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国五年,左国并无太大变化。
只是归来时,再见父亲,却是一口棺木。
那个一直照顾自己,给自己当过奶妈的妈姆,没有跟着自己去王都,再归来,也不见了身影,若不然,自己归来,她就已经出现在面前了。
王都版筑起来的墙,颜色稍稍深了些,脏污和灰尘打在上面,留了些斑驳的痕迹,没有当初刚建成时的新亮。
“阿母,父亲!父亲真的去了啊~”
从墓地归来,见到任氏站在王宫面前,迎接给左伯送行的一行人,左伊又一次泪满襟——
母亲已经柱上了拐杖,颤颤巍巍。
看见了左伊一行人,任氏几步冲到左伊面前,拐杖的上端,使力的地方,掌不住摇晃的幅度很大,吓得左伊连忙扶住了眼前的老妇人。
“好孩子!好孩子!你回来了就好!”
拐杖一扔,任氏直盯盯的望着左伊的脸,望了许久,又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
“嗯,倒也高大了不少,去时和我差不多高的,现在高出了我整整一个头,只是单薄了许多,应该多吃点的,看你父亲,多壮实……”
任氏止住了话题,抹了把泪,重新望着左伊:“孩子这些年在王都,也还习惯么?”
左伊跪在任氏面前,仰头望着任氏的面庞:
“习惯!习惯!阿母你忘了了么,我们以前一直是王都人来着,这次去王都,就像回了老家般,怎么会不习惯……”
左伊的的头点的如小鸡啄米般,一点也看不出他撒慌了。
从王都搬到左国时,左伊才五岁左右,对王都老家,哪有什么记忆。
这次刚去时,作为左国世子,一举一动都代表着左国,礼这一点,尤其严格,这让左伊非常不适应。
再加上左国建国十来年,老一辈口音早已成型,不曾有变,而左伊这种新一代在左国成长的,平时说的,听的话,早已夹杂了许多左地的俚语,不复王都人雅言的纯正。
因为这些种种,左伊在去王都的路上,便就一直在矫正,希望吧自己最好的一面在王都展示,然而刚到王都,就闹了个大笑话。
语言半通半不通的,又被严格限制了行为,不能如在左国内里这么撒欢,初去也不认识几个人,闹笑话之后,左伊看王都的贵族们,仿佛都一直在嘲笑他——这个乡下土鳖。
那段时间,左伊灰心丧气,甚至连想死的心情都有了,只是左棠临行的叮嘱,还有左氏他大兄在王都死了的事,一直鞭策着他,这才挺了过去。
然而这一切都能对眼前人说么,对一个丧过子,现在又丧父,一直担心着自己的老妇人说,让她凭舔几分担忧么?不能!
“对啊,我都快忘了,以前一直生活在王都来着的……
只是可惜了左皎,书信里一直希望见到新建的左国,却因为左国,他必须留在王都,一生未踏过左国之土,回到左国时,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任氏提起王都,又想到了自己死在王都的崽子,泪流不止,左皎就是左伊的大兄。
“阿母,我们回家再说吧,我回到左国,还没回过家呢,我的妻儿,这次都与我一到回来了,姜氏,快过来见阿母。”
左伊深怕任氏接着联想,会进一步刺激她的精神,连忙打断她的话,起身身拉来姜氏的手,放在阿母的手里,然后侧身后退一步,把空间让给她们。
丧夫之痛已经更痛了,接着说下去,不知道任氏会将多少此生遇到的悲事汇集在一起,叨述出来。
姜氏以及左伊的儿子与任氏见过面之后,几人劝着任氏回了宫。
……
左伊还是回到了离开左国前住的宫殿,虽然多了妻儿以及从王都跟着过来的回来的侍者,住着却也刚刚好,不空旷,很适合左伊这种需要安慰的人。
而左伊在王都招揽的门客们,在王都城门前,便由着左国的侍官带着,安排地方了。
以前的寝殿明显新打扫过,离家这么久,陈设却几乎没有变。
两岁的儿子让奶妈抱着,和姜氏任氏在一起,姜氏跟着任氏去逛左伯府了,两人之间还会有些体己话要说。
让侍者卸下行李安放好,左伊便一人坐在空荡荡的大殿里,想着后续的事情。
左伯已经丧好,但是丧了左伯后,才是一切的开始,新旧交替之间的变动,必然是十分忙碌的,左伊也要打好底稿,别弄到有事突发,左伊却还是一脸茫然,这就要在左国人面前失分了,也不利于他以后的统治。
第一件事,便是明日的的陪丧之人的安排。
方才进宫的路上,任氏拉着姜氏说话,而左伊身边,就热闹了。
左棠娶妻一人,纳了两妾,还有十来个女侍者,奴隶一众,这是指于左伯发生过关系的。
奴隶没有人权,不在给左棠送行的人之列,但奴隶生的子女,也是左伊血亲,一并去坟前给左伯送行。
这些人中,十岁左右的子女加起来,就有二三十之众,这还不包括像左伊这样已经成家立业的。
方才便是这些人围在左伯身边,一个个的,阿兄前,阿兄短的,希望他们以及他们的母亲,不在殉丧的人之列。
虽然这些人有些的还不大懂事,但是左伯的死,也让他们明白的殉丧意味着什么。
而后左伊转过身去看,左棠的十来个侍者,包括他两个小妾,都是满目担忧,其中无有子女的存留的那两人,更是急着在抹着泪。
方才左伊刚回宫殿,一些个立业了的兄弟们便三三两两合起来拜访他,见了前面几人人,后来来的,烦了,便拒绝了,但左伊也知道他们过来是为了什么。
殉丧,一定要按照规章办事,左伊心想着,王都之行,让左伊见识到了什么是繁华,而这一切,都是来自于对礼的遵守。
左伊方开始见那些个求情的小孩弟弟妹妹们,尚有些不忍,等见到这些个立业的兄弟们后,左伊却却下定了决心,殉丧,是一个好制度,必须执行,一点人情都不能讲。
但殉葬的难点,却不是他的这些个兄弟,他的兄弟,以及父亲的后宫,必然是要殉葬一些的,只是多或少罢了,让他们殉葬,没一点难度。
难就难在左国尹这里,治理左国的人员中,大部分是左棠一路发达,渐次收集的家臣,而左国尹却不是。
左国尹姓范,来自王都的一个老牌贵族家,左伯第一次领军,便是他当左伯的军需官。
后来左棠凭着战功一路发达,范栗起的作用不可小视,甚至,对的这个比他小了近十岁的人,左棠视之为半师。
没有范栗,左伯最后顶天了是一个从平民里出来的大将,而不是像后来那班脱胎换骨,迅速的被贵族们接纳。
所以一直到左国立国,左棠拜范栗为左国尹的时候,范栗依然是半独立状态,是左伯下属,却一直没能够收为家臣。
范栗尹,在左国,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辅佐着左国的从无到有,甚至可以说,如果按照功劳划分左国,他可以分一大半。
因为其显赫的能力,有些个时候,左棠的话,还没有范栗的话管用,虽然这种情况很少见,但也足以见得到范栗在左国影响力之大。
也好在左棠是开国之主,一点也不用担忧话语权被范栗剥夺,但左伊就不行了
“世子,你去王都这么些年,在左国几乎没有任何势力,这个时候要坐稳左伯之位,单有王都的支持是不行的
路途太远,交通不便,王都给不了太多的支持,唯有一个大义的名分,但这一点都不妨碍下面的人搞小动作,让你如泥雕木塑。
所以回国第一点,是必须取得你母亲任氏的支持,这一点也不困难。
任氏共有三子,长子已于五年前离世,你弟弟此时十来岁,尚年幼,若是任氏扶持他,难以制衡外臣,所以她此时只能支持你。
第二点,便是范氏,最好让范氏妾与范栗尹一并左伯殉丧,不然范氏家族势大,随时有倾覆之危啊。
前朝苏尹流放太甲之事,殿下,三年后,苏尹迎回去的,还是太甲么?若真是,伊尹如何得以善终的?
所以此次,左伯必然会留下遗命,要范栗尹殉丧,那时范栗必然会反抗,世子一定要顶住压力,不论何人游说,都不行。
范栗不除,世子不安!左国不安!”
回想着回来路上,一个自称是母亲家臣,投靠自己的门客所说的话,左伊头痛了起来。
不知道王都如此繁华,是不是每次接替,也会如此多事。
要是父亲还在就好了,他一定游刃有余,想着,左尹又想到了自己刚离开左国那天。
即使行动没有年轻人那般顺畅,但是左伯却还能坚持的站在战车上,为左伊表演一趟冲锋,以证明自己有多么硬朗。当时阳光是多么和煦!
左伊多希望会再见依然,多希望这次回家,相迎的不是一口薄棺材,而是一架横冲直撞的战车,父亲站在上面,对着自己招手。
又是一阵子头疼,痛的左伊咪上了眼睛,躺在了塌上,他连叫喊都声音都发不出,而因为之前让侍者们退下的缘故,周围一个人都没有……
我不会要死了吧,左伊挣扎了记下子,然后身子弓着,痛昏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