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蕾把白纱窗帘拉上,阳光立刻温和了。铺好白色床单,开开床头灯后,雷蕾一按录放机键子,先是几声鸟鸣,而后悠扬的小提琴、萨克斯为主旋的音乐童话般萦绕起来——噢,班德瑞的音乐!
优美的乐曲声中,一个更加清晰的美女人体画面赫然入目!这个画面更加让人惊愕,美得令人目瞪口呆,美得让我窒息!她不断花样翻新,变幻着各种姿势!除了“风情万种”,真不知道怎么形容它了!“特写”中,那对美而大的乳房起起伏伏——我知道,此时如果这对乳房是堤坝的话,它下面的暗流已经野马脱缰,就要冲破堤坝!
音乐舒缓,水儿般流淌。纱帘朦胧,月儿般顾盼。白床单上的雷蕾接连摆了好多组造型,指着我手上的画报说,你仔细看看,“我比画报上的造型还标准”。我再也不能控制了,三把两把剥光自己,猛地扑上去。可是,雷蕾却夹紧双腿,合拢了关键部位。我都着火了,哪里肯罢休?见我要动粗,雷蕾突然抓我腋窝,痒得我一躲,雷蕾说,要做就做透。今天,我们按照画报的姿势来,“一个都不兴拉”。我一听是这个,乐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拒绝?我一把抓过画报,说,好呀,我严重配合!我知道,这是我唯一的选择。我的火,先是在视觉燃烧,而后在身体燃烧,现在,都集中在“那个”地方了!本来就不安分的“那个”,再次抖擞起来,单枪匹马地上了前线!这时,雷蕾一把打掉画报,说不用它,一共36个姿势,我们一个一个做,来吧,我指导你……
当时,我光顾兴奋了,哪想得到我已经成为雷蕾的研究对象?
贾界在个街道小厂子院内查询呢。那时,贾界的公司蓬勃向上。“美体春风,摇落每片叶子”、“体之不美,健焉之附?”的口号虽然还没有大举推广,但,发展势头很好。贾界瞄上这个工厂,是想把它设计成自己的分厂或仓库。
矮胖矮胖的厂长,活脱脱一个“嘎斯罐”。站在紧闭的大铁门前,他双手叉腰,以“谁主沉浮”的口气夸他的工厂:
除了钱,厂子什么都有。厂房呀,设备呀,原料呀,都有。当然,也有技术员和工人。“嘎斯罐”厂长还对贾界说,这个工厂要是转起来,很快就财源茂盛啦!为什么不转?差钱。差多少钱?一个巴掌吧。五万?五十万。多长时间不转了?才二年。
才二年?
贾界出口不训,说你知道二年是什么概念吗?这块地要是种蔬菜大棚,可以种五十万株黄瓜。每株黄瓜按收入两块钱算,五十万株乘二年,就是一百万。一百万再乘以二,就是二百万。
这,这地方哪能种黄瓜呀?
贾界又说,如果开洗浴中心,盖上五层楼,一年拿他个百八十个,两年也是不小的数。
我们,哪会干那个呀!
所以,贾界指了指荒芜的院子,你只能当留守厂长,眼看着这块肉一点点烂掉,末了,你们还要交环境污染费……
这还不算,你每个月要付银行近十万块贷款利息。
连这个你都知道?
掏不到底,我能轻易找你?
那,你的意思?
如果我帮你办个公司,你一下脱了壳,包袱就甩开了。
能行么?
对你当然不行。但,我行。
在空旷的厂子院内,贾界随手捡个棍子,在没膝深的蒿草内拨拉几下,“呼”地窜出个老鼠。老鼠只跑了半米远突然不跑了,直立起身体,瞪眼张嘴,向贾界“咝咝”叫。那样子,随时要扑上来,跟贾界同归于尽。贾界突然举起棍子猛地横扫一下,却被旁边的一个破机器挡了一下,棍子脱靶。贾界索性不再打了,这一下,倒惹怒了老鼠,它猛地向前扑过来,要拼命。贾界的棍子一个回马枪,轮在老鼠头上,老鼠立刻口鼻喷血……
在老鼠尸首不远的地方,一堆蒿草叶子在摇动。贾界过去一看,一个草窝里,挤了七八个老鼠崽子……
贾界指着好窝老鼠崽子对“嘎斯罐”厂长说,你这个厂子,现在活着的,除了你,还有这窝耗子。少跟我说懵人的废话。如果你还不缺心眼,我给你准备十万块。十万块都揣你腰包是不行的。你用一半打点内部和外鬼。
我这厂子,可什么都有哇!厂长说。
贾界根本不给他面子,说什么都有,人也叫人,机器也叫机器,厂长也叫厂长。可是,名是一样的名,货可不一定是一样的货哦。打个比方,乞丐跟总统都是人,日立机器跟收购站的机器都叫机器,微软老板跟你都叫老板——你掂量掂量份量吧!
贾界掉头走之前,又扔下一句话:对了,事情有眉目了,我还可以给你点小费。贾界伸出一个巴掌亮了亮。
五千?
不。五万!
一个半月后,这个厂子划到贾界的名下。
就在贾界同那个“嘎斯罐”厂长办完最后一道过户手续时,从晨报的一个消息上,知道了佟大志“二进宫”的事。是不是重名呢?贾界打了佟大志的手机后,姚千证实了这个消息。晚上,贾界问房美月知道不知道这事。房美月说知道。知道了怎么不告诉我?我,怕你多心。屁话!你瞒着我,就不怕我多心?
尽管贾界心里恨佟大志,叼狗屎给麻花都不换,倔得不通人情。但在人格上,还是佩服他的。贾界当即给姚千打电话,说“一定要想办法捞出佟大志”,姚千起先竟然不同意。后经贾界再三说服,姚千才难为地说,那你要答应我个条件,即使你救了他,也永远都不要告诉他。贾界听后,嘴一歪,牙齿咬得格格响,肚子气鼓气鼓的,但,还是说了声“好”。
一个月后,佟大志出来那天,竟然向贾界打个电话,表示感谢。
我也没帮上忙,谢我什么呀?贾界说。
因为你真想帮我。这就够了。佟大志说。
以往,我们可是“死党”啊!贾界说。
往事不堪回首。佟大志说。
高中毕业后,柳明名跟贾界各怀心腹事跟房美月一道上大学,佟大志却独自一人来到县城的小饭店,用卖了半框药材根的钱,换了个脆炸鲜奶。没有其他菜,也没有汤,甚至连筷子都没有,佟大志模拟跟房美月在一起的样子,“你一个,我一个”地吃完了它。在家乡的小树林。那片房美月坐在屁股下的干树枝还在,那个房美月为佟大志擦过嘴的纸还在,甚至,房美月的声音还在……
“来,美月,吃。”佟大志举起一块脆炸鲜奶递向对面,自己的身体也扭过去,“以房美月的名义”,吃了它。然后,随着一句“我也吃”,佟大志又把另一块脆炸鲜奶递给自己……
“空了,空了呀!”佟大志指指自己的胸,掏了一下又一下。
耳坠,你戴我送你了耳坠了吗?佟大志看着眼前的树,几天前,房美月也看过的树,问自己。那晚,树上曾吊着半弯瘦月。现在,我还在看我们共同看过的树,美月,你在哪?你在看什么呢?
就在这棵树下,房美月要做一件在她看来最最勇敢的事:把自己送给佟大志,用这种背水一战不留后路的方式,决定她的“归属”。但,佟大志拒绝了……
头一个暑假,房美月回来后,柳明名跟贾界像两个保镖,时刻守护左右。房美月几次来看佟大志,两个“保镖”也随同“光临”。
这叫什么事儿呀?佟大志越想越气,一跺脚,决定不再见他们了。
可是,柳明名和贾界都找过他几次,让他帮忙“说服对方”撤出。“这话让我怎么说?”佟大志没有帮这个忙。但他知道,最先撤出的,应该是自己……
有一次,房美月避开贾界偷偷来看佟大志。还是被尾随的贾界盯上了。贾界盯得太紧,房美月生气地说:你知道吗?“在我心中,佟大志永远是沉甸甸的。”贾界听后不敢说什么,只是不自然地笑笑。那时,任何得罪的房美月的话,贾界都不敢说。直到贾界把房美月按在床上“开封”后,才在一次不快中愤而反击:佟大志算什么?佟大志他再怎么沉甸甸,也只是个农民!
现实是,他高考分数比我们高出150多分!房美月说。
现实是,不管他考了多少分,都改变不了他的农民身份!贾界拉开一副寸土必争、寸步不让的架势。
房美月愣了半天,一头扎在贾界怀里,说“我什么都给你了,你还往死气我”。
“好了,我不气你了。”贾界一把搂紧房美月,“我只是,看不得你夸别的男人好。”
房美月睁大了眼睛,说佟大志是我们高中同学呀!
高中同学也是男人呀!
此后,佟大志汗珠掉地上摔八瓣儿,一心要脱贫致富,从来没再打过房美月的主意。可贾界,从来没忘记嫉妒佟大志。在所有的假想敌中,不再还手的佟大志从来都位居“男一号”……
佟大志昏迷在看守所后,这个事件引起副市长的重视。起因先是姚千的铺天盖地的“小招贴”,而后是记者参与。事情凸兀而起,跃起滔天大浪的是市政府门前那数百个民工。民工们山呼海叫的,胳膊举成树林,一齐为佟大志请愿,要求市政府放了他。组织这个大型活动的就是纪良田。当年要跳楼讨工钱的纪良田,对民工们说,只要佟大志能出来,我们就有活干,我们的工钱就会一分不少。“要是佟大志这样被冤枉下去,我们就全毁啦!”
副市长指着山呼海啸的人群对公安局长说,你们看看,这个脓疖子不挑开,这公还怎么办?
可是,当副市长知道被关押的就是当年平息“跳楼事件”佟大志时,对公安局长说,走!我们去看守所看看!
两情若是久长在,又岂在跟我跟她?
一想起雷蕾的话,我头发梢直竖,不知她什么意思。我听人说,男人跟女人在爱情心理上有本质的不同。男人眼里总看见一群女人,只是忽视了身边的女人。女人不同,女人只看见身边的一个男人,而忽视了一群男人。现在我不这么看,都WTO这么多年了,全球一体化,男女平等了,男女都一样。男人能做到的事情,女人也能做到。我后来知道一个叫靳枫的好色富婆,见了帅哥就发痒,不撂倒就没法活,她曾在酒桌上公开宣扬,“男人怎么啦,男人有什么了不起·叫我放倒的男人无数!”“我看好的帅哥就赶快拿下,不过夜。”知道不?翻身农奴把歌唱。但我同小艾上床时不是这样的,那时我哪听说过靳枫,哪知道女人翻身翻大了,大调个,把男人给翻下边去了!
我至今清楚地记得,跟小艾上床的隔周,雷蕾约我吃烧烤。在“啊美丽”烧烤店。雷蕾一副泛善可陈的表情,先是一个劲儿地笑,然后一个劲儿往铁架子上放牛肉鱿鱼土豆片,然后一个劲儿地给我夹,然后端起杯子跟我碰一下,“喝呀洪飞。”在床上,我跟小艾乐不思蜀,恨不能一辈子不下床,今天见了雷蕾,我的心直打鼓。有些悔。比起雷蕾来,小艾可逊色多了。逊色并不耽误上床,性腐败一粘身就不好治!关键问题还不在这儿,关键问题在于我真的喜欢雷蕾,只是我还不太清楚,这个喜欢是不是爱?
多年之后,我才知道喜欢与爱不能完全分割,如兼职,如孪生,如同体器官。可几千年前有人就拆散她们,至今,至无尽的今后,越拆越紧。那就别拆吧?不!有人偏编乐衷此道,害人不利己。我真不明白,人类何以要干这些欺己又骗人的事呢?
如今,我跟雷蕾已做十年“星期天夫妻”了,十年哪,比八年抗战还多两年,一名八岁的孩童长成了十八岁的青年,一只羊已经“转世”,一株苹果树(前三年不结果)分娩了六次,一个快速育肥鸡家族正在填写第五十四代家谱!我们太熟悉了,不仅仅熟悉那些常规的东西,还熟悉对方身体上的微小之处的细节,熟悉灵肉中将要发生的“未来感受”。可当年在“啊美丽”烧烤店,我的情绪就像雷蕾放在铁架上的肉片,哧啦啦响着,蜷曲,变色,煎熬难奈。雷蕾把满杯酒一口干了,举起酒杯,隔着杯子看我,我立时发现被玻璃放大的眼睛,窥透了我的心,把我跟小艾欢爱的场面“吸”出来……
在我就要主动招供的时候,雷蕾阻止了我,以手势。雷蕾把空杯子放下,说你真的很好。真的。我越发心里有愧。雷蕾就说了那句她改装的诗:两情若是久长在,又岂在跟她跟我?
两情若是久长在,又岂在跟她跟我?
我刚重复了一句,雷蕾说,小艾跟你在一起那晚,我一夜未睡。心里很痛。万般难受,只有自己扛。人生如戏,只是拍戏可以重来,而人生不能。这个世上不吃饭的女人是有的,但不吃醋的女人恐怕还没生出来。我以拉了自己一刀的方式,促成了你们。最终却是为了我自己。我想跳出传统女人的爱情观念,在身体与心灵的归属上,我宁愿选择后者。可这太痛了。至此,雷蕾已含泪欲滴。她微笑着晃晃头,泪滴滚落,“不过你放心,我的初夜,一定留给你……”
我傻了。那天雷蕾曾表示对传统爱情的不屑一顾,“当感情与皮肉一起悬挂在街上明码标价的今天,有人给你穿墙而过的爱情吗?”“如果这样,那他(她)至少欠了你五百年的情债。”既然如此,为什么,她竟为我守身如玉?
我一下把雷蕾搂在怀里,脸贴脸,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喃喃地吟唤:雷蕾,雷蕾……
只是沉眠于对雷蕾的感激里,却忘了呼唤自己。
此举过后,我特意改句民谣自嘲:只准男人放火,不许女人点灯。
跟柳明名相比,我堕落得还不够,顶多判个“缓期执行”。
柳明名以他“死的能说活”的口才,以及一米八四的身材,在婚介所屡屡得手。有一天,他打电话给我,说天下所有的女人都不抗电,电一个倒一个,屡电屡胜。光从这一点,我有点羡慕他。但我为他担忧。我说,这样干,早晚会掉里。柳明名不屑地哧哧两声,烂女人我只挣点提成,见次面就甩了她,只有上品味的女人我才跟她上床。但你要知道,上品味的女人死要面子,上当后双唇立刻上锁,那架势,上老虎凳子灌辣椒水也不一定撬开嘴巴,呵呵,简直是江姐再生!志向不同各图所需嘛,哦她们愿意干吃哑巴亏,我愿意占便宜。就这样。
我不赞成柳明名的这样干,但不能因此而夭折我们的同学关系。柳明名要请我上“大富豪”挥霍一顿,我当时正接待一个广告客户,说改天吧。什么时候?下周。下周哪天?周末吧。
周末,柳明名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我去看他,他的脸几乎被白绷带封锁了,只露一只眼睛和半片肿高的紫嘴唇。见了我,他拿过一张纸跟我笔谈。我问他答。出事了吧?没啥,一时大意。伤重吗?不重,鼻梁骨塌了。女的?男的。遇上一个情敌?不,三个。
我笑了。
柳明名也笑了。不过,他刚咧开嘴,就疼得哎呀一声,收了笑。
不约而同。三个!当年我们跟“三”字干上了,传着看大仲马的《三个火枪手》,还有哈代的短篇小说《三怪客》,一个宿舍一个宿舍地传,接力一样。直到把书角都翻卷了,封皮像个破抹布,才罢手。对此,柳明名口出狂言:什么这个三那个三的啊?我运动他半年,就可以空手击遣三个歹徒!柳明名果不食言,练长跑,掰哑铃,翻双杠,支腹卧撑。私下里他跟我说,之所以这样干,是不打无把握之仗,时刻准备“英雄救美”。
我劝他说,世界大着呢,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抢占一个山头呢?
洪飞啊,我心里只有房美月!
大一下学期,柳明名时来运转,空手打败劫持房美月的三个歹徒!这无疑是个“号外”新闻,他的英名几乎在学校所有的嘴巴上过一遍,照片上了橱窗,几个急着奉献操守的女生,还给他写来情书。柳明名一副坐怀不乱的样子,非房美月不献“童子功”。江山轮流坐。贾界狗一样低三下四,单贴房美月,房美月只顾着单贴柳明名,在医院给柳明名洗脸,擦汗,喂流食,扒橘子皮。贾界的脸子梢阴一下,房美月就臭他:有点风度吧,人家从歹徒手里抢回我一条命啊!贾界只能拍着脑袋自责:我咋遇不上这露脸的事呢?贾界的潜台词却是:“假二横”打仗一向是个菜货,练那么几天就变成英雄了?房美月说,足球场改为格斗场,你行吗?我的马户单刀!贾界更气的是,房美月还扶柳明名上厕所,俩人身贴身,夫妻一样。咦?腿又没折,装什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