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三月,京城却罕见的开始倒春寒,刺骨的风宛若冰凌。
丞相府西苑的一个破落小院里,面黄肌瘦的沈静婉攥紧了单薄的旧袄子,目光沉沉的望着不远处的欢声笑语。
“瞧,那贱胚子又瞪过来了。”正荡着秋千的沈静怡抬起下巴,鄙夷的讥笑道。
手里拿着扑蝶网的沈静柔正盯着落在花蕊上的彩蝶,头也不回道,“不过是个从娼妓肚子里爬出来的贱胚子罢了,也值当你这般关注,若是不顺眼,挖了她眼珠子便是了。”
“有本事你去呀,总想让别人当出头鸟,自己倒一身干净!”正掐着凤仙花要上甲色的沈静庄眉头一蹙,今年的凤仙花蔫蔫的,连带着颜色也不好了。
许是被说中了心思,沈静柔手中的扑蝶网一个迟疑,那漂亮的彩蝶便逃了,原本笑意吟吟的娇美脸庞上,几丝阴狠一闪而过。
冻得浑身僵硬的沈静婉冷冷的看着三人之间的暗涌,寻思着若再没个暖和的棉袄和床被,弟弟怕是要交代在这个荒芜的破院子里了。
她想去找父亲,可这三个姐姐跟看守犯人一般,日日在她院子门口玩耍,她出不去。
更糟糕的是,她这几夜虽然偷偷在不起眼的墙角挖了一个狗洞,可庶姐们一直盯着,她根本不敢钻狗洞,这是她最后的生路,她不能暴露。
正当此时,沈静庄的丫鬟翠玉神色严肃的跑来,轻声在沈静庄的耳边说了什么。
只见沈静庄的眉头一刹舒展开来,也不要那石桌上用废了的凤仙花了,深深地看了一眼沈静婉后,便施施然的离开。
沈静柔和沈静怡对视一眼,虽然不知发生了什么,可沈静庄最是精明,她们仨虽然私底下斗的死去活来,但在对付沈静婉这件事上,却是统一战线的。
如今她竟然离开了,她们留下怕也不是什么好事,反正沈静婉这个废物也翻不起什么浪花。
于是两人也一前一后的走了。
沈静婉心中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想起沈静庄离开时那别具深意的神色,不由得警惕起来。
一阵寒风袭来,沈静婉冻得一个哆嗦,看了一眼床上奄奄一息的弟弟,也顾不上那般多了,拔腿就往东苑的书房跑去。
一路上竟没瞧见半个下人,安静的有些不同寻常,沈静婉心中不安,可这是她惟一的机会了,就算前面是陷阱,她也要试上一试!
东苑主厢内,李氏阴沉着脸,一把将手里的账本摔到地上,冷笑道,“索性今日同归于尽罢了!”
“主母快消消气,这件事断不能发作了去,管家的权若是被夺,大公子和二姑娘的日子就难了。”金嬷嬷见李氏要发作,眼皮就是一跳,忙上前苦口婆心的劝了起来。
李氏气的眼前阵阵发晕,若不是金嬷嬷拦着,她真想发卖了那三个贱人去!
前些日子她投了银子在京郊的千亩田里,却不想这竟是西苑那群贱人的诡计。
良田是个幌子,那就是一千亩荒地,鸟不拉屎。
可怜她一心为了丞相府的进项,急的嘴都起了泡,却被那群贱人摆了一道,平白的损失了三万两,这若是让老爷知道,管家的权利定会被夺,毕竟她没有和老爷商量就把银子投了进去。
现下这个哑巴亏,她竟是只能打断牙往肚子里咽,偏生她还发作不得!
“主母,五姑娘不知道怎的,突然跑到书房门口长跪不起,还不断地磕头说是求救命,这青天白日的,奴婢也不晓得怎么做了。”秋菊为难的掀帘而入,请求李氏的意思。
李氏正值暴怒中,听到消息越发气恼,声色俱厉道,“看把她能耐的,一个娼妓子,也敢挑衅我了!她要跪!让她跪个够!”
金嬷嬷不似李氏的冲动,她朝秋菊使了个眼色,这才道,“想来应当是西苑的人克扣了,要栽到主母头上,管家不严御下无能,又是一个夺权的借口,主母万万不可冲动,中了西苑的计谋。”
李氏闻言,捂着胸口,只觉得那股气如鲠在喉,可金嬷嬷说的却是在理,她已经吃了一个哑巴亏,断不能再落下把柄,“把她轰回去,要闹腾回西苑闹腾,想来是还日子过得太舒服了,今晚就别给她饭吃了,让她清醒清醒!什么东西!”
秋菊看了金嬷嬷一眼,得了金嬷嬷的点头,这才退了出去。
快步来到书房门口,只见沈静婉瘦弱的身子依然跪在地上,时不时的磕头,看起来又狼狈又可怜,秋菊不由得动了恻隐之心,到底是个没了娘的孩子,就是烧火丫头都有棉袄穿,堂堂的一个姑娘,穿的竟是夏季的袄子,破旧成这般,不难想象日子过得何等艰难。
“五姑娘,回去罢,老爷今日不回来,主母也忙,有什么事下回再说罢。”
沈静婉早就听到了主厢里摔东西的动静,心里的不安也验证了,她果然是西苑故意放出来的炮灰,只是她既然来了,也吃了这个亏惹怒了李氏,若还见不上父亲,她闭着眼睛都知道,弟弟怕是熬不过今晚了,西苑那边今晚一定会想办法要了弟弟的命,用来夺李氏的权。
“秋菊姐姐,我想让弟弟活下去。”
不过是十四岁的孩子,沙哑的祈求让秋菊愈发不忍,她小心的看了看周遭,装作拽沈静婉离开,悄声在她耳边快速的说了三个字,然后扬起音色道,“五姑娘快别为难奴婢了,奴婢也是讨口饭吃不是,五姑娘还是赶紧回西苑待着罢!”
沈静婉惊诧的看了秋菊一眼,随意明了秋菊的意思,哭哭啼啼半推半就的离开了东苑。
秋菊望着沈静婉离开的背影,心中叹了口气,就当积个德吧。
沈静婉一路哭着跑回西苑的动静很快就传到了姨娘们的耳朵里,果然,李氏轰走了那个贱胚子,接下来她们只需要弄死那个病秧子,栽赃到李氏身上,姨娘们各自在房间里笑了。
刻不容缓,沈静婉一回到自己的破院子里,趁还没人来看管,背起弟弟钻了狗洞,往佛堂跑去。
没错,秋菊给她的提示惊醒了她,眼下已然是死局,能救她的,只有老夫人了。
想不到秋菊平时不显山不显水,竟是个聪明人。
她帮自己未必是真的怜悯,而是也猜到了西苑还留了后手,一旦她被西苑弄死了,李氏地位不保,秋菊作为李氏的心腹丫头,必然也会被连累。
丞相府里,当真是除了李氏,没有蠢得。
沈静婉深吸了口气,成败在此一举。
不论秋菊是出于什么缘由,她记了她这份情,日后若有机会,也会还她这份情。
前方突然传来脚步声,沈静婉心中一惊,情急之下躲进了旁边的假山内。
待脚步声远去,她才松了口气,是护院们换班的时辰了,她紧张地一时忘了。
方才过于紧张而屏气凝神,也没留意到假山内的血腥味,现下松弛下来,沈静婉才发现身后躺着一个浑身是伤的少年,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想来是伤的严重,整个人已经昏迷了。
沈静婉打量了一番,看穿着打扮是个有身份的,也不知道为什么伤成这般,还在丞相府里,政治上的斗争她不了解,但也知道兹事体大,她没有什么好的金创药在身上,简单的替他处理一下伤口却是可以的。
幸运的是,假山口长了不少止血的野草,她从小没少挨西苑的殴打,因此也自己认得了一些。
想到这,沈静婉也不犹豫了,按现下的状况,她不该多管闲事,可她却也做不到见死不救。
三下两下简单的处理了一下少年身上的遍布的刀伤,好歹是止住血了。
时辰不早,她必须要去佛堂了,不然等西苑那边发现她跑了,定会追过来,虽然她处理过狗洞,除非仔细找不然不会发现,但她不能赌。
沈静婉前脚一走,那昏迷的少年便睁开了眼,望着沈静婉背着孩子的瘦小背影,那双幽暗的眸子里不知翻涌着什么,一瞬即逝,待沈静婉远去,他才缓缓地起身,悄然离开了丞相府。
沈静婉一路躲躲藏藏,许是上天垂怜,她到底还是顺利来到了佛堂。
老夫人清修,向来不喜铺张排场,因此伺候的人也不多,也没什么守卫。
沈静婉很顺利的溜了进去。
伺候老夫人的周嬷嬷正巧端着茶水出来,看到鬼鬼祟祟又狼狈不堪的沈静婉,挑起了眉头,“五姑娘?”
沈静婉本想悄悄推门进去,却不想遇上了能干又精明的周嬷嬷,虽有些忐忑,但她也没有因此怯场,大大方方的点了头道,“周嬷嬷,我着实有要事求见祖母,劳烦嬷嬷通报一声。”
“五姑娘说笑了,老夫人清修还未出关,五姑娘若真想见老夫人,还是等老夫人出关后再来。”周嬷嬷二话不说的关上了门,挡在了门口。
沈静婉虽对老夫人了解不多,但也是知道一些的,老夫人从不管府里的事情,自从李氏嫁过来后,更是直接把权全部交给了李氏,然后过起了吃斋念佛的清闲日子。
当然,这些也是她无意间听到丫鬟婆子们私下闲聊时提到的。
老夫人之所以这般,还不是因为父亲不跟老夫人商量,就强行娶了李氏,而后又争辩老夫人总是束缚着他,老夫人向来是个骄傲的人,从那以后便去了佛堂。“周嬷嬷,祖母清修,我本不该来打扰,可若不是到了生死关头,我如何会来破坏祖母的清修,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祖母也不愿府中闹出人命,还望周嬷嬷去通传一声。”
沈静婉寸步不让,老夫人是她最后的救命稻草,今天她就是死,也要死在这里,而不是无声无息的被西苑弄死,用作夺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