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花雨
狗的嗅觉很灵,但是它闻不出节气来,也绝对没有诗兴,它爱晒太阳,也爱玩水,却不爱看月亮……我突然想到这些就很安慰,到底我没有很与外面的天气隔断;早上从阳台上吸了一口气,风轻轻地抹了我一脸,就立刻感觉出草地上的花儿不知有多欣然呢,它们一定抓紧这段时日拼命开花的。有人说成名要趁早,花儿不也是要赶集似的猛开特开吗?它们对雨露风日才是敏感哩,嘴上不说,心里才精灵呢,看它抽芽吐叶的样子简直拔长得急,恨不能一夜伸到天庭上,一过了时机,又都安分得什么似的,实在拿它没法子。
那一晚大雨倾盆,一边又打雷,哗哗啦下得叮咚响,听起来也爽快利落。隔天街道半湿半干的,难道真是“飘风骤雨不终朝”吗?有几个小女孩纷纷捧着纸盒子迎面走来,盒上还覆着桑叶,我这才发现原来蚕儿的茧都飞出蛾来了,就在昨晚的雷声里,它们一定都约好了就等这一响,然后一齐破茧而出。于是蛾儿下蛋,出来了小蚕儿,小蚕儿慢慢长大成了大蚕儿,那,蛾儿去哪里了呢?是不是变蝴蝶去了?我想蛾儿一定双双化成好看的蝴蝶停在桑树上吃叶子,或者去采花蜜,然后回家喂小蚕儿,要不就住在扶桑树上晒太阳,晒成了一片片金亮的桑叶再回去看小蚕儿,然后再等明年的春雷一来,蛾儿又开始飞舞起来,忙着替小蚕儿找叶子吃……
所有的树里,我总认为桑树和扶桑是最具历史性的,而且出在蛮荒荒的瘴疠之乡,头上有十个太阳照着,难怪蚕儿们都不长毛,又具“冰肌玉骨”的百媚娇态,想是嫌太炙热了,光溜溜的好出汗。它们又有挑食的癖好,非桑叶不吃,宁可饿死了也不吃别的,真是柔中有刚,特有个性的哩。也因了这些德行,我总格外看重它,不和其他的昆虫并列,就是奇怪它长了翅膀后竟不大飞高,也永远是白粉粉的不杂其他色泽,我又想一定是它变了真蝴蝶之后就七彩缤纷了,它现在还是蛾儿呢!
据说杜鹃花是鸟变来的,我就真这般相信。那鸟还分白色的、艳红的、粉红的、淡紫的,放眼望去,蹲着一只只在那儿,好开心好热闹的样子,它们才不哭呢,更不会泣血哩,都是骚人们太穿凿了。它们还有一个名字叫“山踯躅”,是绰约多姿的仙子的那种缓步款款、欲进而止的嗔态呢,它们细细的足是凌着湖水来到这一岸的,待春去也,它们又轻驾五月的梅雨回山的那一边、水的那一方去了。
桃花二分
阳明山的樱花一落尽,转眼满树葱绿,密密层层的见不着初冒的樱花子,想春日漫到这时节真叫人无奈,尽管杜鹃再红煞去,也懒怠多瞧一眼。春气如水,浸透每一根细草、每一寸土儿,闻得出大地已熟烂得无边无际,我却只爱初春的隐约绵邈,草儿半湿半干的,像泼到天边涯角余剩得的半盆春水;“人意烂漫,只向桃花开二分”是嘉仪的句子,我就想不完这“二分”,近日里不想散步看花,也为的春已不止二分了。
昨傍晚古仪上山来,我领他四处走走,路过人家后院一棵樱花树,樱花子累累,茂密得不可思议,我攀手即摘,高处够不到的请古仪跳着摘;摘来的几束捧在手心里,就只想全部带给你,因为你就像这樱子的烂漫无禁忌。
一路拎着花儿走,话里也不住地叫起你名,好似你就在我手心里,你就是那红酝酝的樱花子。古仪也说起你来,我更是想着你看了这果儿会如何惊喜,我又请他一定带到你手上,不可分给他人去,他说我偏心,我还想整棵樱花都搬到你跟前,要你也看看春这番奢侈的泼洒。
有预感你会来信,果真在这歇笔处来了你信,又是那么小小方方的水蓝信封,里边几句话又曾是我想你或者会这么写的,好像我真道尽你的心思了。我自己摘了三颗樱花子留着玩,时而比比衣前当胸花,你便是那三颗樱花子的与我这般近。
你长长的头发,长长的身子,也似你长长的思路所浣出来的不尽的文章;你的眼睛时而肿起包包,我每按着你眼就摸得出那颗小小的粒子来,那隐隐的颗粒也如这樱花子的楚楚可怜。
清明那天偕你去看牛,两排牛妈妈蹲下身子来有城墙高,我们在夹道间喂牧草,日色倾得一地斑斑驳驳,牧草的野膻味湮得满屋子都清明粗犷起来;见你闪闪跳跳躲着牛妈妈的长舌舔你裙角,我便假想我们是走在李白的《蜀道》中,而牛妈妈们“哗啦哗啦”的黄泉瀑布,我又想象是三峡的江水滚滚东向流,流出了圆观和尚的“三生石上旧精魂,赏月吟风不要论,惭愧情人远相访,此身虽异性长存”故事来。听你亮着大眼睛对牛说“牛啊,牛、牛牛”,我忽然奇怪自己竟从来都不曾叫过它们。你每次和单单说着“天语”,我就会觉得单单真不是狗了,它听得懂你话,你又和它有那么多话可说,至少单单来世不再会是狗了。
古仪带给你樱花子时,猜你一定先剥下一颗吃吃,对不?我那三颗今晨发觉有一颗被虫子咬了一大口,我想那虫儿一定酸透牙床,几天要吃不进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