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总医院的院长、几位副院长,妇科、麻醉科的骨干精英全都等在手术室外守着夏远舟,这位南京军区现任一把手家的小孙子,随时等着夏远舟的吩咐。其实这场手术是个再寻常不过的小手术,偏偏这位太子爷沉默地坐着,盯着手术室上方“手术中”三个大字一言不发,面上阴晴不定的,让那位妇科的老教授不禁在心里怀疑自己是不是有哪里没和夏远舟解释清楚,让他对这场手术的风险性出现了误判。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在北京那年的时间片段断断续续地在夏远舟的脑海中略过,最艰难的日子里程深给予他的陪伴与感动,后来他们争吵时他的疲惫、程深望着他眼中的委屈与失落,到最后跨年夜的那个晚上程深悄然从他的生命中退场后他的悲愤欲绝,那些感受现在回想起来依旧是那么真切,提醒着他程深实实在在闯入他生命中的那六年。那个时候的他以为,他大概是已经把程深逼到了最后一步,是耗尽了程深所有的温柔与耐心的,程深能选择在不爱的时候离开大抵也是一种慈悲,而他的痛苦无非是源于后走的那个人总会不甘心一些的。但再见到程深的那一刻,那种鲜活的、蓬勃的感觉如同破茧而出的蝴蝶般在沉寂的灵魂深处横冲直撞。
20岁的夏远舟想,自己怎么会栽在程深这个15岁的小屁孩手上;28岁的夏远舟想,自己大概这辈子都栽在程深手上了。
麻醉药的药劲过去,程深缓缓睁眼,氧气面罩让她觉得有几分不适应,意识也还是有几分浑沌,程深想说话,又觉得脑子实在是很重发不出声音,挣扎了几番,终是沙哑地开口:“医生,手术结束了吗?”
“结束了,一切顺利,别担心。”
程深没太听清,一时间又有点分不清自己是才打完麻药还是已经做完了手术,凝神发力,又问了一遍:“医生是手术结束了嘛?”
“是,结束了。”麻醉的女医生转过身来,语气温柔。
“那为什么我这么困,我可以睡觉嘛?”
“困是正常的,想睡就睡吧。你现在需要休息。”
程深的脑子越来越重,眼皮已经支撑不住,却还是不敢睡,生怕自己睡了就醒不过来了。她的脑子乱糟糟的,想起前几天看的报道说有种病毒会攻击人的中枢神经,让人产生想睡觉的错觉,然后陷入睡梦中就再也无法苏醒。
几番挣扎,无影灯白的晃眼的灯光中,程深似乎看见夏远舟模糊的影子,她费力的抬了抬眼皮想要看清楚,就听见夏远舟的声音传来:“羊羊,我在。安心睡吧。”
一瞬间,程深一颗漂浮不定的心终于有了依托,周身的冰冷散去,只余下草长莺飞、清风明月。她闭上眼,安心地睡去。
当天夜里10点,程深的父母从宁波开车赶到了医院。程深半夜醒来的时候,夏远舟已经不见了,程父和程母守在病床边,程深想问一问夏远舟,但碍于程父在场,不敢开口。
见程深醒来,两人只是问程深的身体状况,又宽慰程深不用担心,手术很顺利,五天应该就能出院了,绝口不提夏远舟。
之后的几天里,程母晚上陪着程深住在医院,程父白天来换程母回家休息。医院的院长、副院长、妇科主任,倒是轮番来病房探望程深,不仅是程深,连程深父母的一日三餐医院都安排的极为妥善。
手术后第三天的上午,程深单位的人也来了医院探望程深,科室四个人到的整整齐齐,安慰程深放宽心,在医院好好养病,把身体养好了再回单位。
程深半靠在病床上,一张小脸苍白,附和着程父的话,勉强打起精神寒暄着。
一行人走后,程母连连夸赞程深单位的同事人好又贴心,程深却没了和程母讨论的心情,只推说累了,就躺下休息了。躲在被子里拿起手机,点开和夏远舟的对话框,对话的时间还停留在2018年,夏远舟不停地给她打语音通话,发消息让她出来说清楚,她一条都没舍得删。分开后的这两年,每一个睡不着的晚上,她会把她和夏远舟的聊天记录从头到尾的看一遍,然后告诉自己,该经历的都经历过了,不得不放弃。
程深现在又想看一遍,却不知道为什么鼻子酸酸的特别想哭,想到父母还坐在病房里,只好关上手机蒙上被子假装睡觉。
中午程深吃过午饭,程父程母准备开车回家拿点换洗的衣服,反复确认过程深一个人可以,两个人等程深的营养液输完就离开了。
程深百无聊赖地躺在病床上,对着窗边的一颗梧桐树发呆,头发油腻腻的让她很不舒服。以往两天不洗头就必头疼的程深,已经快四天没洗头,她不免有些烦躁。
夏远舟推门进来,看到的就是望着窗外一脸放空的程深,头发松松的随便在头顶绑了个发髻,因为失血而愈发苍白瘦削的脸,衬得一双眼睛更大,因为是侧躺的缘故,可以看见阳光下她纤长的一层睫毛,程深的睫毛是真的很长,连下睫毛都是又浓又翘。当时在一起,每次程深睡着,夏远舟都忍不住用手指轻轻拨弄她的睫毛,觉得像精灵的翅膀,轻盈又灵动,撩拨地他心尖都痒痒的。
“夏远舟,你终于来了。”似是觉得自己这句话种委屈抱怨的意味太浓,程深又轻咳一声,解释道:“我意思是,作为不久前才有过工作密切接触的工作伙伴,怎么说我还在工作总结中把你们公司大夸特夸了一番,出于礼数,你也不该三天对我不闻不问吧。”
“哦?不然你敢写我的公司不好吗?而且换作别人来写,也许会夸的更好些。”夏远舟看着她,一派权贵子弟的骄矜嘴脸。
“你!”程深被气的直哼哼,:“那作为和你携手相伴,走过六年时光的前女友,你就这么冷漠无情、翻脸无情嘛?你没听过一句话,一个男人对前女友的态度,可决定了他的人品。”
夏远舟却忽然变了脸色,语气陡然变的犀利:“前女友!呵,不巧,我这位前女友可是抛下生病在家的我,义无反顾要和朋友在夜店蹦迪跨年倒数的前女友;可是任凭我如何哀求挽留,都无情地说对我没感觉,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了,希望我不要纠缠她的前女友。可是在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连我抱她一下都忍不住把恶心厌恶写在脸上的前女友。我觉得我的表现,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吧,程深!”
许是夏远舟话中的愤恨过于强烈,程深没再开口,张了张手想要拉住夏远舟的衣角,却只是默默握紧了拳,眼圈却已经发红。
夏远舟低下头大口大口地喘了几口气,压住自己内心的情绪,再抬头看向程深,语气已经恢复了平静:“我让护士进来给你换衣服,我带你出去洗头发。”
“夏远舟,”程深想说点什么,但对着夏远舟那对冷冽无波的眸子,最后却只是说:“我现在可以洗头吗?”
“可以。我问过医生了,伤口不沾水就好,你多穿点衣服,我开车带你去店里洗,你不是矫情的很,两天不洗就难受嘛?”
“谢谢,夏远舟。”
“嗯。”看不得程深这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夏远舟迅速转过身走出病房。
一路上,夏远舟只是简单地询问程深伤口的情况,程深也就只是简单地回答他的问题。两人一问一答,不一会儿,气氛就陷入了沉默。
夏远舟又开始烦躁,降下了车窗想吹吹冷风清醒,想到后排坐着刚做完手术的程深,又迅速把车窗关上。等红绿灯的时候,双手大拇指不停敲打着方向盘,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
“夏远舟,”程深试探性的开口:“你和我在一起很烦嘛?”
“你不说话我就不烦。”
“哦。”程深有些失落地垂下头,向门边挪了挪自己的小身子,似乎要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夏远舟透过后视镜看见程深的一举一动,忍不住在心里骂自己,刚刚说的那是什么话,但又不知道能开口说些什么,憋的他烦躁之意更盛。
夏远舟小心的搀扶着程深下车,半抱着程深让她慢慢躺好,在洗头发的时候又一个劲在旁边提醒那个女店员水温尽量高一些,动作快一些,之后程深吹头发,店员来送水,夏远舟又嫌弃送来的不是温水让换温水,再平稳开车,小心的把程深送回病房。一路上可以说是极为体贴周到,可就是不开口和程深说一句话。
程深在床上躺好之后,夏远舟又温柔地帮她把被角掖好,还强迫症地把程深的鞋子摆放的整整齐齐。
该做的都做完了,夏远舟像个闹别扭的小孩子,生硬的和程深道别:“那我走了,你好好养病。”
这时候,程深伸手,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角,语气软糯,有撒娇的意味:“夏远舟,明天也来看我吧。好不好?”
不是问句,是祈使句。
夏远舟的心一瞬间就软了,却还是假装冷漠地开口:“你是有什么事吗?”
程深指了指自己右手拔掉留置针头留下的针口,语气更柔:“这里打了针,好疼啊。你来了,看见你,没那么疼。”
“嗯。”
“嗯是什么意思?是会来吗?”
“是啊是啊。”夏远舟将她拉住自己衣角的手放回被子里,说:“刚刚折腾了一路,头发也洗好了,你快点好好休息。别说话了。我先走了。”。说完,脚步匆忙地走出了病房。
夏远舟身上最吸引程深的是什么?就是这股子少年气,只在程深面前释放,像雨前的月光,莽撞又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