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前一晚的经历,顾晓柔决定加紧防备。她根据原主的记忆,将藏在梳妆台的毒针一一摆好,取出两根藏在自己的袖中,以防不测。
梳妆台机巧的柜子里放着各式各样的簪子,突然,一个檀木制成的盒子吸引了她的注意。盒子外部是一株栩栩如生的梨花,她打开木盒,看见了安安静静躺在那里的白玉簪子,而后陷入了沉思。恍惚间,一个白衣胜雪的男子浮现在她的脑海。男人身姿萧肃,爽朗清举,手中拿着一支玉簪,动作轻柔地插在了红衣女子头上。
“芜芜,这是给你的。”男子声音如同陈酿多年的美酒,温和清冽。
“宫主此番,怕是不妥。”红衣女子取下了乌发中的白玉簪,半跪于地,毕恭毕敬地将簪子放在手心,企图还给眼前的男子。
白衣男子闻言蹙了蹙眉,有些不解女子的意思。青芜自然不愿多说,她的宫主将来是要成大事的,只要不涉及底线,她都能忍了,只希望能为眼前胜雪般的男子分忧,但今日在青楼的遭遇,她感受到了身为女子的局限,实在有些力不从心,更让她生气的是,之前碰到的那个西域妖女,总是缠着宫主,宫主往日不理睬便罢了,今日竟然和她一块在街上散心!
随后,她又想起了今日遭遇,便气不打一处来。
今日晌午,一工部侍郎之子在青楼指名让她跳舞,青芜原本不愿应承,但听到那人提到要在雍州兴修水利之事,她便起身去了阁楼,想从那人嘴里套出些话,了解雍州如今的情况。然而还未等她开口,一支舞尚未跳完,那男人就扑了上来,企图对她上下其手。青芜奋力将他推开,拢了拢衣领躲到屏风后。男人却仍不罢休,再度向青芜追去,青芜原本不想闹出事,只想低调解决,无奈女子气力终究不敌男子,于是她打开袖中毒针,准备向眼前之人刺去。
慌乱中,只听厢房的门“砰”地一声被打开,一席玄袍的男子逆着光站在门口,如同地狱来的修罗。男人眼神如寒冰利刃,扫向扑在青芜身上的侍郎之子。
“敢动我的人?”来人原本清俊的眉眼堆满阴郁,沉声喝道。
不用往门口看,只听声音青芜也知道是谁。
世子林珩。
只是从前听腻了他撒娇的、讨好的、可怜巴巴的音色,这般冷冽的声线她倒未曾听过,心中颤动了一下。
就在她还讶异林珩为何出现在这里时,那侍郎之子便已吓得屁滚尿流,一边道歉一边匆忙跑出了厢房。
青芜还在纳闷,这小世子不过突然沉了个脸,怎就把人吓成这样,林珩已经转眼来到了她面前,全然失去了之前的威势,变得慌慌张张。
“那小子没把你怎么样吧?”他的桃花眼里盛满了关心和探索,随后心有余悸般地将她拉进怀里。
“怎么我一会儿没来找你,你就被别的男人拐跑了?”他后怕似地搂着怀中的女子,委屈巴巴地说,“我的青芜小娘子一点都不爱我...”然后把她搂得更紧些了。
“世人皆道我俩郎才女貌,怎么小娘子就是不肯回头看我一眼呢......”林珩说着甜言蜜语,眷恋地嗅着怀中女子冷冽清甜的发香。
青芜记得陆卿然派她来时说的话,让她远离京城的异姓王侯,她也因此一直与粘着她的世子保持距离。然而,今日之事也确是他救了她,才没引起大的争端,否则给人留下把柄,暴露了己方的位置就功亏一篑了。她正想开口感谢林珩时,他就松开了她。
眼前之人的桃花眼中溢满了深情,青芜这才发现,原来林珩原本妖孽的笑容敛了去,脸上竟也是这般风神明秀。
“青芜不若嫁与我吧,这样就没人能欺负你了。”林珩音色温润,但说出的话却如惊雷般在青芜耳边响起,惊得她后退半步,与眼前之人保持距离。
她迅速整理好衣裳,接着柔声向林珩道谢:“多谢世子相救抬爱,青芜身处烟花之地,怕是会折煞贵人。”
不明白这小世子脑子是烧糊涂了还是怎的,拿姻缘作儿戏吗?要不是她知道这世子的行事作风,了解他那些惯用的哄女人的伎俩,怕是真要被他哄了去。她转念一想,林珩这般做派,委实让人觉着轻浮。
刚才真是刚脱狼窝,又入虎口。
“芜芜是怪我将你派去了那青楼?”白衣男子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将青芜从回忆里拉回了现实。
“去醉红楼是计划中的一步,我愿意为宫主分忧。”青芜敛去情绪,没再多想,但陆卿然和那西域女子在大街闲逛时的温柔的笑一直在她心中消散不去。她的宫主,也是他的卿然,从前他只对她那样笑的。
“宋姨娘的密室里有各种机关密器和毒药,芜芜可自行拿取,保护好自己。”陆卿然随后不放心地说了一句,“那世子整日在京中花天酒地,游手好闲,芜芜切莫与他多言语。”
陆卿然垂身将青芜扶起,将她手中的白玉簪重新插入了她的发,轻声对她说:“芜芜,这是母亲留给我的遗物,据说历来是要传给我家儿媳的。外祖膝下无子,将此传给了我母亲,现在我把她交给你。”
青芜心中五味杂陈,珍惜地收下了这支玉簪子,把它封在了这个精巧的梨花檀木盒里。
回忆收束,顾晓柔了解了青芜的过去。
青芜自五岁被救后就和陆卿然一起长大,两人都是邢老的徒弟,练武读书都在一起,学习政略武功。陆卿然精通权谋,熟读诗书。骑马射箭不在话下,安邦治国自有谋略,除此之外轻功卓绝,且极嗜棋,精于棋艺。青芜不喜谋略,但也勤修武功,通读诗书,琴棋书画中最善琴,后由宋姨娘指点,在舞蹈上颇有造诣。
陆卿然实为当今圣上赵朔和原配皇后陆菀的长子,赵、陆二人在年少时便许下承诺,婚后更是鹣鲽情深。然而好景不长,陆菀在怀孕期间受妾室陷害,导致当时还是太子的赵朔与太子妃陆菀心生间隙,对于后院之事,赵朔再不愿插手,在他看来,这些无非就是女人间的唇枪舌战,不会出什么大问题,因此每次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也为后来妾室谋害陆菀,埋下了祸根。好在陆卿然平安出生,但妾室仍然不肯放过母子二人,想要狸猫换太子。陆菀早有预料,便顺水推舟,将计就计,将陆卿然送出宫外娘家陆家,保全了儿子的性命。陆太傅接到外孙陆卿然时,女儿陆菀已经身中剧毒,死于非命。据说,后来太子赵朔悔恨无比,下令将那下毒的妾室制成了人彘。那妾室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赵朔也没放过她。为了保护外孙,让陆卿然健康成长,陆太傅把他送到了自己结识已久的棋友邢老住处抚养,并委托宋应怜在旁照料。宋应怜是陆菀舅舅的女儿、两人自幼一起长大。陆卿然外祖母宋家为京城首富,以经商为业,商铺遍布各行各业。然而,士农工商,商人排在最后,因此宋家纵有万贯家财,却没有政治地位,不被时人所重。宋家家主想通过与皇亲国戚联姻获得政治地位,但大女儿不喜皇亲国戚,她爱慕有真才实学的温润公子,最后与当朝太傅陆恭一见钟情,结为夫妻,琴瑟和鸣。宋家长子育有一子一女,女儿便是宋应怜。宋父想把女儿许配给当朝王爷,宋应怜则不愿接受家人安排的政治婚姻,毅然选择离家出走,从此步入江湖,欢快恣意,时不时还会带些新奇的小玩意儿回来,送给自己的小姐妹陆菀。
宋应怜自幼在江湖上闯荡,习来了不少武功秘籍和独门暗器,并且会自制多种毒药。当她得知自己最好的姐妹在东宫被害时,她气势汹汹地去找赵朔讨说法。然而当时的赵朔已经形容枯槁,不为自己辩解半句,任其唾骂。从此后数月,赵朔终于从浑浑噩噩中醒悟过来,之后便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沉静且多疑,再也没有从前那样明朗的笑。后来,宋应怜毫不犹豫地接受了陆太傅的委托,照看被寄养在邢老归野院中的陆卿然,为惨死在后院争斗中的姐妹抚养她拼了性命也要保护的孩子。
邢老年逾古稀,历经三朝,自幼师从空山道人,习医卜之术。少年时能文能武,辅佐开国皇帝打下半壁江山。后不愿牵扯政事,便告老还乡,退居江湖,朝中多有征召,邢老拒不去。多年来,邢老游历江湖边境,结交各路奇才和治国安邦之士。由于擅长占星卜算,江湖人称其为“鬼算子”。邢老嗜棋如命,与陆太傅因棋相识,结为至交。陆卿然被陆太傅送到邢老的归野院时不过三四岁,从此他便接受邢老的鞭策教诲,尽得其衣钵传承。青芜的父亲雍州刺史战死时,带着陆卿然四处游历的邢老早已预料,因此提前已有准备,带着陆卿然救下了年幼的顾青芜。
后来,陆卿然和顾青芜随着邢老云游四海,见证了赵国土地上的繁华和战乱。陆卿然11岁,顾青芜8岁时,邢老救下了战乱中被遗弃的孤儿,并将其收为义子,取名邢墨白。
当时的邢墨白只有6岁,顾青芜找到他时,他面庞漆黑,衣着残破,畏手畏脚,不说一句话。年幼的顾青芜还以为他是个小哑巴。十年后的今天,当时的孩童都成长为了如玉的少年,邢墨白也从当时的小哑巴长成了如今爱着玄衣的白虎护法,虽然仍是缄默不语,但他不再是从前的孤儿了。
记忆回溯到这里,冷月宫的主要成员已经十分清晰了。宫主陆卿然,以及以邢老为主的四大护法:玄武护法邢老,朱雀护法宋应怜,青龙护法顾青芜,白虎护法邢墨白。冷月宫成立的目的便是为了搜集情报,招揽四方仁人志士,稳定江湖局势,同时为陆卿然夺取皇位做准备。四大护法分别掌管东南西北四方消息,最终汇总给宫主陆卿然。由于邢老年纪已大,他的任务便主要由邢墨白掌管。近来由于京城事多繁杂,宋应怜和顾青芜也主要被安排在了京中。于是便有了宋妈妈和花魁青芜。但两人执行任务时,都只隐藏于幕后,只有偶尔必须出面的场合才会出来。青楼之中人士繁杂,二人一般都会携带面纱,青芜因“飞鸿踏雪”一舞一举夺魁,成为醉红楼中的花魁。小世子林珩也是在那次惊鸿一瞥之后,盯上她的。
顾晓柔穿越过来的那天,青芜受林珩之邀在湖泛舟。
澄澈的晴空下映着无数碧荷,湖风清拂,引起层层涟漪,随之袭来的是阵阵荷花的幽香。阳光照耀,波光潋滟,湖中画舫里传来咿咿呀呀的吴侬软语,竟是伶人在唱一曲《西湖月》。
彼时青芜还不知道前方等着她的是什么。她只记得当时刺眼的阳光,湖边拥挤吵闹的人群,手臂上突然传来的刺痛,以及湖风吹过时带来的荷花清香里,夹杂着的兰草香,还有另一只画舫中,那对璧人紧紧依偎着的身影,那最喜欢饮梨花酿的白衣男子脸上的忧色,还有没有被阳光焐热的夏日湖水的,冰冷如旧的温度。
“有人落水啦——救命啊!!!”湖边有人群惊慌地喊着,林珩的目光刚刚从对面的画舫收回来时,便听到了身边落水的声音。
未及多想,他便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寻找刚刚还在自己身边笑靥如花的女子的身影。
幽闭的湖水中,只有一束阳光透过水面照射下来。
顾青芜望着那米阳光,回想起原先和陆卿然在一起的种种。从他把她从乱兵中救出、到他教她习武练剑、诵读诗书,还有那年梨花树下,洒满肩头的白色梨花花瓣,和少年绯红的面色。
然而,自从那个西域妖女来后,一切都在发生变化。有什么东西在顾青芜心里渐渐崩塌。
她不愿多想,原来年少时的悸动,终究敌不过初见。
恍惚中,她听到有人在唤她,像是父亲的声音。
“好久没有见到你了,父亲大人。”
“我的茹茹已经长成大姑娘啦......”顾父的声音在她的耳畔响起。
“快过来,让为父好好看看你。”
“是,女儿马上就来......”
头疼欲裂的顾晓柔睁开眼,就看到了宋妈妈充满担忧的目光。
距她落水已经过去了数日,宋妈妈还记得那日红了眼眶、抱着她回来的陆卿然,以及浑身湿透的林珩,还有那眼神晦然的西域女子。
在这之后,陆卿然和林珩一起进入了一个封闭的厢房,过了许久,两人才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