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徐济川自是真的去省城成都益州镖局做镖师了,只是镖局并没有规定让他必须得哪天去,他随时去都行。但他实在没法再待在家里了,他怎么长年面对这两个女子——他的合法已婚妻室?他担心在她俩日日的美艳、柔情、劝导、引诱、眼泪、哀怨与夜夜的共处一室、六目相对、孤灯凄风、香闺春意之轮番、反复轰炸,当然还有父母的观察、监督、强令、追问之下,自己总有一天会招架坚持不住的,一旦与她俩真的发生了肉体结合关系,有了夫妻之实,生米煮成了熟饭,那他的理想事业、宏图大志就破灭了。
其实,介绍徐济川去益州镖局当镖师的,正是武当派的海空道长,他当然是要报答济川的救命之恩,而益州镖局的总镖头李巍乃其同门七师弟。数日之前,当济川接到海空的推荐信,才想了片刻,他就爽快答应了。父母亲不是让已然成年的他谋一门正经差使、择一处固定所在、有个明确着落嘛,这就很好地满足了他们的愿望,同时自己也有一些经济收入,更是他离开徐府与双姝的一个正当理由;再说通过跑镖,他还可以结交江湖朋友、增长阅历见识,而行侠仗义、云游天下、练武习医、普度众生在跑镖期间也并不耽误,堪称一举多得。
再则,跑镖也还挺自由、轻闲的。偌大的益州镖局里又不止他一个镖师,所以很多镖他可接可不接,并没有硬性要求。他一年就只接下几个大镖,更多的时间还是独自待在成都与家乡中途的那座大山里潜心练功,这样不管去镖局还是回徐府都很快。
成都过去又曾叫过蜀郡、益州、蓉城等名字,美誉锦官城、中国第四城,几千年来一直是“天府之国”四川乃至整个华西南的政治、经济、军事、文化、交通、信息中心与枢纽之地。大唐“诗圣”杜甫有诗云:“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野径云俱黑,江船火独明。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它面临大江、背靠群山、气候温煦、地形平坦、土壤肥沃、民丰物阜,所以三街六市,十分繁盛,多美景、美食、美酒、美女。
尤其成都远离华中华北与东南沿海,偏处内地一隅,就少了很多天灾人祸、兵燹杀戮(明末张献忠血洗四川只是后世杜撰),社会相对要稳定、安闲得多,外地百姓遂纷纷搬迁来此定居,尤以清初“湖广填四川”移民大潮为甚。川人通常把外省人称为“下江人”。从前晋室南渡,北方的世家大户,络绎举家迁入建康(今江苏南京),于是有人说“过江名士多如鲫”,后来却演变成了“入川名士多如鲫”。所谓古话云“少不入川、老不出川”,因四川乃风水宝地、温柔之乡,但又蜀道艰险、封闭独立,所以你年轻时去了就不想走了——最好别去、年老时走了就难回了——最好别走。
在成都有空时,济川便会去城里的一些名胜古迹游览。比如三座宝刹昭觉寺、宝光寺、文殊院,他便常去敬香叩佛,与老僧武师们谈经磋技。还有“诗圣”老杜先生曾经寓居于此四年之杜甫草堂,他欣赏老杜的诗作《茅屋为秋风所破歌》,特别是最后那几句:“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呜呼!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以及祭祀“智圣”诸葛亮先生之武侯祠,他也喜欢老杜写诸葛亮的另一首诗作《蜀相》:“丞相祠堂何处寻,锦官城外柏森森。映阶碧草自春色,隔叶黄鹂空好音。三顾频烦天下计,两朝开济老臣心。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从杜甫叙述自己苦难遭遇的诗,他读出了知识分子忧国忧民的情怀;而从其歌颂诸葛亮叱咤一生的诗,他读出了男子汉要建功立业的远大抱负。两首诗放在一起,也就是一个人得“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而“济”字正是自己在徐姓的辈份,也是自己的谱名。既是先祖寄予自己的期望,能不尽力而为么?
益州镖局总镖头李巍长得大腹便便、敦实肥胖、略显臃肿,像个弥勒佛,整天笑呵呵的,一口抑扬顿挫、诙谐幽默、富有表现力、甚是好听的地道成都官话,因他原本就是生长于成都。他虽然在云鹤道长的九大主要弟子中只排行第七,年纪却不小,快六十花甲了,不过是入门很晚、在武当的日子也不算太长。他比海空会做人十倍,说话中听,也豁达、爽朗得多。他自然不如海空有那么多点子名堂、变化多端,武功也明显逊色于海空等师兄弟,但毕竟出自云鹤门下,在江湖上也算是一号人物了。
凭着他的卓越经营能力及良好性格交际、雄厚扎实的成都地利人和,以及多年的日积月累,把益州镖局办成了川渝乃至整个大西南、大西北地区最大的镖局之一,自创建近三十年来很少出过岔子,江湖白道黑道都买他的账,故口碑颇佳、业务繁忙。
要说如果徐济川只是师兄海空介绍过来的,李巍还不会觉得他怎么样,因他懂得海空之为人,跟他一起的人很难说就有多厉害与可靠;但当李巍听说恩师云鹤道长乃至少林淳德大师也很欣赏济川、对他评价很高,再说这些年济川在西部诸省创下的殊多胜局、壮举,李巍亦偶有所闻,就对济川另眼相看了,非常尊重他,逢人就夸赞他,说他是“武林翘楚”、“巴蜀希望”、“少年英雄”、“后生可畏”等等,常常说得济川怪难为情的,一再推辞谦让。
不过李巍会相面、心又细,所言非虚。他知道济川奇相必为奇人,也曾私下打探、试量过济川的身手,或其平时的细枝末节、蛛丝马迹,确实高深难测,且禀大侠气派,遂暗自啧啧不已,不懂这么一个小年轻、矬子、猢狲一样的异物,哪来如此冠绝华夏、屡挫群雄的奇功?
济川到益州镖局以后,头半年里给李巍跑了几趟镖,主要是从成都前往重庆、昆明、贵阳、西安、绵州(今四川绵阳)、秦州(今甘肃天水)等地。有时他是跟着团队,其中有领队的,而他只压阵护送,项目便规模大些、时间长些。有时若物件不重,如信函、金银、票据、遗嘱、其他贵重品等,就由他一人单枪匹马送达目的地;那简直是“神行太保”,不管地方再远,没多日他就返局复命了,快得让人咋舌。其步行的时间,与他人骑骏马者根本相差无几!最初大家还怀疑,他是否真的把物件送达了。可镖单上有对方接收人之签字并已交纳足额之酬金,你焉能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