了,在炭火上方慢慢地炙烤。
“刺惠王无非两种动机。”
“哪两种?”
“一种为私人恩怨,惠王生性随和,又未曾离开过云城,且以惠王的地位,是没有人因为私怨敢在云城行刺他的。”
白令看着他,也不说对或错,只是看着渐渐发出茶香的饼茶。
“另一种呢?”
“有人想用其事来达到某种目的。”
“余方的吴国背景是很容易被查出来的,刺客暗含的常国身份,都是能被查出来的。也就是说,谋划者恰恰不是吴、常国。如今天下最强的是应,南越,吴,常和大随,如果能引随、吴、常国相斗,受益者是应和南越。”
白令抬头看了一眼刀无劫,把灸好的饼茶放在茶囊里。
“应和南越,你觉得谁是幕后主使之人?”
“这种谋划和布局,论意图和能力,应是他们两国朝堂的主事之人”
“吾泉为南越丞相,储先虽已不在丞相之位,但应国仍有许多事是他在暗中谋划。这件事绝非临时起意,且设下了如此深的暗局,单是能力而言,必是他们俩其中之一。”
白令凝睛看着他。
“说下去。”
“我曾听天目先生评过储先和吾泉。”
“哦,恩师怎么说?”白令身体微微前倾问道。
“天目先生曾说储先胸中有天下格局,长于布局和计算全局得失,擅弃子保全局,只是稍弱于决断,执念于有了十足的把握后,方肯出手。”
“嗯。”白令点点头。“恩师如何评吾泉?”
“吾泉长于中盘作战,善布疑兵,尤擅长于乱中取胜,但往往太执着于局部,在意一城一池的得失,而易于得小失大。”
白令看着左边桌角,没有说话。
此番评价正是当日在神木山时,天目先生对他们俩的评价。此时他已经完全不怀疑刀无劫的这段经历了。
过了一会,他右手拿起已经凉好的饼茶,左手把它掰成许多小块,放在茶碾上,侧转过身,慢慢地推着碾轮,茶块在碾轮下被磨得越来越细小。
“刺客的常国身份,如果我们没有发现衣服和纽带的细节,谋划者不是白忙一场了吗?”
白令突然抬头看着刀无劫。
刀无劫不知道何时从身边的草蒲团里,抽出一根草叨在嘴上,边咬边回答道:
“需安排一个人揭这个釜盖。”
他抬头看着白令,嘴角有嘲笑的意味。
“丞相怀疑这个人是我,所以昨日丞相来仙音坊。”
白令凝视着他,突然哈哈笑了起来。
“昨天见你之前,我几乎认定是你。但今日我已不怀疑你。”
“但是这个人会是谁呢?”他顿了顿说。
刀无劫津津有味地嚼着草。
“这个案子,应该还有两个人,一个人在明,一个人在暗。”
“哦,何人在明,何人在暗?”白令停下手中的茶碾。
“在明之人,就是那个逃走的刺客”
“如果活着擒他回来,丞相必能从他心中读出这些信息线索。”
“在暗之人呢?”
“这个人就是在云城实际策划此案之人。”
“当日我恰巧在现场,逃走的刺客之所以能逃脱,是因为有人推倒围。”
“推墙之人,并不在打斗之内,应是藏在周围房屋之中。”
“哦,你可有看见此人?”
“未曾,场面太混乱。”
“幕后之人救刺客,本意并不是为了救他,而是为了不让我们怀疑这个局,要让刺客活着被擒。”
白令点点头,示意他接着往下说。
“当日的情形下,惠王被刺,正林军众卫士没有得到生擒的命令,正常的反应是不能让他跑了,否则罪则大,而那刺客一心要逃,因此,众卫士误杀他的可能性极高。”
“杀了这个刺客便少了传信之人。”白令接着话。
“如果这刺客在坊内便被杀了呢?”
“这刺客武功很高,决不是惠王的防卫能杀。”
“动手和逃出的时间很短,想必是事先便有商量。”刀无劫答道。
“一击不中便离开!如果是惠王的私仇,恐怕就要留下拼命了。”白令停了下来。
“这个暗中之人,现在最重要的事,恐怕是要保证这个漏网的刺客被大随活擒。”刀无劫微笑。
白令转过身,把碾好的茶末用拂末细细地扫到罗合里面,轻轻地慢慢地筛摇。
“此番判断,你可曾告之睿王殿下?”
刀无劫摇摇头。
“未曾,本想今日告之,这不一大早便被丞相叫来问话了吗。”
白令笑了笑,不再说话。
他把茶釜放到了风炉上,从水方里舀出泉水倒入釜中,静静地等待水起鱼目后,用瓢打出一瓢置于一旁。
接着用茶则把筛好的茶末小心倒入茶釜中,看着茶末慢慢融在清澈的沸水中。
他看着茶汤渐渐变色,再次沸腾时,从方才打出的沸水,重新加入茶釜中止沸,此时茶花已起,待茶汤再次煮开后,白令便用茶勺舀起,分装在一边的黑色的茶碗上。
刀无劫坐着,嘴里嚼着草,静静地看着白令。
白令看了刀无劫一眼,又看了茶碗一眼。
刀无劫领会起身过去端了一碗放到自己的桌前。
只见茶汤淡黄色,茶花均匀,甚是好看,他低头深深一闻道:“好香!”
白令微笑说:“我这人平日里极无趣,生平只有两样爱好,读书和品茗。这茶虽然算不上名贵,但也是从闽国的正平山千里运来,我喜它味淳,不虚浮。”
刀无劫轻轻地品了一口,只觉得入口微涩,但入喉后却觉得甘甜不已。
“回甘绵长,锋芒不露,好茶!”
正在此时,下人来报,说是睿王来府。
白令忙起身整了整衣,到外面把楚不离迎了进来,刀无劫也起了身,在屋中等候。
他给自己在众人中设定的形象是喜欢玩闹,喜好声色,没有什么野心,但并不是鲁莽无礼之徒。
“哦,茶香扑鼻,丞相的好茶啊。”楚不离进屋就闻到了茶香。
“睿王殿下言过了。”白令笑道。
“小刀也在这里。”楚不离看到刀无劫。
“是,丞相问话。”刀无劫笑着答道。
“哦,丞相可问完?”楚不离问。
“非问话,只是向刀无劫了解一些事情。”白令说。
坐定上茶后。
“睿王抓捕逃犯一事不知进展如何?”
“还在搜查,搜完全城需要二、三日,我想三日内就会有结果吧”
“用不到三日,晚食之后定会有人来报发现逃犯。”白令看了刀无劫对一眼说。
“真是如此?会是何人呢?”楚不离喜道。
“同是案犯。”白令答道。
“为何?”楚不离不解。
“无劫,你再把适才所说,与睿王再呈报一遍吧。”白令看了看刀无劫。
刀无劫点了点头,把刚才所述又说了一次。
楚不离点点头说:“此番分析很有道理。”
“但丞相为何会判断是晚食之后呢?”
白令笑了笑,问刀无劫说:“你觉得呢?”
刀无劫喝了一口茶,说:“时间拖得越长,出现意外的可能就越大,今天是很合适的时间。”
“逃犯的武功很高,要让他束手就擒的最好方法,就是迷晕他。”
“然后通知我们去抓。迷晕的最好方法……”
楚不离已经明白过来,点点头接着说:“最好的方法,莫过于饮食中下药,而午食后是白日,不方便告密的这个人在旁查看和逃脱,所以在晚食中下药,然后通知我们,让我们把这个逃犯抓走,自己又可以在夜色中安然逃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