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只有一位,他是云南鸡足山“鸡足派”的大师兄与第一高手段毓海段师傅,其情形与另几人有些不同。
据称,段毓海乃大理国段氏王室后裔。明朝初年洪武帝时期,自五代后晋天福年间起延续了约四百五十载的大理政权被明军所灭后,宗亲子嗣散落各地。段毓海家族世代习武强身、狩猎打渔,他自己后来又有幸加入鸡足派,得名师指点(鸡足派掌门人方信大师收其为大弟子,甚爱其才,故倾囊相授)、又得天赐良机(据说在段家老宅搜出一本古旧的段氏先祖武功秘笈,不但学到了一套段氏的上乘拳术,又得其引导掌握了习练内功之心法,“打通了任督二脉”——但这不过是耗子上天平,自称自赞;还会采集山珍野味炼丹服用,增加功力),从而成为鸡足派大师兄与第一高手,一辈子还从未遇到过对手,不但是彩云之南地区功夫第一人,他还自认为是整个西南武林功夫第一人。所以素来目空一切、不可一世。
当段毓海听说川西徐姓武官家出了这么一位小猴王,才十多岁就有如此神功,自是不信,以为是天方夜谭罢了(既然是民间流传,并非亲眼目睹,肯定有很多添油加醋、以讹传讹的成分嘛),只轻蔑哂然一笑,便要来会一会徐济川了。
徐匡黎早就听说过段师傅的大名,知道他武功高深莫测,先是有些畏惧;再看到他本人登临府上,这位名门正派未来的掌门人,四十岁左右的年纪,身材中等偏高,五官堂堂正正,一副巍若岳峙、器宇轩昂、大步流星、气场宏阔的样子,更加敬仰几分。他明白,这次儿子必定是一场恶战,能否战胜、会否殃身都是未知数。但不管如何,本着学习进步的态度,虚心低调就行。若发生什么变故,自己手下还有数千将士,预先做好准备吧。
段毓海是只身一人前来徐府的,这既令徐匡黎佩服他的艺高人胆大、光明磊落,也对比武的结局少了些许担忧。他觉得,自己的那些准备工作兴许是多余的。
段毓海千里迢迢、千山万水来到川西,连一杯水也没喝、一句多余的话也不说,大家一齐来到徐府外院的操练坪,便开始过招。
不用父亲过多提醒,徐济川自己就明白,这位段师傅,是自己打出生以来遇到的第一位真正的一等高手。这年,徐济川已十四岁。他也不敢怠慢,更不敢玩笑,只顾打起百分之两百的精神、给予十二分的认真,来应对段毓海。
此时天已入冬,户外阴黑,大家都穿着厚厚的衣服。为了比武,双方把外面的棉袍脱掉,直冷得瑟瑟发抖,只想尽快打斗起来,便不会那么冷了。
两人稍微客气一下,就正式比武了。
按理说,段毓海是武林前辈、徐济川还是个少儿,该让济川先出手才是。可济川从未主动对对手出过手,最终少不得仍由段毓海先出手。乍看,他俩的过招,跟济川应对其他武师无异,都是他以绝世轻功抵御对方,四两拨千斤,避其锋芒,以柔克刚,后发制人;但是,只有像徐匡黎这样的行家才看得出来,段毓海的功夫比其他武师强得不止一点点的,他甫一上场就以绵绵不绝的内功牢牢罩住了济川,以出神入化的招式频频攻向济川身上的要害部位。济川毕竟年幼,体力、内力、耐力均还有限,实战经验也不够,又未受过太多正规教导,没有成套路的、高明的拳脚功夫。起初一段时间,他似乎依然在腾挪跌宕、纵横驰骋,没有被段毓海所击中;但他已在段毓海的控制之中,就像如来佛祖手掌中的孙悟空,再坚持一会,难免精力耗尽、身体委顿,为段毓海铁掌震住、钢指点中,失败是肯定了,连生命都很危险。
徐匡黎心里暗暗痛恨段毓海作为一代宗师、大派师兄,竟对一个孩子下如此狠手,简直是赶尽杀绝,太有失身份、不讲情面、缺乏人性了。同时为儿子的处境与结局紧张害怕、提心吊胆,埋怨自己不该同意他俩比试了。
其实他不明白,段毓海心里也有难道之隐,苦不堪言。他一同徐济川交上手,刚开始确实不以为然,漫不经心,并没把济川放在眼里;但很快他就懂得了,那些民间传说八成不是虚的,如此多的武林好汉败在济川手下并非怪事,这个状如猕猴、小不伶仃的娃娃,实在是武学奇才,非但轻功之高自己素未见过,其身手也是十分快捷,自己若不将内力全用上,且使出狠招,恐怕还赢不了他,传出去将来还怎么在江湖上立足?是以,他才如此做。
绝顶聪明的徐济川,也是很快意识到了自己艰险的处境。他深知,这位段师傅是想采取“闪电战术”,速战速决,以十成功力、最强招式,短时间内将自己制服。如此情况之下,最好的办法自然还是运用绝妙轻功,持久作战,把他拖垮。可是,他毕竟不是别的武师,以自己现在的本领是同他坚持不了太久的。怎么办?只能智取、跟他玩“阴谋”了。济川虽然是个见识还很浅陋的孩子,倒也明白“兵不厌诈”的道理。他发现,这位段师傅武功虽高,谋略却平常。
那怎么“玩”他呢?济川想起了自己多年前在峨眉山猴群里打死“红毛”猴王的往事,觉得可以借鉴一下。因为,连父母亲都不知道,他于今年初一个半夜,趁大家不注意,偷偷在该院坪角落里挖了一个小陷阱,当中插满了削得尖利的竹箭、长着倒刺的荆棘等,浸在冰冷的地下水内,上面用罩子盖住,再植了一些草皮,谁也看不出来,以备紧急之需,没想到今天就派上了用场。
于是,徐济川且打且退,把段毓海引到了那里。段毓海以为他真的打不过自己,想逃跑了,马上追了过来。徐匡黎一开始也不懂,同样是以为儿子觉得自己要输了,想凭借其轻功,从那边跳上屋顶,躲开对手。他怕段毓海对儿子不利,也带着几名军士紧紧跟上。
眼见段毓海只差半步已追上徐济川,他那带着雄厚内力的段氏掌与雄鸡爪一旦着落在济川身上,即使不当场毙命也非受重伤不可。但就在此时,济川突然旱地拔葱、腾空而起,躲过段毓海的掌爪;段毓海则刚好踩在陷阱的罩子上,身体立刻跌落下去。依段毓海的高强武功,他本可以避开,只是他太疏忽大意,毫无准备,上了济川的当。他在跌落时,本还可以跃出来,却被竹箭、荆棘缠身,片体鳞伤,又冰水齐腰、寒凉刺骨,且罩子马上将陷阱盖住,令他一时难以解脱,势成困兽。
变故猝生,徐匡黎等人当即愕然,但立刻开心起来。
徐济川已从空中翩然落地,立在陷阱旁,看着困在下面的段毓海,不免哈哈大笑——他毕竟还是个孩子嘛!徐匡黎身边那几个兵士也同样哈哈大笑起来。徐匡黎想笑而不敢笑,怕触怒了段毓海。
徐匡黎朝陷阱里的段毓海喊道:“段师傅神功盖世,吾等实在佩服。我马上拉您上来,恭请您做犬子的师傅,教他功夫。”
虽然不过是皮肉之苦,段毓海内功极高,这点小恙根本伤不到他的筋骨内脏,但他还是疼得厉害、冷得打颤,更以为是徐匡黎在嘲讽自己,大骂道:“你们使这种下三滥手段,算什么武林中人?哼哼,还想让我教他?他不配!”
徐匡黎不好跟他说“兵不厌诈”的军事道理,只得劝道:“连我也不知道呢!想必是我孩儿自己悄悄搞的。我要是知道,就不会同意他这么搞了,也不同意他今天这么对付您了。这不过是小孩子的玩笑罢了,段师傅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这段毓海还真是武艺了得,他在静等片刻、蓄积了六七成功力之后,先是气愤得把陷阱里的机关、物件全都捣毁;继而突然从陷阱中一跃而出,撕碎了由徐济川一人设计的极粗糙、极脆弱的旧布料罩,站到了地面上。
段毓海此时本可以继续跟徐济川斗下去,济川定然是他手下败将。但他衣服湿透了,牙齿冻得格格叫,身上还挂着一些竹箭与荆棘,甚是狼狈,令他既恼羞成怒又无话可说。堂堂鸡足派未来掌门人,竟然在一个小孩这儿“阴沟里翻船”,真是奇耻大辱!他根本不想接受徐匡黎父子的道歉、挽留,立刻拂袖而去,更无从谈起拜师学艺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