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叔——”
“辉，一年不联系了。这不过年的嘛，山城这里都封闭了，看新闻，北京疫情防控更严格。你还在单位宿舍吗？”
作为山城最大的武校老总，作为全国最大的武校老总，二叔每天忙得不可开交，没有大事绝对不打电话。过年期间高朋满座迎来送往，世界冠军、亚洲冠军、京都武警总教练、特警等优秀学子走马灯一样，提着大包小包来看望恩师。二叔记性好，每次见面都能和昔日学生聊起在学校的美好时光，推杯弄盏之间畅想未来，其乐融融好不热闹。
冷风飒回去陪过一次酒，那时候请假回国，住集体宿舍，没什么收入，又不爱讲话，在有着丰富社会生活阅历的人群中，格格不入木讷卑微。大家得知他是一名演员之后，提议让他表演一段。起初，冷风飒拒绝了。二叔的脸上映出一丝不悦，作为家族的掌门人，他的雷厉风行果敢威猛，让后辈们畏惧不已。
冷风飒自然不敢驳二叔的面子，当然，他一向是个执着坚韧的孩子，做什么事情，不管多难都会做到极致。A神造梦工厂老总庞建中对他的评价就是，冷风飒身上有一股劲儿，不服输敢于拼搏勇于追梦。早在做练习生的时候，他们那一批有二三十个小孩，大多数被淘汰了，他是唯一一个在接受三年半每天十几个小时锻炼中没有喊过累的人。
回国后SUNSHINE团队基本处于解散状态，没什么活动。冷风飒除了上综艺，就演过一部剧的小配角。对于演戏，基本没概念。现在四百平米的大房子里一个楼层的嘉宾齐刷刷地等待着自己开口，怎么着也得演下去。
二叔说，来一段项羽的台词，垓下之围，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冷风飒呼出一口气，在脑海中想象了一下画面，急匆匆走上舞台，拿起话筒，酝酿情绪，用平生气力声嘶力竭地吼出来。
“好！好！好——”武校的学生嗓门震天，叫好声掌声整齐嘹亮。二叔也笑了，满面春风谈笑风生。学生们挨个给二叔敬酒，规规矩矩恭恭敬敬，老师长老师短，发自内心的尊敬与钦佩。
宴席过后，二叔把大侄子冷风飒专门叫到自己的办公室，训话，你今天表现太差，没有一点霸王的气魄。比你爸当年差远了，你爸是少林寺十八罗汉、四大金刚之一，刚猛威武势不可挡。你看你现在，瘦骨嶙峋弱不禁风，没有一点男子汉的架势。从小我就反对你跳舞，好好的少林真功夫不学，跑到韩国、美国疯疯癫癫……
我就是喜欢，就是喜欢跳舞！我不喜欢学武术！冷风飒强硬回怼，我不是我爸，我也不是你！
二叔的脸色铁青，不再说话，转过头。冷风飒明白他要做什么，冷静地回答，打吧！
不知道多少巴掌抽过去，冷风飒的嘴角流血，鼻子出血。二叔打完，冷风飒恭敬地鞠躬，离开。
二叔初中毕业，自幼习武，脾气暴躁，用自己的一身本领和天纵智慧，换来了今日的家业，名扬海外。成名之后，去大学进修了研究生课程，如今作为九段高手，已拿到武术副教授头衔，戴上了斯文的眼镜，西装笔挺，但骨子里他依然是那个会舞刀弄棒的江湖人物。
在武校，近身搏击拳拳到肉，挨打被揍就像毛毛雨。二叔对自己的孩子也是如此，不听话，自己不想动手，就喊来几个学生按住，抡棍子一通狠打，一直打到心服口服。他把自己的孩子都打到海外留学了，个个不想回来继承家业，但是架不住外面社会的千难万险，一个个都回了老家。
二叔有三个孩子，大的叫冷光林，老二叫冷光嵩，老三叫冷光云。三个孩子都是男孩，纯爷们，都是光字辈。小时候冷风飒名字里也有光，叫冷光辉，冷风飒是到北京后的艺名。冷光林在英国留学过，学的国际贸易，纯粹自费。冷光嵩在美国留过学，学的国际政治，也是费用自理。冷光云文化成绩同样不好，走了武术特长生这条路，正在本国上体育大学。
冷光林、冷光嵩比冷风飒大，冷光云和冷风飒同岁，比冷风飒小两个月。因为二叔性子烈爱出风头，爷爷为了拴住他，早早让他结了婚，所以孩子出生也早。有趣的是冷光林、冷光嵩、冷光云都叫冷风飒大哥，而家族中人也从来没有制止过。
现在冷光林、冷光嵩作为武校董事会成员，分管财务与政教工作，辅助老爸打江山。稚气未脱、羽翼未丰，虽然没有什么实际权力，但是周围已经聚集了一群乌合之众，每日鞍前马后甜言蜜语。两人早晚到父亲房里请安，却也未学到一丝真传，因为父亲工作劳碌，一年到头见不了几面，都是母亲管家。母亲最大的优点是财迷，最大的缺点也是财迷，一心盯着武校的后勤，哪里管得了孩子的心理健康、综合素养。
冷光林、冷光嵩的水平始终普普通通，资历不够天赋没有，倒是整天意得志满意气扬扬。早先刚到北京，小时候的他们还写过信，到国外后，就没有了联系。这些年大家彼此不见面，不通联，虽有血缘关系，但终究生分客套了，竟如最熟悉的陌生人。
宴席上，他们碰杯敬酒，说不上三句话，各有各的世界，各有各的心境。冷光林、冷光嵩的下属一窝蜂地吹捧夸赞，冷风飒一个字也说不上。他对于家传的武术，却是一无所知一窍不通了。自小不披星戴月地跑山练功，连冷光林、冷光嵩也打不过，只有让他们看笑话的份儿。他们觉得冷风飒跳舞就像小姑娘过家家，上不得大台面。
二叔想起大哥，对冷风飒痛下狠手，不打不成器，用暴力这种看家本领杀退冷风飒的懦弱畏缩，杀掉冷风飒的羞怯无能。自己的孩子冷光林、冷光嵩或许没有任何指望了，冷光云尚在观望中，大家族不能报废。跑偏的冷风飒也许还有一救，虽然他什么事情也不给家里吐露，但二叔心里明白大侄子是块材料。
冷风飒回到家，查了资料，起句“力拔山兮气盖世”，有气壮山河、势吞万里之气象。作为反秦义军的领袖，项羽可谓卓绝超群，气盖一世。《史记·项羽本纪》载，项羽“力能扛鼎，才气过人”。在他的履历中，不乏所向披靡、勇冠三军的神奇故事。此刻，面对四面楚歌的惨败结局，面对爱妃虞姬，项羽感慨万千。“力拔山兮气盖世”，既有对自己辉煌岁月的回首，也有对兴亡盛衰的无尽感慨，对“时不再来”的无限懊悔。
起句就输了，何况后来。冷风飒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反省了一天一夜，自己的嘴唇肌肉跟专业演员比起来有些绵软无力，自己并不擅长演戏，这是个坎，但并不是不能克服。想通了之后，买了筷子，天天练习台词。不管进组之前还是戏份结束之后，都咬着筷子练习，嘴唇咬破也不敢停不能停，一停下来，就会被超越。
自从那次挨打之后，冷风飒心里别别扭扭，再也没有跟二叔直接联系过，就连他被周力争骗得一无所有，咬紧牙关暗想即使自己沦落到到餐馆端盘子洗碗，也绝不会向二叔低头。幸好，蔡晟给他了关心和温暖，他更加把气势汹汹的二叔丢到脑后了。至于清心寡欲的上班族三叔，联系或者不联系，三叔始终如松风明月，美丽地吹过耳畔，潇洒地挂在天边。
这么多年了，一直不联系，以为早就从彼此的生命里消失了，不曾想，还是长辈主动打来视频电话，冷风飒乐得心跳，看来叔侄关系就是不一般。这些日子被禁足在家，快要发霉的心像突然见到了阳光，生命诚可贵，亲情价更高。
当下，冷风飒的语气和顺乖巧了起来，“二叔，我早就不在宿舍住了，也拿到驾照好几年了。现在从筒子楼搬出来了，在一个中档小区租房子住，这两年工作还算顺利，今年业务特别多，生活勉强够温饱。婶婶、林、嵩、云他们都好吗？”冷风飒一口气汇报完，等着长辈夸奖自己懂事上进。冷风飒不信网络上铺天盖地的宣传一点炸不醒二叔，冷风飒的母亲和二婶关系不甚融洽，不过，二叔与大侄子可是血溶于水。
“照顾好自己，年龄到了，该找媳妇了。”二叔的传统思想根深蒂固，“林、嵩两家都有了俩孩子，云在上大学，也在谈对象。前几年你在国外，这些家事没让你知道。什么时候有空了，回家瞧瞧。”
“中，二叔！”冷风飒心不在焉地应着，结婚结婚，就知道结婚，现在我必须得稳固我的女友粉，事业刚起步，才一点粉红，千万不能掉以轻心自绝后路。就连快而立之年的晟哥都再三说明，现在谈恋爱就等于失业，如果有必要，可能一辈子都不会谈恋爱。
“辉，”视频里二叔穿着家居服，吃着芥丝，“蔡晟认识不？”
“认识！”冷风飒心里一紧，怎么了，难道又是黑料？
疯狂的网暴过去之后，在正主身上找不到什么黑点，频频拿粉丝来说事。这两天是蔡晟粉丝教师天团有组织有预谋地在网课上让学生公开支持蔡晟，引发新一轮黑热搜。蔡晟呼吁，“请你们再一次认真听我说，希望所有人把学业、工作、生活，都放在追星前面。好好学习，认真工作。尽好自己的责任和义务，遵守职业规范和行业底线。我不需要应援！”
“蔡晟呐，”二叔笑道，“可以用四有来形容啊！有灵魂有血性有本事有担当！”二叔吃了一筷子芥丝，“有灵魂，对党和国家都很忠诚，挣点钱全捐出去了。有血性啊，黑粉攻击他，不带服软的。有担当，特别支持粉丝，粉丝有错误他都担着。当然，部分粉丝走极端，他教育着也很无奈。有本领，有才，演戏好唱歌也好。”二叔嘎吱嘎吱吃着一粒花生米，“你们是前同事，前合作对象，有联系方式吗？”
“二叔，您堕落了！”冷风飒严肃道，“一把年纪了，堕入魔道了。”
二叔丝毫不理会大侄子冷风飒的嘲讽，刚强地挥舞着手中的筷子，喝了一玻璃杯茅台，步履轻快地走进自家练歌房。二叔家自盖的少林别墅，房间众多气派豪华，娱乐设施一应俱全。他来到钢琴前面，坐下，自弹自唱起来：
如果没有见到你的容颜，还不知有如此欢乐在人世间，一颦一笑，像光一样扣人心弦。一帧帧地浮现你的笑脸，沉睡中，你的画面再次浮现，不愿醒，但愿把这欢愉流连。为什么你在我的世界出现，害怕失去，这种心跳的感觉。
好深情。男粉牛了！我天！好听！果然姜还是老的辣，懂得什么样的晟晟最能打动人心！冷风飒的心里开了弹幕。
啊——蔡晟——
我去，晟哥名字都出来了！好羞耻啊！
你的笑是多么美的礼物，像一阵春风，吹得人心荡漾漂浮，如此的温柔，如此的含情脉脉如此的酥，一路上一直有你的陪伴的旅途。
难以置信，有点感动。我的妈呀，太直白了！听得我瑟瑟发抖！咦，鸡皮疙瘩起来了！
啊——蔡晟——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哈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对不起！晟哥听到肯定脸红！你赢了，我唱不来这么高的音！比嵩山巍巍！二叔，少林功夫藏到深山古寺了？
你的声音那么迷人那么甜，听的人，啊，一阵阵一阵阵地缠绵，不悔再多，落寞和苦楚的人间，此生挚爱唯一的甜。
甘拜下风、五体投地、心悦诚服、甘居人后、自叹不如、首肯心折，君，神人也！冷风飒总结性发言，“二叔，您等着，我一定给您要来蔡晟的签名！不，安排你们见面！”
“别让你婶婶知道！”
“您以为您瞒得了我，还能瞒过二婶？多少次您的风吹草动，都被二婶闹得人仰马翻。”冷风飒贴近手机照镜子，“您唱得声情并茂声振寰宇，大过年的，都禁足在家，练歌房就在餐厅对面，一米的距离，您那大嗓门穿山镇海。您观察一下周围是不是静悄悄？”
“是。”二叔合上钢琴盖，走向门边，听到外面哈哈大笑。
冷风飒那边平静地向蔡晟传达了二叔的狂态，蔡晟见惯了男粉丝拉扯的疯狂，含糊地道：“我在咬筷子练台词，感谢您哩冷老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