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翌年是道光十九年，己亥猪年。徐济川恰满十八岁，正是人生男婚女嫁的最佳年辰。时在神州各地游山玩水、寻师访友、习武练功、采药配方的济川，突然接到父母的一封家书，要他速速赶回川西的徐府去。他以为家里有啥急事发生，要么是否父母微患小恙，谨遵大人之命，遂立即打点行李盘缠，昼夜兼程，归心似箭，不几日就到家了。
徐家父母为什么要他赶回去，家书中语焉不详，令徐济川摸不着头脑。济川还不知道，他们是要给自己张罗婚姻大事呢！原来，其母罗氏觉得儿子的年纪够大了，像这样年年从年头到年尾老是在异地远方游荡漂泊也不是个好事儿，得让他归屋了，赶紧与表妹罗嫣然成亲，叫嫣然管管他，让他收收心，安定在家，再谋个正经差使，好好过日子，至少也得像个儿子、丈夫的样儿，赡养父母、承欢膝下，夫唱妇随、恩爱缱绻；况且下一步也该生儿育女、传宗接代了，这是拴住其野性的又一法宝。还有另一个重要原因，宝贝儿子已离家数月，做母亲的牵挂、想念他了。
当她跟丈夫徐匡黎一商议，匡黎马上表示同意，还说夫人思虑周全、目光远大，就是该这么做；自己平时公务繁忙，倒把这件大事给疏忽了。事情便这样定下来。
徐济川一回到家，走进二门，把行李往内厅的案桌上随手一掷，连额头、脖子上的汗水也来不及擦掉，满脸红扑扑的，便风风火火闯进娘亲罗氏的卧房里，心急火燎、迫不及待地问道：“姆妈，孩儿这两天正跟少林寺方丈上淳下德老和尚在研习中华武学文化呢，寻思着总还没入得门去，您就‘十二道金牌’火速把我召回来，究竟所为何事？”
罗氏怜爱地把他拉到自己身畔，先好好将他全身上下打量一番，方才柔声细语地说：“我的川儿，看你这满身的汗水、尘土，一路上辛苦了！你先别急，坐下来休息一下，把汗擦干，喝口茶，待为娘的慢慢给你道来。”老女佣苏妈马上去外屋拿来暖脸帕、温茶水。
在罗氏眼里，这个已经武功盖世、驰名江湖、创造了许多奇迹与神话的少年大侠，却不过是她襁褓里的婴儿、她的乖乖崽而已。待徐济川在竹椅上坐下，擦了汗、喝了茶以后，罗氏这才粉面含春、面带笑意，有些神秘兮兮地问道：“川儿，娘给你找个好媳妇，行不行？”
“不要，不要！”徐济川的头猛摇得像拨浪鼓。
罗氏立刻逼问：“为何？”
“不要就是不要。”徐济川死活不答应，但由适才强烈的抗议转为了温顺的嗫嚅。
“难道你不想结婚、不想讨老婆？”罗氏有些急了。是儿子之前在猴窝里呆了多年，身体出了问题；还是他这些年老是跑寺庙与道观，连性子都变了？
徐济川连忙解释：“那倒……不是。孩儿的这些功业还远远不成呢！孩儿自觉在武学、医学等几个方面，都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孩儿刚才不是说了嘛，少林、武当派的武学大门我还入不得呢！‘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结婚娶媳妇，跟你拜师学艺并不冲突啊！你结了婚、成了家、当了爹，照样还可以学武术、走江湖、当郎中嘛！”罗氏释然松了一口气，她想先稳住儿子，用成家立业乃至传宗接代套牢他再说，“又不是真的让你出家当和尚道士。”
“那倒不会，我还要照料你们两老呢！”徐济川又找了一个似乎挺冠冕堂皇的推诿理由，“可要是这样……到时我长年在外习武谋职、老不归屋，岂不耽误了人家姑娘家？”
“什么叫人家姑娘家？等她同你结了婚，她就是你老婆了，将来还是你孩子他娘亲呢！”罗氏循循善诱，“那你就是有家室的人了，以后就尽量多待在家里呗！”
济川是个大孝子，他不好再顶撞娘亲，只得问道：“那姆妈，她……这个新娘子是谁呀？”
“你认识的。”罗氏故意卖了个关子。
我认识的？济川想了想，自己平素一向很少与女性打交道，特别是已成年且还未婚的女孩子，认识的总共也不会超过三个人。她究竟是谁？
一旁的苏妈见济川还在东猜西想、云里雾里，遂插嘴道：“少爷，你的新娘子就是你姆妈的内侄女、你的嫣然表妹嘛！你见过好几次的，上次在你舅舅家你不是还救过她吗？你自己不愿说，想当无名英雄，还是你舅舅来信，你爹娘才知道呢！你看看你嫣然表妹，长得那么俊俏、好看，还知书达理、聪明懂事，她嫁给你，你这一辈子会够幸福美满的啦！”苏妈虽然是个女仆，但已在徐府多年，表现很好，主子器重、信赖，并不把她当下人看，才敢说这么多话。
罗氏开心地笑着。成器儿子配漂亮侄女，门当户对、男才女貌，又是亲上加亲，堪称天作之合，真是人世间最满意不过的事情了。这几年，儿子失而复得、功夫卓然、平平安安，罗氏心情好，又保养好，倒也是徐娘未老、风韵犹存。
果真是小表妹罗嫣然！徐济川心里暗忖。因刚才他也猜到过她，觉得她的可能性最大。当答案落实，往事便历历浮现眼前。他顿时想起那天在犍为救下她，她认出自己时，没来由地脸上突然飞起一片红云，明艳不可方物；后来去了她家，吃饭时她娇羞地低垂着眉眼不再看他，饭后又很快躲入自己闺房不再见他，不像年幼时两人天天随便在一起玩，还老粘着他，夜里还要跟他睡。想必她早就知道这事了，父母与舅舅也早商量好了，就瞒着他一人。他心里有些抱怨，想怪他们不早点告诉自己，可他们要是真的早告诉了自己，那还有今天吗？
罗氏与苏妈见济川正在沉吟不语，似乎是悠然神往的样子，大概在盼望跟新娘子早日见面、婚礼早日举行呢，相视会心一笑道：“我与你舅已给你们俩择定了一个黄道吉日，距今没有多少天了，你就先在家里耐心等着吧。”
其实，济川哪儿是在盼望婚礼早日举行呢？他都唯恐躲避不及呢！他只是不敢忤逆姆妈的意见，不想当面违抗她；再说嫣然表妹确实是个万里挑一的好姑娘，他对她的印象也很不错，两人各方面的基础、条件都非常合适，他只能暂时被迫接受。但他真的不希望结婚、不想要女人、不愿过人家普通家庭夫妻生活，这可怎么办？
他不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