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熊被石球噎得难受,落下前爪开始在塔内漫无目地狂奔起来。黄沙塔内的空间很大,估摸着大约容得下三四万人,巨熊奔跑的速度又很快,高处的人们便很难再瞄准它了,每一支红石利箭都不能被浪费,羿只好下令暂停了进攻。他透过平台上的小洞紧张地观察着巨熊的一举一动,在这样的高度俯视,能够轻而易举的看清黄沙塔内的各个角落,巨熊跑了片刻,终于呕出了石球,缩在塔的东侧大口的喘着粗气。趁着这个机会,平台东边的勇士们立刻给它补上了几箭。疼痛使巨熊又缓过神来,终究它是上古便存在的一方霸主,而不是寻常野兽,纵然流了这么多血,四肢上布满伤口,它仍然保持着一副极具攻击性的样子。它仰起脖子咆哮了一声,伸出爪子扒掉了自己胸前的盔甲,那盔甲似乎与它的皮肉早已连在了一起,这一扒立刻喷涌出大片的血液。羿震惊这熊为何竟然要突然伤害自己,但很快,他才发现这盔甲原来不仅是它对肉身的保护,竟然还是它对能力的封印。
“巨熊扒掉盔甲以后又站了起来,我们都清楚地看到了它血淋淋的胸口,那里竟没有了表层的皮肉,只剩下粗壮的肋骨包裹着它的心脏。我们从来没有加过那样的心脏,它闪着红色的光,也并不跳动,就那样悬浮在它的胸腔里,仿佛是一块巨大的红石。有人朝那颗心脏射击,红石箭头竟被撞个粉碎。大概巨熊这是要使出最后的撒手锏了,一时间我们都十分紧张,抓紧时间射击着巨熊的面部和肢体,想要抓住最后的机会争取先机。而此时巨熊对我们的攻击已经没了反应,只是那样静静地站着,喘着粗气,那颗巨大的心脏变得越来越亮,渐渐让人无法直视,东侧的人们已被晃得睁不开眼睛,西边的人们倒是还能勉强从指缝里窥得个大概。接着,我们听到了黄沙巨熊最猛烈的一声咆哮,那声音震得我跌坐在地上,我旁边的人们也都跌跌撞撞的滚做了几团,接着,真正的噩梦终于到来了。骁究竟还是低估了巨熊,它那颗心脏竟然爆开了!”
向孩子们讲述着这场战斗的中年男人说到这里,掀开了那一直遮着他右半边脸庞的头发。他的右眼已经只剩下光秃秃的眼眶,吓得几个胆小的孩子马上尖叫起来捂住了眼睛。他又放下刘海,站起来拍了拍一个被吓到哭出声的小女孩的头,继续讲道:“那是叔叔这辈子都最不想回忆的部分,我们从未见识过那样的爆炸,滚烫的热浪直直的冲了上来,平台几处不算厚实的地方立刻被顶开了,那里的人们掉了下去,立刻被烧成了焦炭。所有人都害怕极了,平台上的人们互相拉扯着,哀嚎声在塔里回荡了一遍又一遍,我们的身体被灼伤了,到处飘着烤人肉的味道,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一切终于平静下来,我还算幸运,所在的那块平台筑得很厚,又在推搡中倒在了两个人身上,这才没被冲上来的温度活活烫死,但混乱中我的右眼还是被一支红石箭戳瞎了。我挣扎着爬起来喊着救命,却这才看到那么多人已经几乎全都变成了尸体,剩下的人们也都是伤痕累累苟延残喘。我寻觅着我们的族长,发现他就在离我不远的地方,躺在几个人的尸体上喘着粗气,我踉踉跄跄的走了过去,才看清楚他的四肢几乎全部被烧烂了。他咬着牙问我巨熊如何了,我才想起低头去看,此时平台上已经多出了很多大洞,虽然我只剩一只眼睛,却也看得到巨熊变成了遍布黄沙塔内的肉沫和碎块。我告诉羿巨熊死了,他终于放下心来,闭上了眼睛。”
男人讲到这里,声音变得有些哽咽了,那样的惨状看过一次这辈子便不会忘记。虽然他活了下来,但那么多同胞死去了,抱着必死的决心,最终迎来的果真是必死的战斗。眼睁睁看着族长死去后,他整个人恍惚了几分钟,终于清醒的意识到既然自己还活着,那便不能坐以待毙,他又站起来,大声的呼喊着,没多久,又有一个人在远处站了起来,接着又是另一个人……还能走动的幸存者们聚集到了一起,千余人的队伍此时只剩下了他们五个还算得上完好,剩下还有些活着的人,但眼见也挺不过多久了。
“我们决定要想想办法回去,既然这一切都结束了,总得告诉族人们巨熊死了的消息。我们的家人,也还在等着我们回去。我们搜集了平台上剩下还算能用的绳索,系在平台破损的地方露出的骨架上,打算就这么滑下去。黄沙塔内的地上尽是巨熊尸体的碎片、它先前流出的血、掉下去的人的尸体、被炸碎的白骨,让人看上一眼就忍不住要呕出来,但就算如此恶心我们也必须要下去了。第一个下去的是个叫塔桑的,他左边的大腿被烫烂了一大块,但强忍着还能走动,他的岁数比我们都大,强争着要第一个下去,要试试这绳子结不结实。谁想到,那绳子竟真的不结实,我们眼睁睁看着塔桑下到一半的时候绳子断开了,刚才还强撑着疼痛同我们说话的塔桑大哥就这样变成了地上的又一具尸体。我们都崩溃了,搜集绳索几乎耗尽了我们的体力,大家身上又都带着伤痛,就算想要尝试其他的方法也只能等待第二天了。我们之前在平台上囤放的食物本就不剩太多了,平台被炸后又掉下去不少,剩下能找到的勉强够我们四个人吃上一顿。如果不下去,那我们的结局也将是被饿死在这里。吃了食物感觉好了些,我们相约第二天一定要找到下去的办法,便各自睡去了。那时真是累极了,就算身边全是族人的尸体,我还是睡了个很沉很沉的觉。第二天,我们终于绝望地达成了一致,如果想要下去,就只能够原路返回,重新凿开塔壁再次爬下去。”
“可是叔叔,那样的话不是需要很多的体力吗?你们上去的时候可是轮流凿洞凿了很多天才上去的呀!”
“谁说不是呢?头一天我们只吃了很少的一点,又睡了一夜,肚子已经饿得咕咕直叫了,如果想要再开始凿洞的工程,那说什么也得有食物的保证才行。可这平台之上又有什么呢?只有尸体,同胞的尸体……”
接下来的话他没有讲,但孩子们惊恐的眼神说明他们已经猜到了他想要掩饰的真相。
十日的凿刻,十日以同胞为食,他们起初还要边流着泪边呕吐着,到了最后几天已经能面无表情的吞下半条手臂,尽管那时全部的尸首都已经腐烂了,塔内充斥着比巨熊的呼吸还要恶臭的味道。四人中有一位臀部受伤的,在第六天因为伤口烂的太大死去了,他还算新鲜的身体又支撑着剩下的三人度过了最后的四天。他们终于还是从这地狱中活了下来。
“楔尔叔叔,不要再讲了!我们就不该打听这段故事!你还是给我们讲讲你的太爷爷和骁一起去黄沙塔探险的故事吧,你继承了他的名字,肯定也很了解他们的故事对不对?”
夜晚的黄沙塔地有些寒冷,但人类的篝火是那样温暖。距离那场惨烈的战役已经过去了将近五年,人们已经渐渐从失去亲人的伤痛中走了出来。不用再担心黄沙巨熊的日子和羿梦中的差不多好,虽然黄沙塔地还是遍布黄沙,没有变成青青草原,但有了安宁和希望的种子,这群人终将在黄沙塔地种出属于自己的未来。
霸里班离开了老房子便匆匆向家的方向走去。盆地内看天空,无论是星星还是月亮都显得格外遥远。好在镇子的路两旁安装了火气灯,这是尤里克的老师发明的玩意,用萤火虫加上蜥蜴后腿和一点熔岩练成,装在玻璃罩子里,明晃晃的,一盏就能照亮很大一片地方。黑火岩人睡得不算早,此刻街上还有很多行人,他们热情的和镇长打着招呼,镇长也热情的回应着他们。走了几分钟,霸里班突然听到一阵微弱的哭声,他四处看了看,不见什么人在哭泣,又看周围的行人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怀疑是自己听错了,可又走了一会,这哭声却渐渐大了起来。
“嘿!你听见什么人哭没有?”
霸里班招呼着迎面走来的一个年轻人,他见过这个年轻人,但忘了他的名字,只好尴尬地挥了挥手。
“晚上好啊镇长!这没有人哭啊,您是不是听错了?”
“你再仔细听听,真的没有吗?我现在听着这声音还挺大的啊。”
“真的没有啊镇长,我耳朵一向好用的很,要不您再问问别人?”
霸里班又往前走了走,问了两三个行人,却无一例外都说没听到什么声音。可这声音在自己的耳朵里如此清晰,且越往前走越大,自己虽然下午喝了酒,这时间也已经醒的差不多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霸里班心里堆满了疑惑,但既然别人都没听见,大概就是自己产生了幻觉。于是霸里班使劲晃了晃脑袋,感觉那哭声确实小了一些,他便又继续踏上了回家的路。
到了家里,妻子很热情的迎了上来,同妻子说上了话,这哭声也就彻底听不到了。霸里班觉得自己可能是今天太累了才导致出现这样的幻觉,于是早早上了床准备好好睡个懒觉。但半夜,霸里班被热醒了,他摸摸被子,已经被自己的汗水浸透,而他的耳边,又响起了那熟悉的哭声。