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卿云颦眉,反正小林氏落在她手上,她有的是时间去研究,当下也就敛起好奇心,不理会小林氏的挑衅。
小林氏无趣地撇撇嘴,这一集中精力,胳膊上又疼得她犹如万箭穿心。
小林氏穿上素淡的袄子和袍子走出净房,仿若川剧变脸一般,邪魅不见了,脸上梨花带泪,带着万分的不舍之情,泪盈盈地说道:“侯爷,事到如今我才知道,这世上真正对我好过的人只有大姐姐一个!”
定南侯心痛难忍,恶声恶气地说:“可惜你大姐姐那么善良的人,竟被你这个毒妇害死了!你现在醒悟过来,想忏悔,晚了!”
小林氏在婆子猝不及防下,突然伸手揭开佛龛上的红布,哭道:“我很早就醒悟了,侯爷心里只有大姐姐,从来没有我!大姐姐,我后悔了,从小到大,都是你在照顾我,只有你始终相信我,我对不起你,可是从今天开始我就再也不能给你奉香了!”
小林氏在佛龛前跪下,砰砰砰磕了三个响亮的头,抬起脑门时,额头上一片青紫。
傅卿云转头,就看见那佛龛里供奉的不是佛像,而是大林氏的牌位!她颦眉,她很少到小林氏卧室里来,不知道这个牌位到底放了多久,是否,这又是小林氏打动定南侯的手段呢?
定南侯大痛,喃喃地说道:“你知道你还杀她……你自个儿作死!”
小林氏哭得眼睛肿成核桃,泪水涟涟地动情道:“侯爷!妾身不求别的,只有一个请求,我想带走大姐姐临死前送给我的玛瑙戒指,大姐姐说过,只要戴在无名指上,就能跟她心连心,这么多年,我不敢戴,现在,我知道我做错了,妾身求您让我留下大姐姐的最后一点念想。侯爷!嘤嘤嘤……”
傅卿云狐疑地眯眼,小林氏的眼泪让她产生不了任何怜悯心,这个女人的眼泪是鳄鱼的眼泪,一边算计你,一边哭,不是因为伤心而哭,而是为她能算计成功而喜极而泣。
眼泪不是她的情绪,而是她的武器。
定南侯厌恶地皱眉,转而瞥见鲜血淋漓糊焦的胳膊,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却仍是冷声拒绝道:“不行,我说过,你不能带走任何东西,尤其是照月的东西,更不允许你玷污!”
傅卿云朝傅凌云使眼色,傅凌云微微叹气,果然给傅卿云猜中了。
定南侯眼中的那一丝不忍就是小林氏的最后一根稻草,她痛哭流涕,这次是真的哭得毫无梨花带雨的美感,她抓住定南侯衣袍下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地哀求道:“侯爷,妾身一无所有,就只有大姐姐最后一个念想了,我知道我下半辈子只能待在家庙里度过,这是我罪有应得,我是去给大姐姐恕罪的!求您了,侯爷,您就让我带走戒指罢!这是大姐姐临死前交给妾身的最后一件东西啊!侯爷,求您了!”
小林氏不自觉用上了敬语,她紧紧拽着定南侯的袍子下摆不松手,一边哭,一边给定南侯磕头,磕头的力道丝毫不输于刚才给大林氏磕得那三个头,砰砰砰的声音如重锤砸在人心上,不一会子,额头上流出鲜红的血来,任谁见了都会心生不忍,看出小林氏是真的悔悟了。不动心的人,是铁石心肠。
如果小林氏在净房里没说出那句尾巴的话,傅卿云可能也信她了,她确定那戒指肯定有什么猫腻。
这时,定南侯叹了口气,说道:“你一辈子说了很多谎话,我不知道你哪句话是真的,哪句话是假的。我希望你真心悔过,若是你利用这枚戒指生出别的想头来,我会让冉云一辈子不得嫁人,让她去家庙里陪你。你有本事就带着她一起消失,遁地逃走。”
小林氏见定南侯答应了,不由得喜极而泣,松开定南侯的袍子,感激地说道:“多谢侯爷!妾身一定在家庙好好祈福,念经诵佛,为姐姐超度,为自个儿恕罪,为侯府祈福。”
定南侯又叹了声:“戒指在哪里?”
小林氏指了指多宝格上的梅英采胜簪:“就在那簪子下面的玉盒里。”
傅卿云目测小林氏离那多宝格的距离,她确信,小林氏若是跑去抢那盒子,肯定会半路被婆子拦下,但是佛龛就在进门靠东的位置,所以她可以轻而易举地揭开佛龛上的红布。她更加确定小林氏要那多宝格上的戒指有猫腻。
但是,当她看见定南侯落在那梅英采胜簪上的眼神满是复杂时,又有些不确定了。难道小林氏是想通过这支簪子,让定南侯回忆起他们成亲时的幸福时光?
定南侯指了个婆子去拿玉盒,顺便把簪子也给了定南侯。小林氏看见簪子时又哭成泪人儿,只不过这次她没有说别的话,只是哭得特别伤心。
定南侯把簪子递给丫鬟地锦拿着,他亲手打开玉盒,拿起那枚玛瑙戒指,这是一枚滴血玛瑙戒指,现今世上已没有滴血玛瑙了,价值千金,而且是有价无市,所以定南侯对这枚戒指的印象很深刻,大林氏常戴这枚戒指,她去世的时候,就将这枚戒指亲手交给小林氏,其间的情意不言而喻,她对小林氏这个妹妹到死都是关心而爱护的。
同时,这枚戒指让定南侯更加生气了,大林氏对小林氏这么好,这个贱/人眼不眨地就杀了她!
小林氏察觉到定南侯突如其来高涨的怒气,心惊胆颤,她哽咽地对大林氏的牌位哭道:“大姐姐,妹妹对不起你,今后妹妹一定保护好这枚戒指,它陪着我,就像你陪在我身边一样。”
言罢,她伸出手来:“侯爷,请您给妾身罢。”
定南侯是个一诺千金的人,检查完戒指并无异常之处,便要将戒指递给小林氏。
傅卿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她深深颦眉,想要阻止,但是这么对长辈就太没有礼貌了,而且定南侯答应了小林氏,让定南侯失信也不太好。可是,她就是直觉地认为不应该将戒指给小林氏。
正在此时,韩嬷嬷脑中灵光一闪,突然出声道:“侯爷!戒指不能给小林氏!”
匆忙之下,她忘了对小林氏用敬语,还伸出手挡了一下。
定南侯倏然缩回手,小林氏猝不及防,下意识地想去夺,定南侯后退几步,婆子拽住小林氏。
小林氏大哭:“侯爷,您答应了我的!我只有这枚戒指了。”
定南侯却不慌不忙地问韩嬷嬷:“韩嬷嬷,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不能把戒指给小林氏?”
韩嬷嬷忙说道:“侯爷,奴婢突然记起来,大少爷刚出生时,大夫人坐月子,侯夫人过来探望,大夫人思念大姑娘,不能相见,就让奴婢坐在屏风后面,免得过了病气给大姑娘。当时,大夫人摘下滴血玛瑙戒指对侯夫人说,这颗滴血玛瑙戒指将来要传给大姑娘,若是哪天她不在了,让侯夫人等大姑娘长大了,代为转交给大姑娘。奴婢起初没记起这茬来,毕竟也有许多年没见着了,看见戒指眼熟才想起来是叫滴血玛瑙,就是大夫人让侯夫人转交给大姑娘的那枚。”
小林氏神经质地大喊道:“你胡说!侯爷,当初大姐姐临终前将戒指给了我,您亲眼看见的!你分明是看出戒指是滴血玛瑙的,见财起意!”
翰嬷嬷淡淡地说道:“侯夫人,奴婢是否胡说侯爷自有分晓。侯爷,大夫人临终前将戒指交给侯夫人时可曾说过什么话?可曾说这枚戒指属于侯夫人?”
回忆大林氏的死绝对是令定南侯最心痛的事,这种情况下他却不得不去回忆一些细节,眉头渐渐皱起,说道:“我记得,我进去看照月最后一眼的时候,照月恰好将这戒指递给小林氏,照月嘴巴是张了下,还未曾说话,小林氏便站起身迎接我,接着小林氏又哭了很久,让照月不要死。照月便拉她的手放在我手里,让我答应娶小林氏为妻,直到我答应,她才咽气。从头到尾,我只听她说了一句话,就是那句让我娶小林氏的话。”
定南侯心痛地闭上眼。
韩嬷嬷淡定自若,便道:“这就是了,大夫人托侯夫人转交给大姑娘,侯夫人故意打岔不让大夫人在侯爷面前说出口,好把戒指据为己有。”
“你!韩嬷嬷,我好后悔,好后悔……”
小林氏捂住胸口,恶狠狠地瞪着韩嬷嬷,蓦地,她张嘴吐了一口血出来。
定南侯握着戒指,凌厉的目光射向小林氏:“原来这就是你‘醒悟’的目的,你知道这枚戒指价值连城,你想用这枚戒指东山再起,嗯?”
小林氏刚才用眼泪打动了定南侯,可现在她吐血都激不起这个男人的怜悯心了,她一边吐血一边哀求地说道:“不是,不是,侯爷,我真的悔悟了!不是韩嬷嬷说的那样,求您给我罢!”
傅卿云叹了口气,站出身,说道:“夫人,何必执着那枚戒指,您真的对我生母有愧,不如就带着她的牌位去家庙为我生母超度罢,这样的话,我生母在天之灵也能感觉到您的诚心。”
小林氏脸上一点血色都没了。
定南侯颔首:“卿丫头说的是大实话,就这么着罢。来人,送侯夫人去家庙,立刻启程,你们把这牌位带上,小心,别弄坏了,弄坏一点,小心你们的脑袋!”
进来听命的婆子脖子一寒,唯唯诺诺地答应了。
小林氏被婆子押走,她哭喊要回她的戒指,指责韩嬷嬷和傅卿云见财起意诬陷她,等她出了永和院,就被婆子用抹布堵住嘴巴。
定南侯微微叹息,说道:“卿丫头,既然这是你母亲交代传给你的,就给你罢。”
傅卿云接过玛瑙戒指,只见戒指整体是一块乳白色,上面不规则地散布着红色,像是有血滴在上面一般,这就是滴血玛瑙的名字来历。而雕刻师傅十分有创意地将那些血滴雕刻成莲花,看起来就是一片莲花开在白玉池中。
傅卿云看得入迷,越看越喜欢,连定南侯是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韩嬷嬷出声说道:“姑娘,这枚戒指全名叫做,瑶池红莲滴血玛瑙戒。”
形容得恰如其分。傅卿云赞叹道:“这名字真是名符其实啊!”
她抬头,这才发现定南侯不在,便问:“侯爷呢?”
傅凌云说道:“父亲去吩咐侍卫护送小林氏了。”
恐怕是不放心小林氏,怕她在路上出幺蛾子罢。
傅卿云见他盯着玛瑙戒指,便将戒指递给他,笑问韩嬷嬷:“嬷嬷,刚才我也觉得小林氏对这戒指有种执着的偏执,我正想怎么解决呢,你就出手了。”
韩嬷嬷却严肃地说道:“不是,姑娘,奴婢所说的话全是实话,大夫人的确交代小林氏将戒指转交给您。”
“啊?我以为你是应付小林氏的呢。”
傅卿云失笑,原来真是有这么回事的,又笑说道:“凌云,我看你很喜欢,就送给你罢。”
她及时发现了傅凌云的失落,想来大林氏没专门留给他东西,让他很失望。她做过母亲,早已过了依赖母爱的年纪,还不如给凌云更好。
傅凌云却释然地说道:“我是很喜欢,不过,我是男人,戴戒指会让人笑。”这枚戒指只能戴在他小拇指上,戴出去真的会让人笑话的。
“可以送给你未来的媳妇啊!”
傅凌云羞窘地摇了摇头:“这是母亲的东西,不能给别人戴。而且母亲交代给姐姐,自然有母亲的理由,我不能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