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
傅家女眷异口同声地惊慌喊道,傅卿云是小辈,席位离得远,她即刻朝傅老夫人冲过去,还未到达傅老夫人面前,就见跟着傅老夫人祝酒的小林氏一边摇晃傅老夫人,一边哭喊道:“老夫人,您醒醒啊!”
皇后回过神来,连忙对聚拢过来的人群说道:“大家都让开一下,让傅老夫人能喘几口新鲜气。来人,快去请太医!你们快将傅老夫人扶到偏殿去。”
傅卿云被退开的人群挡了下,她好容易闪躲开人群到达傅老夫人身边,担心地唤了声“老夫人”,还没靠近傅老夫人,就见小林氏身子侧了下,刚好挡在她面前,不让她碰到傅老夫人。
小林氏一手扶在傅老夫人胳膊上,哭着颤音:“你们小心些。”
两个宫女协助小林氏扶在傅老夫人另外一边,因为傅老夫人没有任何意识,三人一时没扶动,又不能拖走傅老夫人。
皇后疾言厉色地吩咐道:“没眼色的,你们快去抬个藤椅过来!”
小林氏急的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急促地又唤了几声“老夫人”,然后半蹲下来,突然她神色瞬间变得坚定,一把抹掉脸色无助的眼泪,半蹲下来,艰难地将傅老夫人背在自个儿背上,嘴里则哀声对皇后说道:“烦请皇后娘娘找个宫女为臣妇指路,老夫人的病半分耽搁不得。”
一瞬间,大殿里所有人静谧下来,谁都没想到小林氏那小巧玲珑的身子居然真能背得动傅老夫人,而且小林氏咬牙的样子似乎没有半分掺假。
夫人们纷纷小声称赞:“定南侯夫人真是孝顺啊!侍奉婆母如侍奉亲娘。”谁都没有记起数月前小林氏借傅老夫人的手送傅卿云滴水观音的事。
小林氏面上没有半分欣喜的神色,有的只是对老人家身子的焦急,似乎外界所有的声音被她屏蔽了,心里眼里只有傅老夫人一人,然后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跟在宫女的身后将傅老夫人一步一挪地背到偏殿里放下。这个过程中,有人劝小林氏放下傅老夫人,让宫女来背,都被小林氏那句“老夫人的病半分耽搁不得”给堵了回去。
傅卿云跟到偏殿里,看着忙前忙后、眼含热泪的小林氏,没从她身上发现一丝破绽,她熟练的就像做过很多遍一样,大家的称赞声更大了,也不见小林氏得意。
傅卿云突然有种怪异的感觉。
不久之后,太医来了,定南侯和傅四老爷也在皇帝的提醒下过来探望,虽然夫人们在屏风后回避,但那些称赞小林氏的话,定南侯实打实听进耳朵里。
小林氏看见定南侯,抽抽噎噎地自责道:“侯爷,是妾身没照顾好老夫人。”
屏风后的夫人们听见小林氏的话,知道定南侯在场,渐渐安静下来。
定南侯望了几眼帘子里静静躺着的傅老夫人,安抚地说道:“这不关夫人的事,老夫人时常为我担忧,乍闻喜讯,情绪激动些也是有的。夫人做的很好了。”
最后一句肯定让小林氏流下感动的泪水,小林氏细细颤抖着肩膀,不见哭声,神态越发惹人怜惜,眸光被泪水洗过,犹如雨后蔚蓝的天空那般温和澄澈,一双充满爱意的眸子就定定看着定南侯,仿佛定南侯这句肯定的话让她拥有了全世界。
这样一个满心满眼只有你一个人的女人怎么不惹男人怜惜呢?
傅卿云在炕头边上望着定南侯细微动容的表情,心底微微一叹,她恨小林氏母女三人,能无愧于心地百般算计她们,是因为她们的背叛和算计。而小林氏对定南侯,看得出来,是有真感情的,尽管这份感情不纯粹,但在定南侯心里是纯粹的即可。所以,难怪定南侯不会轻易怀疑小林氏。
定南侯众目睽睽之下,被妻子这般望着些微尴尬,他移开目光,不再与小林氏对视,转而问起旁边的太医傅老夫人的身子状况。
太医捋捋胡须,平和地说道:“傅老夫人身子本就有些亏损虚弱,夜有盗梦,白日精神不佳,时常有疲劳感,这次是因为太过喜悦和激动,加上饮酒,才会晕倒。侯爷,以后多提醒老夫人不要太过激动,少饮酒。”
定南侯眸中闪过一丝愧疚和忧虑,问道:“那老夫人什么时候能苏醒?”
“稍等片刻。”
太医从药箱里拿出个小瓷瓶,拧开盖子在傅老夫人鼻子下晃了晃,果然,片刻后,在药物浓重味道的刺激下,傅老夫人悠悠转醒。
屏风后的皇后轻轻松口气,要是傅老夫人在宫宴上出个什么事,她也要担干系的。
傅老夫人看见定南侯和小林氏夫妻俩站在炕边上,眼中有些迷茫。
定南侯轻声细语地问:“老夫人,身子可还好?哪里不适?”
傅老夫人迷茫的眼神渐渐变得清明,虚弱地说道:“没有,今儿个是咱们大齐大喜的日子,是我让大家扫兴了,卿丫头一会子代我跟皇后娘娘请罪。”
小林氏明显带着喜悦的眸光渐渐暗淡下来,凄然看了眼定南侯。
定南侯见傅老夫人看也不看小林氏,反而越过小林氏,让傅卿云这个孙女代替请罪,联想到小林氏刚刚的举动以及小林氏所言的傅老夫人误会的话,他心中轻轻一叹,傅老夫人对小林氏的成见居然这么深了!
傅卿云见气氛僵持,便微微笑道:“老夫人,孙女记住了。老夫人放宽心,好好养身子,皇后娘娘也担心老夫人的身子呢,夫人也很担心您,刚才便是夫人背您来偏殿的。”
这话就有提醒的意味了。
傅老夫人犀利的目光扫过小林氏,眸中些微困惑,继而闪过一丝冷笑,淡淡地说道:“真是辛苦你了,老大媳妇。”
小林氏吸了吸鼻子,擦掉眼角泪痕,说道:“老夫人言重,这是媳妇该做的。”
定南侯不能在中宫久待,和傅四老爷各自问候两句,便相携去了前殿。
两个大男人刚走,中宫重新热闹起来,皇后让大家重新回到大殿去,傅卿云便遵照傅老夫人的吩咐向皇后请罪,小林氏当然不会落下,也跟着请罪,皇后自然没有怪罪,让傅老夫人好好休养。然后“母女”二人竟然有志一同地告退离开宴会,去偏殿照顾傅老夫人。
傅卿云微微颦眉,没有心思跟小林氏争锋相对。
傅老夫人就不那么客气了,宫女出去后,她就冷嘲地开口说道:“小林氏,有些事可以补救,有些事现在补救却来不及,不然的话,这世上也就不会有‘死罪’这个词,而且,你在我面前还是别做戏了,你是什么人,我难道还不清楚?”
小林氏故作疑惑地说道:“老夫人的话让媳妇糊涂了。”言罢,跟变脸似的换了副委屈的表情,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老夫人可能有些误会,媳妇是发自内心孝顺老夫人,并非做戏,而且媳妇也不知道要补救什么,因为媳妇从嫁进定南侯府的大门起,就将老夫人当做亲娘孝顺。媳妇做了什么,侯爷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呢。”
傅老夫人登时脸色铁青,急促地喘着气,一双眼瞪得喷出火来。
傅卿云暗道不好,上前给傅老夫人揉胸口,等傅老夫人气喘匀了,这才转身冷冰冰地看着小林氏:“夫人最好闭上嘴巴,这里不是夫人撒野耍心思的地方。若是老夫人又晕过去,让父亲知道跟夫人有关,夫人,你还能安然坐在这里么?”
小林氏气怒非常,但也算气着了傅老夫人,面上依旧楚楚可怜地说道:“媳妇知道老夫人对媳妇有误会,既然老夫人不喜欢媳妇开口,媳妇闭嘴就是,只求老夫人好好休养身子,以身子骨为重。”
明明说的话是很正常的话,但是配上小林氏那副被欺负的表情,那把子酥媚入骨的嗓音,只觉得这话是反话,是在诅咒傅老夫人病不好了一般。好在小林氏此后只是坐在炕前,没有再说别的话,傅老夫人才没有气得跳脚。
傅卿云相信,经过这一夜,小林氏又是背婆母,又是放弃在皇后面前露脸的机会照顾婆母,孝名定会传遍燕京。但是她也没有办法,总不能在宫里当着皇后的面跟小林氏翻脸,就是傅老夫人也只有容忍咬牙的份儿。或许,小林氏所倚仗的就是这个罢。
傅卿云刚哄睡傅老夫人,有个宫女从殿外走来,看了眼熟睡的傅老夫人和满脸“担忧”的小林氏,低声说道:“傅大姑娘,奴婢是贤妃娘娘宫里的绿荷,贤妃娘娘传傅大姑娘相见。”
傅卿云眉梢轻轻一皱,绿荷?她看了绿荷两眼,不动声色地问道:“贤妃娘娘有没有说传召我去有什么事?又是在哪里相见?”
绿荷笑盈盈道:“贤妃娘娘传傅大姑娘有什么事奴婢不清楚,至于相见的地方自然是在贤妃娘娘的宫里。今儿个晚上贤妃娘娘身子不适,故而没有参加庆功宴,但贤妃娘娘多日不曾见过傅大姑娘,这才命奴婢来请傅大姑娘说话。”
小林氏见傅卿云不动,便娇宠地轻声斥责:“卿丫头,你随绿荷姑娘去罢,让贤妃娘娘久等是大不敬。”
免得傅卿云在这里监视她,那时而投过来的寒碜碜的目光让她浑身不舒服,而且这话轻易就给傅卿云扣个帽子。
傅卿云便起身道:“既然夫人允了,那我就随绿荷姑娘走一趟罢。”
好像她刚才不动是因为没有得到小林氏这个继母的允许。
小林氏气结,傅卿云句句话给她下套,真是伶牙俐齿得过分!
傅卿云带着杜鹃跟在绿荷身后出了偏殿,出了中宫,下台阶时,忽然之间,傅卿云脚下一滑,一个不小心从台阶上跌出去,摔在地上,杜鹃眼疾手快地扶了一把,才没有让傅卿云摔得太难看。
“啊——好疼!”
傅卿云拿出帕子掩了掩眼角,眼中迅速凝聚起满眶泪水,冷风吹来,泪珠子就扑簌簌滚落。
在前方带路的绿荷忙回转身,紧张地问:“傅大姑娘没事罢?”
傅卿云难堪地擦掉泪水,中宫门口的宫女动作伶俐地帮助杜鹃扶起她。
刚站直身子,傅卿云试着走一步,一个踉跄,抓住杜鹃的手才没摔倒,她皱着眉头,颤着声音道:“疼,好像脚脖子崴了。”
绿荷的眼中闪过一丝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