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桂子天香,渝州城盛夏的火气还未退去,将桂花的香气都烘得暖暖的。
正午刚过,日头还毒,上午在田间地头劳作的人们此时大都在家中小憩。有些不愿往家里跑的,中午聚在一起吃了早上带来的或者家里送来的饭,就寻个阴凉地歇着。这其中有些兴致好的,忙里偷闲,打起了叶子戏。更有甚者,四个年轻的小伙,带着叶子牌去到了渝水边上。
渝水上有棍子渔网围起的浅水滩子,人走下去也淹不过膝盖。近岸的地方有个沿着水岸架着的长棚子,一侧柱子没在水里,另一侧柱子埋在岸上。水面在阳光照耀下波光粼粼,棚子下却有着一片阴凉,打渔的人闲暇时候会在这棚子里放个躺椅,或者直接把船泊过来躺下休息。四个小伙就在这棚子里问渔家借了桌椅,在江水中泡着脚耍起了牌。
河水流淌,抚过腿说不出的舒服。
“刘老六你踢到我了!”
“你腿伸这么长干什么,收一收。”
“我腿长!”
“呸!”
“诶,我赢了!”
“小廖玩的可以啊,赢两把了。”
“哪里哪里,吴三哥,要不是你和刘哥吵我还赢不了呢。”小廖嘻嘻笑道。
吴老三作势要打他,刚起身却“嘶——”地叫了一声,抱着膝盖跌回了椅子。
棚子下的几条鱼受了惊,甩尾游开。
只见吴老三小腿上有条约莫一寸长的口子,泛着白,渗着几小滴血珠子。
“怎么回事?”另外三人围上来。
吴老三伸手在那口子两侧轻按了下,口子翻出来点,又渗出了些血,他嘀咕道:“站起来的时候被什么东西划到了吧。”
“别在水里泡了,赶紧上去。”
他们在田间劳作时也难免被锋利的叶子啊草啊什么的划到,根据经验,这样子的口子只要不碰水,过几天应该就好了。四人上了岸,扯下干净布条给吴老三绑了腿,就往田里去了。
不出一个时辰,四人就出现在了渝州城的广济医馆里。
一个头戴黑巾帽的学徒端着个铜碟跑来跑去道:“冬吃萝卜夏吃姜,不劳郎中开药方。一人一片腌生姜,来,张嘴!”
不爱吃生姜的那些个眉毛都拧成了一疙瘩,歪七扭八地干呕装死。
刘老六把吴老三背着,免得他腿再用力。
老李上前同郎中讲到:“哥几个本来以为就是小伤口,可我这兄弟腿上的血竟怎么都止不住。”
小廖急道:“血虽然流得不快,可一直这么流下去,再多血不也得流完!”小廖这么一说,医馆里一些抓药的看病的围了上来。
刘老六把吴老三放到椅上,郎中过来细瞧时,吴老三已是神情恹恹,腿上缠着的布条被血溽湿了一片。郎中解开布条,取了牛皮消给他敷上。
可过了片刻,血流得把牛皮消都撬开了一角。
郎中目瞪口呆道:“这……你们说他是在渝水里伤的,可曾看到伤他的是何物?”
三人摇头。
“血流不止,伤他的不是凡物。”
闻言,众人一齐看过去,说话那人是个年轻小伙,穿着紫色衣袍,戴着束冠,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连鬓角都修得整整齐齐,乃是秦将军家的三公子。秦将军和他两个儿子领兵驻守在边塞,他母亲和这个小儿子留在老家渝州。
秦将军这小儿子秦振英在渝州城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不喜舞枪弄棒,却爱修道捉妖,所幸秦三公子有些许天赋,前些年被致虚宫的仙师捡上山去学了些本事,他今年才及冠,也算年少有成。渝州城常年太平,没什么大妖作祟,秦公子就只能帮这个村张婶那个村李叔捉一捉小妖,甚得乡亲们喜欢。
秦三公子从袖中抽出一张符递给了老李,说道:“这是我从致虚宫带回来的,把那止血的草放在这符纸背面贴上去试试。”
老李他叔去年沾了小妖,那小妖正是被秦公子赶走的,他立马依言。
符纸覆上片刻,已经不见血再渗出来,医馆内众人啧啧称奇,老李他们忙向秦振英道谢。
秦三公子又给了郎中几张符纸,让他遇到类似情况时用。秦三公子嘴角藏不住开心,却害羞地挠了挠头。
端着腌生姜的学徒凑了过去,他是秦振英的书童秦安,被老太太|安排和秦振英一起在医馆打杂,他道喜:“公子真是上可降妖除魔,下可治病救人救人,年纪轻轻就有经天纬地之才,料事如神之智,处变不惊之勇,悬壶济世之心。我对公子的崇拜之意真是……”
秦三公子一张符贴住了他的嘴,又从袖中掏出一个罗盘样子的东西,道:“我去渝水边找找那只小妖。”
那罗盘名叫摇光盘,名字取自北斗第七颗星,北斗指引方位,用来命名罗盘再好不过,至于为什么叫摇光,据说致虚宫有七个这玩意儿,人家随手给了他一个最小的。
“秦公子真是厉害啊!”
“秦三公子真是年少有为啊!”
“秦仙师真是渝州百姓的守护神啊!”
众人说话发自内心,不似秦安那样浮夸,他们每说一句,秦三公子就挠头道一句“没有没有。”“不敢不敢。”当“秦仙师”三个字叫出来的时候,秦振英已经逃也似地拿着摇光盘向医馆外走去,秦安连忙跟上。
迈出医馆大门,秦振英正准备收起摇光盘,低头瞥了一眼却立马瞪大了双眼。
这这这——这金指针动了?
他将摇光盘转了转,银指针随着盘子晃晃悠悠,金指针却直指西北乾位。
秦三公子捧着罗盘的手都在颤抖,秦安看了一眼摇光盘也是目瞪口呆,二人面面相觑,互相扶着对方一只小臂,秦振英终于忍不住了,开口道:“有有有有有……”
医馆里面已经有人闻声看了过来,秦公子喘了几口气平复了心跳,压低声音道:“有神仙!”
西北边的茶楼里,一名男子倚窗坐着。鹤氅是干净的白色,大氅底下的上衣下裳皆是灰黑,头上束着银冠,却又半散着头发,面容俊朗,坐相懒散,手里握着的一把半开的白折扇还一下一下地点着窗沿。
这一看就是个仙人,秦三公子心中道。
白衣仙人身旁还坐着一个三四岁的孩童。
那小男孩穿着件灰褐色的衣裳,头发高高束起,端端正正地坐着。小孩子本就讨喜,这小男孩漂亮的五官衬得他小脸尤为可爱。可是这可爱的小男孩却是一言不发,与旁边喋喋不休的白衣仙人对比鲜明。
白衣仙人问道:“神君可有什么感觉?”
小男孩摇了摇头。
“那可真是不好找了。不过只要不被别人控制着,神君接近定然会有感应。”
小男孩儿歪了下头,似是疑惑。
白衣仙人抚了抚额,明白了小男孩儿听不懂。
茶楼底下传来叮叮当当的金属撞击声,白衣仙人望向窗外,只见一个老头手里拿着切刀敲着,旁边放着个极小的小车,车上放着的像是甜点。
白衣仙人眯了眯眼,看到那车上写着“麻糖”,他的眼睛立马就亮了,一把合上折扇,扭头问小男孩儿:“要吃糖吗?”
小男孩儿终于露出了笑,奶声奶气道;“要!”
白衣仙人起身,牵起了小男孩儿准备下楼。
坐在楼梯口桌子上的秦振英正愁茶馆嘈杂听不到仙人讲话,见他俩起身,忙迎上前去就拜。
他毕恭毕敬地抱拳行礼,却把仙人吓了一跳,白衣仙人将小男孩儿拉到了身后,问道:“这位小友,你哪位啊?”
秦公子恭敬道:“在下渝州秦振英,不知是您哪路仙人下凡?”
白衣仙人摇开了折扇抵着嘴,眯起了眼,也不回答他,反而问道:“你是干嘛的?”
秦公子看他直接,便也直奔主题道:“仙人,我想拜个师!”
白衣仙人上下打量着秦振英,思索着是直接拒绝呢还是委婉拒绝呢。正想着,他眼前的紫衣公子却模糊起来——屋内像是起了雾。
忽然,白衣仙人感到手上一松,他心道,遭了!转身一看,那小男孩儿已经没了踪影。
白衣仙人跳了起来,叫道:“这什么?这干嘛!”
这茶馆二层坐着的人见到此番场景惊叫着一拥下了楼。
秦振英看愣了,他一直看着白衣仙人方向,除了一层薄薄的雾,什么都没有看到,那小男孩儿就这样不见了。
白衣仙人也管不上秦振英了,他闭眸凝神,感知着附近的仙妖,却一无所获。他睁开眼,一手抚额叫道:“啊!有人偷小孩儿了!”
秦公子忙道:“仙人仙人,我有办法!”说着取出了摇光盘,可摇光盘的金针指着白衣仙人,银针依旧转来转去。
白衣仙人看了摇光盘一眼,道:“你这是个好东西,不过看来这妖物已经跑远了。”
秦公子惊奇道:“诶?这么快?”
寻常妖物不可能瞬移千里,白衣仙人皱眉问道:“这渝州城可有什么大妖?”
秦公子挠头道:“没有吧。”
“你仔细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