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魁玉一走,老侯爷瞬间爆发,叫来下朝的儿子们,又将孙子孙女们叫来,当然少不了事件的受害者张回峰。儿孙们济济一堂,进了寿安堂,一看这阵势,立马噤若寒蝉,束手立在一旁不敢发出半个字,只有傅卿云、傅二夫人、傅四夫人三个人拨算盘的声响——老侯爷命她们三人查侯府十年往前的账册。
傅冉云和从祠堂出来的傅焕云挨到小林氏身边,怯怯地拽着神思不属的小林氏。
五少爷傅云靖害怕地缩在傅老夫人怀里,看见傅卿云镇定自若的神情,这才稍微放下心来。
老侯爷面前的茶水换了四次,但他一口都喝不下去,见人到齐了,轻咳一声,沉重地说道:“这个事,是我们定南侯府的大事,所以我让你们都来旁听。回峰,先从你来讲起。”
张回峰这时候不敢再摆风流公子的谱,折扇别在腰间,拱手施礼说道:“老侯爷,这事得从昨儿个晚上说起。我昨儿个晚上起夜听到响动便起身查看,谁知一把寒光闪闪的刀唰地朝我脖子砍来,完全不给我反应时间。说时迟,那时快,林少尹及时出现,从刀下救了我,然后林少尹连夜审讯,我才知道,原来是未来岳母大人命流萤酒楼的掌柜江掌柜买凶杀我!岳母大人,小婿到底哪里不好,您说我改,但是要我性命,实在令人寒心哪!”
言罢,张回峰心有余悸地擦了擦眼角,堂堂七尺男儿,竟伤心到落泪。
傅二老爷、三老爷、四老爷不由得皱眉,这个张回峰好没出息!不过,张回峰是地地道道的文人,不像他们是簪缨之家出身的,从小多少练了些武艺防身,对刀剑一类的兵器倒没那么惧怕,因此,虽不满张回峰的娘娘腔样,面上也没露出来。
老侯爷颇为不耻,张回峰一番话说得不伦不类的,用了那么多修饰语渲染他的凄惨,然后直接哭给他看!幸好他对张回峰没多少期待,也就谈不上失望。
咳了声,老侯爷自动屏蔽掉张回峰的悲极而泣,将手中的供词、卖/身契、买凶契书等朝下发,等儿子们再次齐齐变了脸色,他才慢慢地开口道:“这是魁玉昨晚连夜审出来的,流萤酒楼江掌柜是你们大嫂私下买的奴仆,另外她这些年在府外私自置办了二十几家店铺,一共合约六十多万两银子。”
等儿子们神色稍微缓和,他厉声道:“来人,让江掌柜说话!江掌柜,你供词上所言,是否属实?”
江冬瑞昨儿个晚上被折磨得浑身没一块好肉,而且连夜逼供,他根本没休息好,一盆掺了盐粒的冰水兜头泼来,他打个激灵,睁开朦胧的眼睛,听见老侯爷疾声厉色的问话,以为还在地牢里,反射性地开口回答:“大人饶命,小人所言句句属实,是定南侯夫人指使小人买刺客杀害张回峰灭口,所挪用的资金皆来自侯夫人的私人铺子,那些铺子的的确确是侯夫人的!小人若有一句不符合事实,甘愿遭受天打雷劈!”
小林氏面如土色,身子摇摇欲坠,傅冉云担心地轻唤:“夫人?”
她支撑住小林氏的身子,眸光闪烁,她娘真的悄没声息地置办下六十多万两银子的铺子么?这可堪比大林氏的嫁妆了。当年大林氏的嫁妆堪称十里红妆,羡煞了燕京多少人的红眼,直到今日还有人津津乐道呢。据人预估,大林氏的嫁妆足有五十万两银子。
相比之下,小林氏一千两银子的嫁妆的确寒酸得不能再寒酸了。
小林氏刚才被傅老夫人敲打一番,怕徐嬷嬷再堵她的嘴巴,忍着尖叫没破出喉咙。
江冬瑞!江冬瑞这个狼心狗肺的死奴才竟敢背叛她!她好恨!
老侯爷逮住江冬瑞嘴里的一个词不放:“灭口?侯夫人为什么要灭张回峰的口?”
张回峰瞪大眼,额头冷汗大滴大滴地落下来。
江冬瑞迟疑了下,听到耳边有人走动,以为又要给他上刑,急忙回答道:“因为张回峰没有按照侯夫人的吩咐污蔑侯府大姑娘,说那些诗是大姑娘私底下传给他的,也是大姑娘写纸条邀约张回峰在宫里与他相见,反而,张回峰酒后证实与傅二姑娘有染,所以,所以侯夫人才买凶杀他!”
张回峰紧张的神色微微放松。
老侯爷气得胸口起伏不定,狠狠地咳嗽两声,三个儿子担心地齐齐唤道:“父亲!”
老侯爷摆摆手,示意自个儿无事,继续问道:“侯夫人为什么要污蔑傅大姑娘?”
张回峰的手又捏紧了,手背上青筋凸显。他耳边回荡着安国公的话:老侯爷问什么你答什么,至于你会不会被老侯爷彻底厌弃,就看老天爷是不是帮你,就看江冬瑞那张狗嘴会说出什么话来!张公子,老老实实的,听天由命罢!
江冬瑞眼前依旧是朦胧一片,回答的有气无力:“这……小人不知道,侯夫人一直针对傅大姑娘,当初还安排人在钟灵毓秀坞上准备淹死傅大姑娘,又让花圃的人找了盆滴水观音送到侯府。后来小人听说,傅大姑娘在傅四老爷的升迁喜宴上发现中了滴水观音的毒……”
一语惊起千层浪!
老侯爷目眦欲裂,傅四老爷双目猩红,仇恨地瞪向屏风后小林氏的身影,当初他因为这个缘故成为燕京笑柄!御史差点在朝堂上参他一本治家不严。
忽然,屏风后传来模糊的哭声,紧接着便是傅老夫人细声安抚的嗓音:“卿丫头,别哭了,有祖母和祖父给你做主,这些年我不在府里,让你受委屈了。我苦命的孙女儿啊,你的命真苦!”
傅老夫人本来是安慰傅卿云的,结果自个儿忍不住也哭了。
过了半盏茶时间,傅卿云才哽咽着擦擦眼泪,含泪笑道:“有老侯爷和老夫人疼我,还有叔叔婶娘们爱护我,弟弟妹妹维护我,我一点都不苦。五弟弟,我不苦的,真的,你看我在笑呢,你也别哭了好不好?”
傅云靖抽抽噎噎地说道:“原来大姐姐一直在受人陷害,我真不该那么淘气惹大姐姐生气,我不哭了,我要做个男子汉,打跑坏人,给大姐姐出气,保护大姐姐!”
傅卿云破泣为笑,傅老夫人搂着她,她搂着傅云靖,柔声笑道:“好,云靖是个男子汉!大姐姐没受委屈,即便受了委屈,还有祖父和祖母在呢。”
小林氏一招失算,大厦倾,她现在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分明是林魁玉和傅卿云安排的局,枉费她自作聪明,原来傅卿云早便怀疑上她,怪不得她在林老夫人抄检她的库房后及时让江冬瑞收手,江冬瑞却依然找了刺客去杀张回峰,肯定是傅卿云在其中捣鬼,让她的消息没能及时传递出去。
越想越绝望,小林氏可以想见,她辛辛苦苦十几年,冒着风险打拼下来的产业就这么没了!这一屋子的人都是吃人的怪物,个个盯着她这块肥肉,又怎么会轻易放过她?
小林氏终于不敌心中魔魇,咚地晕倒在地。
傅焕云吓得哇哇大哭,一边拉小林氏,一边骂傅卿云:“大姐姐,都是你个惹祸精,要是这个世界上没有你就好了,夫人就不会被害成这样?”
傅卿云似不忍心,扭过头去,只抱着傅云靖轻轻抖着肩膀。
傅老夫人冷漠地说道:“出言不逊,徐嬷嬷给我掌他的嘴!”又吩咐:“杜鹃,掐侯夫人的人中,务必让侯夫人清醒地听完审讯!”
“是,老夫人。”
“是,老夫人。”
徐嬷嬷啪啪几声给了傅焕云几个耳光,傅焕云终于不敢再撒泼放“豪言壮语”,眼中的神采既畏惧,又充满仇视。
小林氏悠悠醒来,但她没力气站起身,屋内的下人只有徐嬷嬷和杜鹃,徐嬷嬷和杜鹃不去扶她,傅焕云和傅冉云又人小力微扶不动,便任由小林氏躺在冰凉的地板上。
屏风外的人自然都听到了屏风内的动静,傅二老爷有些不忍:“父亲,小林氏终究是我们大嫂,这事,不如等大哥回来再处置罢。”
傅冉云的眼中升起一丝希冀,但随后老侯爷冷漠地话打碎了她的希冀:“等你大哥回来?等你大哥回来给你大侄女收尸么?”
傅二老爷想想小林氏的手段,情不自禁地打个寒噤,不敢多置一词。
老侯爷接着审问江冬瑞几个细节,但江冬瑞支支吾吾地说不清楚,只说有些事他没参与,并不清楚明细,只提到当初推傅冉云下水的船娘本来是要推傅卿云下水的,最后小林氏怕有人顺着船娘查到她头上,便转手卖掉钟灵毓秀坞,而且买通刺客杀了那船娘。
她所买的刺客,便是这次刺杀张回峰的刺客。
老侯爷冷笑:“小林氏倒是这批刺客的老主顾了。”
江冬瑞觉得这话有些不对劲,不是一直叫小林氏“侯夫人”么?怎么又叫上她“小林氏”了?不过,不等他深想,他便陷入昏迷之中,侯府侍卫泼了两盆冰水都没能泼醒他。
老侯爷没法子,又审问了那几个刺客,没成想,这些刺客嘴里一获得自由便咬破牙齿里藏着的毒药自尽了。
老侯爷气吼吼的,恨不得踹小林氏两脚,怕孙子孙女们中的小孩子吓个好歹出来,命人将尸体拖下去,又叫来供词上侯府串通府外的那些家下仆人一一审问。
奴仆们不知小林氏大势已去,及至看到人事不省的江冬瑞,有几个线头的人惊慌之下露出破绽,众人才纷纷认罪,大喊冤枉,言道,他们只是为侯夫人传话,其实根本不知道侯夫人让府外的人干些什么。
老侯爷看着其中有不少府中旧仆,有些甚至在他面前是得用的老人儿,他觉得失望之极,只因为小林氏给的赏银丰厚,他们便里应外合起来将他这个家主玩弄在股掌之中。
老侯爷本就不是个心肠柔软的妇人,当即心一狠,将这批奴仆发卖到矿场上,他们胆敢帮着小林氏算计他傅家的血脉,就得有自觉,没要他们的命已是轻判了。
发卖给人牙子时,徐嬷嬷塞了一百两银子,命人牙子好好安置他们,即刻发往矿场,不许他们在路上乱说。当然,那些奴仆临走时,徐嬷嬷连个包袱卷都没留给他们,直接抄捡了充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