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老夫人之前重重惩罚了跟着傅焕云起哄的下人们。
她一走,傅卿云脸上的平静蓦然消失不见,她握着卿云拥福簪怔怔地发呆,上一次卿云拥福簪的攒金丝底座坏了,这一次却是“福”字被摔得缺了一个角,和前世一模一样。
“福”字坏了,有损福气,前世父亲就是这么跟她说的,而后她的命运也应验了她是个没福气的人。就像是一句谶言,难道这一世她要重复上辈子的命运么?
不!傅卿云摇摇头,想到上辈子的凄惨下场,想到这支簪子代表的母亲的情感,她心里涌起一股不服气,她一定会修好簪子,不再沉浸前世的梦靥里,要相信人定胜天,否则她的重生便没了意义。
除了傅卿云和定南侯,韩嬷嬷是对这支簪子最有感情的人,她蹲在傅卿云面前:“姑娘,我们找京城最好的工匠,一定可以修补好的。”
海棠知道这支簪子对傅卿云的意义,抿了抿菲薄的唇角,跟着安慰傅卿云:“姑娘,为何不找安国公试试呢?宫里的贤妃娘娘能动用宫中工匠,宫里的工匠可是全大齐最好的工匠。”
韩嬷嬷含泪笑着握住傅卿云冰凉的手说道:“是啊,姑娘,你还有国公爷帮你呢。”
思及安国公,傅卿云像是一下子找到主心骨,她轻呼出口气,脸上冰冷的表情解冻,勉强笑道:“海棠,嬷嬷,你们说得对。我们先去问问京城里可否有工匠能修好。”
当即,傅卿云刻不容缓地派豌豆去寿安堂请出府的对牌,傅老夫人没二话,那支簪子不仅傅卿云紧张,她大儿子定南侯也是很紧张的。
永和院。
小林氏一早听见梨蕊院的方向吵吵嚷嚷,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傅焕云这阵子被老侯爷粗暴的教养方法打磨得脾气收敛许多,她不认为跟傅焕云有关系,只胡乱猜测到底是谁跟傅卿云爆发矛盾冲突,在那里幸灾乐祸呢。
海桐则一直特别注意着梨蕊院的动静,一听梨蕊院闹起来,赶紧使银子询问守门的婆子。
海桐出府几次,没少给这婆子塞银子,那婆子见海桐出手大方,又不是府外的流言蜚语,便掐头去尾讲了经过,眼睛里的幸灾乐祸跟小林氏的如出一辙。
隐在旁边看笑话的小林氏瞬间沉了脸,原来不是傅卿云倒霉,而是傅焕云不仅被打了,还被傅老夫人体罚,登时又气又怒,大声叫嚷要见傅老夫人,要冲出束缚她的永和院。
婆子们险些拦不住陷入疯狂的小林氏。
傅老夫人扶着杜鹃的手在花园子里散步,刚得了片刻安宁,又被小林氏吵得心烦,索性过来问道:“你又在闹什么?”
小林氏哭得楚楚可怜:“老夫人,您为什么不问青红皂白就把焕云关起来了?”
傅老夫人怕小林氏又拿那件事威胁她,便皱眉不耐烦地解释道:“你是糊涂的,不代表我跟你一样拎不清。焕云跟个土匪似的跑到卿丫头的院子里抢东西,完了还摔坏卿丫头的卿云拥福簪,卿丫头心疼得不得了,正要火急火燎地出府补簪子。你瞧瞧你儿子干的好事!我还想问你,你怎么把我孙子教的这么上不得台面,侯府的脸都被你丢光了,别的房里的少爷谁跟他似的,整个一炮仗!”
小林氏哭道:“他年纪小不懂事,被人怂恿才会干这种事。焕云是贪吃了些,可他向来不拿卿丫头的东西,老夫人饶他这一次罢。”
海桐眉心一跳,有些忐忑地悄悄望向小林氏,暗中祈祷傅焕云嘴巴紧一些,不要供出她。
傅老夫人哼道:“你敢保证他从未拿过照月(大林氏闺名,林照月)的遗物?你若是敢保证他一件没拿过,我立刻就放了他!”
小林氏嘴一张就想辩驳,傅老夫人似知道她想说什么,冷笑着道:“上次搬家时,我可是听说焕云有一张八宝檀木书案,我若没老糊涂记错,当初你大姐姐(大林氏)的嫁妆单子里恰好有一件,原是想给凌云做书桌的,不知怎么跑到焕云的书房里去了。”
小林氏呐呐地心虚道:“那是大姑娘送的。”
傅老夫人懒得听她无力的狡辩,接着说道:“焕云辱骂人的脾性该好好磨磨,哪日在他祖父和父亲面前口无遮拦,你瞧老侯爷和大老爷(定南侯)不打死他!”
小林氏哭得颤颤巍巍耸着肩膀,见傅老夫人要转身离开,不甘心地说道:“老夫人,不能让卿丫头出府!”
傅老夫人轻蔑地回头笑道:“你被老侯爷禁足,卿丫头可没被老侯爷禁足,她为什么不能出府?罢了,我懒得听你胡搅蛮缠。”
言罢,傅老夫人扶上杜鹃的手,小林氏急了,忙大声说道:“老夫人就不怕卿丫头去林府告状么?林老夫人若是上门来,老夫人的面子里子可就全没了。”
傅老夫人犹豫地站在原地,傅卿云受了委屈,的确比较喜欢找她外祖母做主,比如上次中毒的事,也是在林府治好的。而且,今儿个的事,她处置得有些不公,按照常理,她应该补偿傅卿云一些东西,但是这侯府将来全是她大儿子的,她得为小儿子想想。多给傅卿云一些东西,就意味着将来分家时分给小儿子的家产就会少一些。傅焕云砸掉的那些东西可足有上万两银子。
说到底,在她眼里,傅卿云是孙女,将来是要嫁出去的,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
思及此,傅老夫人心里对傅焕云的怨气更重,若是她能像傅焕云那样匪气一些,不顾做婆母的名声,便会直接让人到小林氏院子里搬东西补偿傅卿云了。
小林氏见傅老夫人犹豫,心里一喜,暗中畅快,飞快地说道:“我嫡母若是来闹,肯定闹得整个京城都知道了,到时候传出我们定南侯府骨肉不合,四姑娘的婚事不是更没希望了?老夫人想想,是这个道理不是?”
其实小林氏十分担心傅卿云冲动之下真去找林老夫人做主,想想林老夫人整治她的手段,她瞬间觉得浑身发疼。林老夫人不会打人,却最会折磨人的精神,她不认为傅焕云能挨得住林老夫人的摧人磋磨。
傅老夫人知道小林氏有多狡猾,可小林氏抓住了她的软肋,小林氏可以自私地不顾侯府的名声,而她不能,定南侯府是小林氏的庇护所,却是她的根:“你想怎么样?我已经同意卿丫头出府了。”
小林氏眼珠子一转,说道:“卿丫头明年便要出嫁,出府白白给人留话柄,合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才是。而且,她一直忙着功课,没空绣嫁妆,不如让卿丫头沉下心来绣嫁妆,多跟女工师傅们学学针线才是正经。”
傅老夫人点点头,面无表情地说道:“既然卿丫头不能出府,这个主意又是你出的,为安抚卿丫头,你就把你房里的那扇四季如意双面绣炕屏送给卿丫头当做补偿罢。总归,卿丫头是你女儿,她受了委屈,你这个做母亲的理该安抚她。”
小林氏眉头狠狠一皱,那个炕屏是大林氏嫁妆里面的,是她最喜欢的绣屏,她当初费了好大的力气才从傅卿云手中哄骗来,可对上傅老夫人不容置疑的眼神,她想着傅卿云无法修补好卿云拥福簪,便狠心咬牙同意。
她一定要想办法拖到定南侯回府,让定南侯瞧瞧他的宝贝女儿到底是怎么糟蹋他和大林氏的感情的。
傅卿云刚坐上马车,寿安堂的大丫鬟杜鹃便跑来说,老侯爷发过话,侯府女眷近段日子不宜外出,等傅冉云的风声过去再说,而且傅卿云即将出嫁,更不宜出门抛头露面。
傅卿云攥紧簪子,心头的失望无以言表,她是一刻都看不得簪子破损的模样。
韩嬷嬷强装笑脸问道:“杜鹃姑娘,老夫人刚才可是见了什么人?”
杜鹃略略迟疑,然后微微笑道:“老夫人刚才在逛花园子,刚巧经过永和院。一会子大姑娘回去,还有个惊喜等着大姑娘呢。奴婢还有事,先告辞了。”
韩嬷嬷气愤地跺脚:“姑娘,又是小林氏在使幺蛾子!”
傅卿云沉默地下了马车,朝寿安堂眺望一眼,敛下羽扇般的睫毛,淡淡说道:“韩嬷嬷,让豌豆打听下夫人和老夫人说了什么。我们回去罢,不是说有惊喜等着我么?”
韩嬷嬷搂了搂傅卿云的肩膀:“姑娘别着急,我们总能修好簪子的,今儿个不让我们出府,我们总有能出府的那天。”
傅卿云苦笑,怕是要等到她出嫁的那天了。
等回到院子,傅卿云就看见那架四季如意双面绣炕屏,小巧精致,刺绣的工艺更是首屈一指的江南名绣:“这个炕屏不是在夫人房里么?”她心情好了一点,小林氏可是最喜欢这架炕屏的,傅老夫人也不是完全没想过补偿她。
不过,这不够。小林氏和傅冉云这些年从她手里拿走的东西远远不止这架炕屏。
韩嬷嬷激动地抚摸着炕屏,双手使劲在身上擦了擦,生怕将炕屏弄脏了,摸了两下,又收回手:“老奴手掌粗糙,真怕摸得起毛了,糟蹋了。姑娘,当年大夫人最喜欢的东西,除了卿云拥福簪,便是这架炕屏了。老奴记得,大夫人在世时,这架炕屏就摆在大夫人和侯爷卧房里的炕上……”
韩嬷嬷忆起旧主,热泪盈眶,伸手抹了抹眼角的泪水。
傅卿云一阵伤感,关于亲生母亲的事,小林氏从来不告诉她,府里的老人儿也很少会提及,后来买进府的丫鬟婆子们压根只当小林氏是定南侯的原配。她只能靠着想象在梦里与母亲相见。
不多时,豌豆打听完消息回来了。
傅卿云哭笑不得:“我从未想过跟外祖母告状,家丑不外扬,我跟傅焕云一个小孩子之间的口角,不至于闹到外祖母面前去,白白让外祖母生闷气罢了。况且,外祖母又能拿个孩子怎么样?”
韩嬷嬷也不甘心,暗道傅老夫人小心眼,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竟连亲孙女都信不过,找到炕屏的喜悦立刻被傅老夫人的这点子怀疑给冲得干干净净。
傍晚,杜鹃请傅卿云去寿安堂吃晚饭,傅老夫人若无其事地吩咐布菜的丫鬟将傅卿云喜欢吃的菜挪到她面前,五少爷傅云靖嚷嚷着傅老夫人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